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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1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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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坐在马车上,一行人向西南而行。
贾老大有些惊惧的从马上回头往后看了一眼,雪地一片苍茫,后面远远跟着的那个黑点十分醒目。他们一行人套了车马离开武陵,那个沉默的男人便一直在后面步行跟着。他走得不紧不慢,然而无论他们快慢与否,都不见他掉队。
若非青天白日,贾老大简直怀疑他们撞了鬼。
这般连续走了六七日,他们进了绥州境内。
贾老大暗道一声晦气。他们做偏门生意的人,最忌讳走这条路。绥州这地方十分邪门,他们即使要去西南地界,也会想办法绕开这地方走。只是眼下小主子要走这条路,他们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顺她的心意。
除了很高的山顶有着积雪,绥州境内虽然冷,道路却很通畅。这里来往于西南境内的商队繁多,即使是冬日,上了官道之后,一路上他们也遇到了不少商队。
路过界碑的时候,小满叫了停车。
冬日里杂草藤蔓枯黄,残破的界碑看上去更加荒凉。小满下了车,伸手抚走界碑上的枯藤,看着那个朱红色的绥字上深深的剑痕,抬头看向了界碑后的荒草深处。
她想起了那个雨夜,才两岁的她被宇文默抱在怀里,一路飞奔。他们身后,夜色如墨,无边无际,夜色里,身躯半透明,狰狞恐怖的怪兽咆哮着对他们紧追不放。
蓦然间天空一道闪电,一头巨兽高高跃起向他们扑来,宇文默回身一剑,干净利落将那巨兽斩为两半,残存的凌厉剑气落到界碑上,刻下了这深深的剑痕。
追着他们不放的,是介于虚实之间的荒芜兽。
巫神殿那一年放出了所有豢养的荒芜兽,只为了追杀他们。
所有荒芜兽追杀的路途到了这里戛然而止。
顺着路旁的界碑往荒林深处看去,密林遮蔽了阳光,里面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实则有一条看不见的淡灰色的线,从绥州界碑一直延伸到密林里,又从另一个方向延伸出来,回到界碑处,画了一个圈。
这条线,是生死的边界线。
线外是寻常的世界,线内,似死还生。
密林里隐隐有巨兽的咆哮在回荡,寻常人听不见,只是到了这里下意识的觉得不妥,浑身发冷,心神震颤,感到害怕。
贾老大不明白为何身上不明不白的阵阵发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凑到夏满身边道:“姑娘,进城还有些路途,咱们早些赶路吧,也好找个地方歇息。”
夏满没有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又行了一个时辰,总算进了绥州城,此时天色已擦黑,贾老大赶紧找了个客栈落脚,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夏满。
绥州城不大,依山而建,主要道路便是盘山道。他们所在的客栈地势较高,站在走廊上看出去,几乎可以将整座城尽收眼底。刚过酉时,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小二们匆忙放下了客栈所有的窗户,将大门封上,却又在西北角留了道窄缝。客栈老板亲自用竹竿挑了盏白色的灯笼,挂在客栈大门的屋檐下。
在客栈老板这么做的同时,整个绥州城到处都有人在自己大门的屋檐下,挑挂上了白色的灯笼。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夜色降临,整个山头无数白色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荡,看上去说不出的荒凉。
“老板!”贾老大见老板挑了白色灯笼出去,心中不愉,叫住了客栈老板,“你们这家家挂白灯笼,莫非是在办丧事不成?!”
“客人是头次来绥州城吧。”客栈老板也不恼,赔笑着回答,“这是咱们这儿传了几百年的风俗。天黑就得亮指路灯。”
贾老大道:“干啥不挂红灯笼?这白灯笼看着多晦气!”
客栈老板作了个揖:“客人见谅。咱们这儿的人,落门之后,就不再出门。外来的人也得守咱们这儿的规矩。客人莫怕,这指路灯并非给活人用,所以才用的白灯笼。”
贾老大浑身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色厉内荏的看着老板:“胡说什么!信不信爷打断你的腿!”
“客人,我这是为您好。落门之后,你们就好生在房间里歇息着吧。咱们绥州,住的可不止咱们这些活人。”说罢,老板摇摇头去了。
此刻旁边桌的青衣人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兄台,老板说的不错。看老兄你也是头一次来绥州,怕是没有听说过这里人死如生的风俗。”
贾老大不由得追问道:“什么?”
那青衣人原是上京赶考的秀才,奈何盘缠不足,走到绥州后只好到这客栈里做了个账房,挣些盘缠待三年后再考。见贾老大搭话他精神一震,搬了搬条凳坐得近了些,神神秘秘的探过了头,压低了声音:“我也是在这里住了些日子才知道,这绥州啊……”他左右看了看,“白天里街上是活人,晚上就全是死人。”
贾老大身上一凉:“胡说!”
