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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启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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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句芒句芒,我要死了。”
“你是个神仙!”句芒气笑了,“你想得美。”
“可是真的很痛。”我捂着脖子,十分委屈。
“且死不了。”句芒一边嫌弃,一边还是过来察看我的伤口。
“这是谁伤的你?”他似乎想替我包扎,看看那沾了血的旧衣,皱着眉头半日,还是扔了。
一道白光,我疼痛立减,脖子光洁如初。
还是当神仙好啊。
我突然开始怀念往日的逍遥。
在琅玕树下打个小盹,在极乐殿同句芒喝个小酒,轮值时与司月……
司月。
我心里顿时灰了一片。
这才第一世。
司月也不知道在哪里。
究竟何时方能完劫?
“问你呢?”句芒很不满我的走神,道,“谁把你伤成这样?”
我摇头。
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是真找他来告状。
句芒眼珠子转转。“莫非,是司月?”
我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广鹿到底是不是司月?我觉得不大像。
“若是司月,他因何伤你?难道——”句芒面色一变,“你霸王硬上弓了?”
“啊?”
旋即他摇头自语,“我也是糊涂了,你夷光是什么人,就是块石头。”
继而骂道,“有人拿剑砍你,不会躲么?你莫非打不过他?”
我一想也是,广鹿不是我对手,我明明可以躲开。
“师兄照拂师弟,理所应当。”
“照顾而已,要送命么?”句芒恨铁不成钢,“你怎么那么死脑筋。”
“好仙不吃眼前亏。以后这等小事,别叫我。”
他掸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准备走人。
“等等——”
句芒停住,歪着脑袋示意我有X快放。
“句芒啊,你说,我究竟要去何处找司月?”
“别瞎琢磨了,时候到了,你自然知道谁是司月。”
“我如何知道?”
“糊涂!自然谁心悦你,谁就是司月。”
“心悦?”
“就是喜欢。”
我为难道:“如此说来,这紫云山上除了广鹿,师弟师妹们个个都心悦我。”
我没有吹牛,哪一日没个人跟我说我最喜欢大师兄了。
句芒笑道:“夷光,你之心悦,与我说的心悦,非是一种。”
我道:“你说的是哪种?”
句芒仍是笑,笑得几分古怪。“是想要与你睡觉那一种。”
“哦,那也不少的。广灵常在我面前炫耀,多少师弟想与他易房,好同我一间睡。”
句芒笑不出来了。看我半晌,叹口气。“朽木不可雕也。”
“罢了,我得回去了,再不走我怕忍不住打你。”
我思量着他确也该走了,便不再留。
句芒转个圈快消失的时候,又扔给我一个锦囊。
“这回小心些用。”
我心里感激,哦哦应了。
并不曾想到不日就真又用上了。
我总是有些欠他的。
第二天起来,紫云山上一切照旧,师弟师妹们各司其职。
只广鹿一直盯着我的脖颈,神色惊疑不定。
我不想理他,只作没看见。
是晚怕他再来偷袭,心里一直提防,辗转不敢睡去。
过了三更,迷糊中听到外头有些响动,我霍然起身,悄悄推门看去。
月色如昼。
有人在院子里使剑,身形飘忽,划出道道银痕。
剑光闪处,面白神秀。
“这招偏了。”我一边说,一边走过去。
“师兄!”那人吃了一惊,赶忙收剑。“我,我吵到你了么?”
我摇摇头,拿过他的剑。“这时候了,还练什么。赶紧睡觉去。”
他却低了头,不肯走。
我道:“你不好好歇了,哪有力气练剑啊。”
他低声回道:“是广寒没用,要师兄替我挡招。”
言罢抬头,望着我极认真道,“我只盼早点习好剑法,不做拖累,日后亦能回护师兄。”
今日月色特别明。
我看着他,忽道:“别动。”
广寒果然就此凝立,一动不敢动。
我伸出手,触了一下他的眼睫,笑了。
“月亮跑到你两个眼睛里去啦。”
广寒也笑了。
“快去睡吧。练剑非一夕之功,明日师兄专门教你几招便是。”
“当真?多谢师兄。”广寒高高兴兴地走了。
但翌日练功场上,我并没有见到广寒。
广灵道:“师兄,广寒好似得了伤风,我叫他歇着呢。”
或许是昨夜练功受的寒,我听了也没太在意。
谁知过了几日,广寒的病毫无起色,人大半时间都在昏睡。
山上没有大夫,只广云会些粗浅医术,平常众人小病小痛都由他处理。
见广寒病得厉害,他专门下山找了郎中来。
晚些时候我去探望,正遇上广云捧着药碗出来。
“怎样了?”
