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录》跳跃的火焰

160、157

　　佛境。
　　佛境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一样，这时候也进入了夜间。
　　这一次的大劫让佛境里近三分之一的平民失去了生命。往日里西边一到夜里万家灯火，如今却残破的星星点点，看上去荒凉寂寥。
　　僧人们做完了晚课回房睡了，通明寺熄了灯，镇妖塔在夜里泛着茫茫的青光，三两小虫在晚风里轻舞，偶尔听见两声蛙鸣。
　　后山树林里，莲花状的镇妖塔也亮着。同别的镇妖塔不同，它的花瓣之间流淌着淡金色的佛息，在层层叠叠的花瓣中渐次明灭。
　　镇妖塔旁一棵参天大树巍然不动，上面无数的美人头也俱都闭上眼睛陷入了梦乡。
　　夜风轻拂。
　　花瓣间流淌的佛息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随着灰色的出现，佛息的流淌开始变得缓慢阻塞，最终凝固不动。
　　灰色的雾气从镇妖塔慢慢的弥散了出去，轻如烟，薄如纱，悄无声息的向着山下弥漫。
　　雾气就像渐渐上涨的潮水，被它笼罩的地方，空气停止了流动，虫子停止了夜鸣，那些镇妖塔表面的青光也变得朦朦胧胧。
　　雾气出了后山，就像汹涌而下的潮水，骤然卷起了巨浪，拍向了远处的村落。
　　浪头的前端，亮起了一双一双幽绿的眼睛，身形介于虚实之间的荒芜兽时隐时现，撞入了村庄里，像幽灵一样穿墙而过，扑倒了熟睡中村民的身体里。
　　护山法阵被撞破之后，通明寺外的檐下挂了很多中空的竹笛。这些竹笛在狂风中都不动不响，此刻却无风自动，摇动着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人的悲泣。
　　渐渐地那哭声越来越大，整座寺外的竹笛都摇晃着响了起来。
　　寺里亮起了灯，被惊醒的僧人们提着灯笼出门，寺外没有什么异常。
　　“看那边！”
　　有人伸手指向西面。
　　原本村民们居住的地方，眼下被卷到了一个巨大的灰色漩涡里，那漩涡还在缓缓转动，漩涡里无数的镇妖塔朦朦胧胧的亮着，隐约间能看见人来人往，似乎有着热闹的坊市通宵达旦。
　　好浓郁的妖气。
　　崇明崇德二人站在正殿前远眺，身边是普难陀和美玉。
　　“师父。”普难陀开口，“弟子去走一遭罢。”
　　崇德大师点了点头，“那是夜藏的幻境，你要小心些。”
　　美玉向着崇德大师行礼：“师父，弟子愿随五师兄同往。”
　　崇德大师略微犹豫：“也好，你便随你五师兄同去，万事仔细些，听你五师兄调遣。”
　　美玉低头：“是。”
　　普难陀和美玉赶到西边的村落，进入雾气漩涡之后，四周围一下变得一片灰蒙蒙，难辨上下左右。普难陀轻轻拍了一下手里的禅杖，禅杖通身发出了淡淡的金光，照亮了眼前的半尺之地，借着禅杖的光，二人辩着方向前行。
　　渐渐地，前面出现了亮光，像是穿透了一层看不见的膜，先前还朦朦胧胧的光景骤然间清晰，耳边也热闹了起来。
　　两人站在一条繁华的大街上。街道宽阔可供数辆马车同时同行。街道右边是一字排开的商户，高矮不一的木楼十分精致，家家户户的门口廊下都挂着大红的灯笼照明，透过半敞的窗户，里面灯火通明，可见有人聚在一起饮酒作乐，有人在吟诗作赋，有衣着轻纱的女子身材曼妙翩翩起舞，还有丝竹歌声在回荡。
　　长街左边是一条大河，河上白雾弥漫，有小舟穿行其间，河对岸同样是一条灯火通明的大街，几座石桥连接了河两岸。
　　河边的柳树下有很多小贩，卖糖人的，卖点心的，还有猜灯谜的。河岸的石梯上还聚着一群一群穿着长裙的少女，嘻嘻哈哈的笑闹着在往河里放花灯。
　　长街上人来人往，这些人有的是衣着褴褛的贫民，有些是周身裹在尸布下看不见面目的死人，还有穿着丝绸锦缎却人身动物脸的怪物，更有甚者，是浑身毛发，形态不一却有几层楼高的大妖。
　　普难陀拉着美玉避到了路边，看着一只浑身都是铜钱，如同大象一般巨大的□□从长街上经过。刚才他们差点被□□踩到。□□巨大的蹼踩到街上的行人后，等它离开，那些被踩倒的人又爬了起来，若无其事的继续说笑闲逛。
　　美玉拿起街边摊位上卖的酒葫芦在手中颠了颠，入手沉重，轻轻晃了晃还能感觉到里面的酒水。他踩了踩青石铺就的地面，坚实冰冷。他迷惑的看着普难陀：“这是什么，幻市吗？”
　　“神兽的幻境，陷入其中的人很难分辨真假。”普难陀道，“尤其是夜藏。她能操控人的梦境，对她而言，大千世界不过是无数梦境重叠而成罢了。”
　　普难陀伸手在自己的胳膊上写下了一个金色的佛文，然后拉过美玉的手，在他胳膊上也写下了一个，叮嘱他道：“幻境里难辨真假，就连你我的面貌身份，在这里久了都可能会被改变。你我二人识别对方身份的唯一办法就是靠这佛文。你要小心些。”
