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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下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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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他说什么?
“小仙与夷光星君同事日久,长相厮守,一时不察,竟动了凡心,有了私情——”
我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兄台,你是不是傻?
玩忽职守是错,顶多小惩之过,你这是嫌事情不够大?
整个方圆殿,与我一般以为幻听的大有人在,为首的就是天帝。
蹙眉追问,声音都尖了几分。
“你说什么?”
“小仙自知为仙者当平心静气,勘破俗尘,怎奈情之一物,沾上既是身不由己。小仙与夷光星君日日相见,娓娓相谈,不知不觉间,竟是情根深种,待察觉时,已无可自拔……”
“够了!”
天帝霍然立起,指着司月气得说不出话。“你,你,你——”
我很想同他一样跳脚。
没错,我两个是天天见面,也聊过几句,喝过几杯,但什么情根深种,无可自拔,司月君,你再深的萝卜,也得有个秧啊!
司月却似不惊不惧,仍在火上加油。
“陛下息怒,小仙自知罪孽深重,为免日后引来大患,我二人甘愿受罚。”
我眼前一黑,这人浑说什么?
你甘愿,我可不甘愿!
又急又气,张嘴待要辩白。
“混账!”
一只玉杯砸到司月额角,鲜血涔涔而下。
“说这等荒唐话前,想想你的身份!”
天帝语气森然。
我的话立时吓吞一半,惊魂未定中,又听见“哐当——”一声脆响。
“你也给我闭嘴!”
第二只玉杯砸到殿板,正落在飞檐神君座下,不知何时,他竟已然起立,一脸欲言又止。
我的话于是吞了个囫囵。
连飞檐君都讨不了好,我且先莫出头。
“一个个的,这是要气死我!”
天帝抽抽得左右徘徊,突然转过头盯着我,喘定了,一字一字下诏:
“今有西方极乐夷光星君,东方未明司月星君,玩忽职守,暗通凡情,有伤天体,有悖阴阳。
罚落凡间,同历五世情劫。”
我浑浑噩噩听了,又浑浑噩噩被人架出去,关在森罗殿里。
最初的惊怒错愕退去,只余茫然。
远处星辰暗淡,往日这时节,我正与司月见面,缘何如今变成这般,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正头疼,殿门开了,进来一人,谢过守卫的天兵后,径直走到我面前。
“句芒——”我巴巴望着他,当下也只得这一个救星。
他看我半晌,忽伸出一掌,叹道:“五世。”
“啧啧啧。”难为他这么夜了,还拿把羽扇招摇。
“你二人手都没摸过,就判你五世!”
我道:“手许是摸过的,我与他碰杯的时候,或者就蹭到了。”
句芒不理我,顾自道:“上一回明迦尊者和断叶星君,恨不得孩子都生了,也不过罚个三世。”
我大惊道:“明迦尊者和断叶星君有孩子?”
句芒:“……夷光,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我知道个球,疑道:“今日之事,明着是司月醉酒之过,若说为我二人私情——我倒不知在天庭动凡心是万万不能的。”
修仙讲究持气,有情则孽,我惯常也听了许多传说,只知沾身不宜,但看天帝这雷霆之怒,竟是深恶痛绝的意思。
“什么万万不能?”句芒冷笑。
“每年仙者下凡历劫的,没个过百,也有八十,里头倒十有七八是为情。”
“做神仙岁月长,规矩多,彼此天长日久的对着,有点想法也是常事。按理你与司月这等位置,即便真结了伴,但凡低调些,也无伤大雅。”
我似懂非懂,皱眉道:“只不知司月星君打得什么主意,如此误我?”
“确乎蹊跷。”句芒摇着羽扇,眼珠子转转,又道,“夷光仔细想想,司月与你一处时,有甚不寻常?”
我毅然摇头。
他笑得几分古怪,凑近了又道:“你再想想,他是否老直勾勾看你,又或是偷摸摸瞧你,瞧得你心头鹿撞,直想——”
一边说,一边用扇子毛隔空划过我的脸颊,作势要摸。
我瞪他,道:“直想什么?”
他凑到我耳边,贼忒兮兮笑道:“直想,一亲芳泽啊。”
我板着脸道:“我对他没甚想法,对你却有。你若再靠近些,我便扇你一脸芳泽。”
“哈哈哈,”句芒笑够了,又道,“此事着实古怪,你安心等等,我再去打探一番。”
我喜道:“你可用心打听,若能说明实情,免了我罚,那最好不过。”
句芒不屑道:“夷光你就是天真。天帝今日当着九天神仙金口玉言下的判,岂有更改之理,这凡你是下定了,且琢磨些别的吧。”说罢便去了。
我不由心灰,既不能免罚,又琢磨些啥呢。
发了一会儿呆,竟慢慢睡迷了过去。
翌日清晨,我是被两个刑官叫醒的。
不由分说给我换了衣裳,又叫我吞了两粒金丹,说是封住仙力,以免下去滥用。
一路行到南天门,掌赏罚的甪里星君已等在那里。另几个刑官簇拥着一人,穿着与我相似,冰肌玉貌,目色深沉,却是司月。
我心头一颤,极想上去问几句话,他翩然一个转身,跳了下去。
我跨前几步,看下面云雾缥缈,胸口发闷。
甪里星君开始宣旨。
“夷光星君,今尔与司月妄动私情,玩忽职守,天帝诏令打落凡尘,历七世情劫,盼以为戒,恪行守矩,好自为之!”