“大夫开的药,才喝就吐了。”广云皱着眉摇头,“平日虽说身子弱,从没烧这样凶险的。”
“我瞧瞧去。”我坐到广寒床前,仔细打量。
他双目紧闭,眉间却隐隐有些黑气。
我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了。
是那股妖气。
虽则被我挡了大半,他二人还是沾染了几分,广寒身子弱,先发作出来,另一个——
我转过身,原该是这屋里的另一人却不在。
“广鹿呢?”
“不知道。”广云答,“这些天总不见人。”
广鹿向来不合群,故此谁也没留意。
我出了门,只身去了温泉眼。
前些日子泡汤时,我曾见泉眼边上长了些仙鹤草。
这草只有仙鹤栖过处才会生长,我倒不知道为何紫云山上会有,但这东西用来驱邪是极好的。
我拔了些草回来煎水,熬了两碗药汁。
端了送到广寒屋里,见他仍昏昏沉沉,便坐在床头,半搂着人喂药。
广寒闭着眼,轻蹙着眉,还是乖乖喝下去大半。
待我放低碗,他突然睁了一下眼,看到我轻轻勾了勾嘴角,虚弱地叫了声师兄。
我冲他一笑,塞了个蜜饯在他嘴里。
“我知道的,这药很苦,你含着睡,明儿再喝一回就好了。”
仙鹤草汁管用,但极苦。
这蜜饯是山下采芝斋的,广灵偷偷买了藏在床头罐子里,我方才顺手牵羊拿了几粒。
大概蜜饯滋味不差,广寒含着,很欢喜的样子,终掌不住又睡过去了。
想起广云道病人怕凉,我临走又给广寒掖了下被子。
侧身看看隔壁的床铺,仍是空的。
这么夜了,这家伙还不回来。
出门才要抬脚,被一个东西差些绊倒。
踩着有点软,我定睛一看,居然是广鹿。
赶紧去扶,果然触手滚烫。这人,到底在硬撑些什么啊。
我将他抱了起来,站都站不稳的人居然开始挣扎。
“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不进屋?”
“不想看……你二人……黏黏糊糊……”
“有病就吃药啊!”
我一边低声骂,一边将他放在床上,又将剩下的一碗药汁端了喂他。
“噗……”药甫入口,他就喷了出来,一半吐在我前襟。
“你怎么这么怕苦,还不如广寒。”我一生气,直接捏住他鼻子,硬灌了下去。
广鹿拼命挣扎,但到底没甚力气,终于把药咽了。
我放下碗,随便拿袖子给他擦擦嘴。“你躺着吧,明日当好了。”
转身待走,竟被他扯住了衣角。
广鹿瞪着我。
“作甚?”
他咬牙道:“蜜饯。”
我强忍住笑道:“吃完了。”
广鹿黑脸。“你骗人。”
刚张嘴,我使力一弹,送了颗蜜饯进去。
他鼓着腮帮生气的样子实在有趣,我大笑两声,跑了。
第二天,广云煮好白米粥,放了冰糖,说给病人吃。
我去探病时,广寒正吃着粥,见我进去,惊喜道:“师兄。”
“可好些了?”
“好多了,师兄放心。”
我又看看另一边铺上坐的那个,他只瞟我一眼,没有吱声。
但能坐起来,想无大碍了。
目光过处,扫见床头叠着三个碗。
原来你爱吃甜的。
这会儿广寒也吃完了粥,我接过碗,让他继续躺下。
广寒乖乖躺平了,两手抓着被沿,拉得几乎挡住整张脸,只露出一对黑晶晶的眼。
“师兄,昨晚,昨晚我迷迷糊糊的时候,觉着有人抱,抱着我喂药——”
“对啊,是我喂你吃的药。”这真是烧晕乎了。我笑道。
“原来……不是做梦。”广寒小声道。
嘴被被子挡住了,我听不大清楚。“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广寒看着我,忽尔将被子一下拉过头顶。
“吔,你不闷么,傻子。”我伸手去掀。
广寒不知为何,死死拽着被角不放。
莫不是仙鹤草吃多了?