　　美玉肃然应下。
　　两人顺着长街往前走了不远，有街头艺人在路中间表演喷火绝技，围观的人纷纷叫好。一只橙色的大鸟也在围观的人群里，歪着头看了半天，突然张嘴喷出一串火焰来，火焰所到之处，人和楼都瞬间化为了飞灰。
　　尽管如此，周围幸存的人却拍着手大声叫好。橙鸟得意的扬起了头，嘎嘎的叫了几声表达心里的喜悦。
　　美玉被人撞了一下，是一只巨大的荒芜兽从他身边慢慢的踱了过去，这种凶残无比的古兽此刻却同长街上的其他人没有区别，悠然自得的逛着街。
　　美玉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把拉住了普难陀：“五师兄你看！”
　　一个美貌的侍女在街边买了几串糖葫芦，急匆匆的往前去了。
　　是灼华。
　　两人赶紧跟上，人潮中追寻着灼华的身影，前边不远处的柳树下，一只巨大的荒芜兽趴在那里，它的身边一个红衣女孩抱膝而坐，她的身旁站着穿着青衫的宇文墨，宇文墨的身侧还有一个老头子和两个年轻的侍女。
　　红衣女孩是小满，宇文墨身侧站着的是金老头和青黛竹叶。
　　这个小满只有八九岁的样子，梳着两个包包头，靠在荒芜兽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抓着它身上的毛发。看见灼华回来她高兴地跳了起来：“灼华回来了！”
　　灼华将糖葫芦递了过去，小满接过来美美的舔了一口，转身看向宇文墨递了过去：“先生，你也吃一口，可甜呢。”
　　美玉大声叫着小满的名字向前跑，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前面的几个人始终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无法靠近。
　　美玉跑得累了，停下来弯着腰喘气，再抬头时那几个人还在那里，距离一点都没有改变。
　　“别跑了。”普难陀拍了拍美玉的背，严肃的看着前方，“这里的宇文夏满是夜藏的映射，也是整个幻境的核心，你这般是无法靠近的。”
　　红衣小满骑到了荒芜兽的背上，金老头牵着荒芜兽，一行人说说笑笑的慢慢往前走。
　　普难陀跟了上去，飘过来一句话：“跟上。”
　　走着走着长街渐渐到了尽头，前面是一堵巨大的黑墙，左右看不到边际。黑墙正中是大门，朱漆铆钉的铜门上挂着两个狰狞兽头的门环。大门外左右两侧不是惯常见的石狮子，而是两只从来没有见过的妖兽。
　　灼华推开了门，一行人走了进去。普难陀和美玉往前走了几步，还没靠近大门，门口那两只雕塑的石妖兽动了，扭动着身躯站了起来，虎视眈眈的看着二人。
　　京城，皇宫。
　　太极殿内焚着香，小二胳膊粗细的蜡烛照得室内有如白昼。萧诚帝身着明黄色的龙袍，看着面前桌上的玉碗，神色阴晴不定。
　　这是崔司监给的方子，固本培元，延年益寿。
　　他要的不仅仅是这个。
　　若是没有法子，便也罢了。眼下明知道夜藏有着人身，若是得了她，他便可长生不老，他的心底，想要得到她的欲望就像是个怪兽，在他心里肆虐。
　　宁公公小声开口：“圣上，药凉了寒胃，您还是先用了吧。”
　　萧诚帝拿起药碗皱了皱眉头一饮而尽，宁公公快步上前接过了空碗。
　　萧诚帝道：“听说皇后宣医判了？可是身体不适？”
　　宁公公的动作一顿，将玉碗放到托盘里，让小太监送了下去。他斟酌片刻，小心的回答：“回圣上的话，不是皇后凤体违和，是……是小郡主。”
　　“嫣儿？”萧嫣然嫁给了沈剑臣，沈家是新贵侯府，她毕竟是他的血脉，唯一的女儿，往日里那些脏事儿，随着一条条人命埋下去，早就烂在了地里。她如今名正言顺嫁了人又有了身孕，只要她安分过日子，他也不会亏待她，而且这是皇家第三代第一个孩子，他早早就开口允诺许了爵位，“她怎么了？”
　　宁公公低着头不敢看萧诚帝的脸：“小郡主……小郡主的孩子没了。”
　　萧诚帝脸上渐渐有了寒霜，他的女儿，在皇宫里养胎，孩子竟然养没了？！
　　“是谁胆大包天，连朕的女儿也敢动手？！”
　　是哪个嫔妃？萧诚帝心中怒气冲天，已经想着如何惩罚，不，单惩罚她一人如何能够，定要诛她九族！满门凌迟！
　　宁公公壮着胆子回话：“是……是太子。”
　　萧诚帝一怔，方才的怒火顿时消失无踪。
　　太子与小郡主不和，早在他还是王爷时便已知晓。嫣然娇蛮跋扈，萧安的小妾被她打杀了好几个，其中有一个还有了身孕。
　　片刻后萧诚帝开口：“让嫣儿好生调养着。她还年轻，日后同沈剑臣再要一个便是了。”
　　宁公公深深的应了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