“等等。”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很不对劲的东西。
“你才刚说,七世情劫?”
“正是。”
我开始眼冒金星。“不是五世么?”
甪里甚为不满。“天帝旨意写得明白,七世情劫,何来五世之说,夷光星君这是不服上判么?”
从昨日起,周遭一切都很不对劲。
我咬牙道:“不服!”
甪里星君怒道:“既如此,我这就上禀天帝,你与我同去说个明白!”
手臂一展,就来抓我。
“且慢!甪里星君,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有几人驾着祥云,疏忽而至。
“夷光星君这是一时糊涂会错了意,岂有对天帝不敬之理。”
走在最前的句芒先陪了个笑,又道,“不如宽我些时间,本尊者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甪里星君仍有不满,后面数人中最光鲜那个冲他扬了扬下巴:“甪里,且与他们半个时辰。”
甪里星君有些讪讪:“便如神君所愿。”
这当口句芒早拉了我行到一边。
我急道:“句芒,你可知一夜功夫,我这情劫又涨了两世?”
句芒点头,一脸情非得已,道:“夷光,我有话与你说,但你须应承我,莫生闲气。”
我听这话头甚是不祥,道:“你说。”
句芒道:“是这样,最初罪诏里确是罚你五世,但我顾念你往日情分,撺掇着飞檐神君去天帝那求了一句情。”
我追问道:“然后?”
句芒正色道:“就变成七世了。”
我:……
句芒搂过我肩膀,道:“你且莫纠结,听我与你打个比方。”
“飞檐君极乐殿里那棵柿子树你可记得?”
我当然记得,那柿子色红如火,汁浓似蜜,滋味甚是不错。
但现在说这个干嘛?
句芒摆摆手,叫我不要插嘴。
“那时因着你爱吃,我没少自飞檐处讨要。”
“只这东西不同旁的果子,火性太重,吃多了毕竟不好。但你这人又不识劝,飞檐君就赐了一堆予我,管够你日日吃,吃足三月。”
“三月之后,你看到火柿子就吐了。”
“别说柿子,从此见到红色圆果就绕着走。”
我只听得云山雾罩。“你到底要说什么?”
句芒道:“这凡情一物,恰似当年的红果,你与司月偶尔尝了,觉得滋味甚美,但若是天天尝、月月尝,就耐不住变味了。”
“故此五世不足,七世方能一劳永逸。”
这下我听懂了,但问题是:“谁跟司月有凡情了?”
句芒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司月觉得你有,天帝觉得你有,就够了。”
“且我与你打这个比方,尚另有一事。”
我眼皮又跳。“还有何事?”
“你这情劫与旁人的还不相同。他人一世一劫,时候到了,恩怨就尽了,下一世从头再来,便是司月星君也是这般。”
“独独你不一样,你会记得所有的事。”
“甚至你当神仙时候的事,为什么下去,要待多久,与何人纠缠,种种因由,都记得清楚。”
我疑道:“这是何故?”
“这我也不甚明了,或者,是想你品得更深,悟得更彻吧。”
句芒说着,脸上漏出些奇怪的神色。
那时候我尚不知,这将是多么闹心的一番体验,故而并没有察觉,那其实是一种怜悯。
事已至此,我也没甚怕了。
我道:“只是句芒,我尚有一事不明,这所谓情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又需做些什么?”
句芒忍不住乐了。
“夷光啊,你什么都无须做,届时该搂该抱,你只随波逐流就好。”
“你莫担心,设劫的司命星君乃东平神君手下,东平君与飞檐君一向交好,到时候叫他捡些便宜身份于你便是。”
我再要问什么,那边甪里星君终于等不得催了。
罢了罢了,多说无益,我于飞檐等人行个礼,横了心纵身跃下。
一时四际空濛,不知过了多久,我忽觉脚踏实地,再回神时手中已多了个东西,青锋湛湛,却是一把宝剑。
“师兄小心!”
嗯?
我霍的抬头,才发现对面尚立着个少年,手中也持着剑,忽的白光一闪,“噗嗤”一声,我左肋剧痛,那人脸在面前放大,眼里似有讶然。
我呕出一口血,满脑袋却是句芒那句:你放心,定给你安排些便宜身份。
我,要,拔,光,他,的,毛。
我发着毒誓,颓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