我有些忐忑,立刻回头看广鹿。
却见他一脸嫌恶,哼了一声,起身就走。
“喂,把碗带出去!”
他理也不理,哐的甩上门。
莫名其妙啊,难道真是仙鹤草的过?
不是采错药了吧?
我正寻思,一抬头,发现广寒在被子底下偷偷露条缝看我。
我忍不住捏捏他脸。“淘气。”
想想还是不放心,回去仔细检查了药渣,确是仙鹤草无疑。
过些时辰广云告诉我,道广寒已可下地行走,我便放下心了。
这两日颇为折腾,晚间我早早就歇下了。
到的夜半,不知为何,我又一个激灵坐起来。
一转头通体发凉,黑暗中,面前果真立着一人。
“谁?”
“嘘,师兄,是我。”
声音清越,是广寒?
我绷着的神经稍缓,轻声道:“你怎么来了?”转头望向广灵。
“师兄莫担心,我只是点了广灵师兄的睡穴。”
……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这样想着,我突然有些不祥的预感。
“这么晚了,广寒找我何事?”
他上前一步,道:“师兄……”
窗外有月光射入,经此一步,恰攀上他的脸。
我微微探身,想看清楚他的表情。
却见广寒冲我莞尔绽开一笑,忽的凑过来,啄了我的嘴。
我一个哆嗦,只觉寒毛直竖,本能抬起一掌,将他打飞了出去。
一声闷响,广寒撞到桌沿,哼都没哼一声,登时昏死过去。
我呆的片刻,急忙翻身下床,胆战心惊地摸他鼻息,出多进少;
再翻手一掐脉搏,隐隐绰绰。
这一下当真魂飞天外。
完了,方才一时情急,半点没留手,广寒本就体弱……
我六神无主,又怕他命在旦夕,不及多想,抖着手又烧了一根鸟羽。
“我的祖宗!”句芒是跳着脚现身的。
“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的本命之羽,烧一根少一根,你当好玩么?”
我又愧又怕,一时说不出话。
他转眼瞥见了躺地上的广寒,忽的面色一凛,近身察看。
“这怎么回事?”
我支吾道:“我打的。”
“……你作甚打他?”
“他,他突然亲我。”
句芒面色变幻。“亲你你就下这般重手?”
我羞愧道:“我非有意,一时错手。”
句芒盯着我道:“夷光,你就没想过,他作甚亲你?”
“啊?”我仍转不过弯。
“嘿嘿,”句芒假笑两声,“敢问夷光星君,因何下凡?”
“你明知故问,不是来历情劫么——”我一时顿悟,闭了嘴。
“你你你,你是说——”我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广寒。“他他他——”
“没错,”句芒道,“这一位,恰是你心心念念要找的命定之人。”
司月。
他竟然是司月。
我看着广寒异常苍白的脸,有些傻眼。
好容易找到司月星君,要被我打死了?
“我一早告诉你,该来的自会来,他亲你,就是启劫,你当高兴才是。”
我只觉头大如斗,辩解道:“我怎知他说亲就亲……”
句芒摇头道:“我叫你随波逐流,顺其自然,不是让你打他一掌!”
我存着一丝侥幸道:“他是神仙,当不会那么容易死吧?”
“他是死不了,你活罪难免。”
句芒对着广寒吹口仙气。“罢了,再帮你这一回。”
活罪难免?“什么意思?”
“天命劫数,自有因果,你若不能好好配合,循环有报,此生必有波澜。”
见我似懂非懂,句芒怒道:“说白点,你下来是受罚的,不乖乖表现,上面有的是招让你吃苦头。”
我垂头丧气道:“我听你的便是,只是,当如何配合?”
“我说过了,顺其自然。”
“人投怀你就送抱,人吟风你即颂月,这还不简单?”
我想想刚才那一嘴,只觉鸡皮滚滚,道:“我不会。”
“怕什么,你还有七世,慢慢学。”
我闭了嘴,愁得连道别也忘了。
哪里知道,句芒一语成谶,这辈子还有多少波折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