青衣人嘿嘿笑了笑,吊着眼睛看着贾老大和他身后勃然变色的保镖:“我看兄台也非胆小之人。你若是不信,晚上将窗户挑开一条缝,往下看就是了。”言罢他叮嘱道,“这里的窗户窗扣是只小兽,你只要注意窗户不要开得太大,窗扣不要从小兽的身上脱落就没事。否则下面的死人们看见了你,那可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言罢青衣人抱起自己的那壶酒,摇头晃脑的上了楼,留下一桌人面面相觑。
小满仿佛没有听见这些流言,吃饱喝足,转身也上了楼歇息去了。
赶了这么远的路,原本身上酸疼,想快些歇息,奈何想起青衣人说的那些话,贾老大却怎么也没有睡意,眼见时间到了二更时分,他心里如有小猫在挠一般,终于忍不住内心里的好奇,剧烈的心跳着靠近了床边,轻轻往外推开了一道窄缝。
今夜月色极佳,明月高悬,银白色的月光让长街上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初看时并没有什么不妥,只见月色下长街上有人来人往,待视线适应了昏暗,贾老大不禁低呼一声。
那些来往的人行走如常,只是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缠着厚厚的裹尸布,有的簇新,有的明显年代久远,已经腐烂变色。有些人路过时互相打招呼,有些人到了街边大门的窄缝边,身形一闪就钻了进去。
贾老大汗毛倒竖,浑身冷汗,再不敢多看,匆忙落窗牢牢锁紧,怀着剧烈的心跳上了床,掀起被子将自己兜头盖住。
旁边的房门吱呀一声响,贾老大也不敢去查看,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小满出了门。
她没有走客栈的大门,而是顺着往房顶的天井,轻松到了屋顶。
夜色里的绥州城,阴气弥漫。她站在屋脊上,略带怜悯的看着下方那些来去的“人”。
一道身影落到了她身旁。
她轻嗤一声:“阴魂不散。”
宇文默沉默不语。
“当日你离开后,撒合辇也离开了金国,在这里可住了不少日子。”夏满道,“他也算个天才,前人没有悟透的东西,他却弄了个通透。”
她扭头看向他,亮亮的眼睛里满是挑衅:“我想做的事情,你能阻止我么?”
她高高抬起手,伸开了手掌,淡淡的夜色从她的掌心里弥漫,随风消融飘散。
很远的地方,野兽的咆哮骤然变得活跃,此起彼伏。
她的身影轻若无骨,微微一动飘向远方:“不能杀了我噢,你若是杀了我,她可也就死了。”
她的笑声在夜空中轻轻飘荡,不过几个呼吸间骤然已经去得很远。
宇文默身影一动,追了上去。
武陵小镇的客栈里,前来迎回黄司殿灵柩的孔先生脸色铁青,怒视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客栈老板和店小二:“到底是谁干的?!竟然杀了我天机殿司侍六人!”
一旁奉旨同行的魏公公看了眼地上抖个不停的众人,咳嗽了一声:“孔先生还能吃了你们不成?咱家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此事同你们无关,只消说出那凶手就是了。”
客栈老板带着哭音开口:“小的真的不知道啊!”
客栈的大门被推开,陆威将军冒着风雪进了门,抖掉了肩上的雪花,走到孔先生身旁:“大人,店家没有撒谎。几位司侍大人的尸骨都在距此不远的山后深洞中找到。只是尸体不是六具,而是七具。其余六人皆难以辨认,唯有那一人尸身尚算完整。”陆威顿了顿,看了眼魏公公,“是丁公公。”
魏公公脸色一白,握着茶杯的手骤然收紧,再没有方才的平静。
他本就是无后之人,有小丁子伺候左右,心里也真对他有了些感情,骤闻噩耗,神色迅速变得阴沉。
幸好是寒冬,又在深洞中,尸体才没有遭到野兽的祸害,让他们尸骨无存没法安葬。
孔先生闭了闭眼,强压下心里的怒气:“你们知道多少,都给我细细说来。”
客栈老板战战兢兢道:“那凶恶的女子十分年轻,不知什么来路,只听得众人唤她姑娘,倒是她身边那个大汉,倒是听见人叫他贾老大。”
魏尚手里的茶杯重重的落到桌面上,咬牙切齿道:“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几个人给我挖出来!”
贾老大不知远在几千里外的武陵,已经有人惦记他的项上人头。因为害怕,他蒙着头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时间久了,慢慢有了困意,竟然真的睡了过去,屋子里鼾声四起。
此时除了客栈大门廊檐下挑挂的那盏白灯笼,到处都是一片漆黑,人人都进入了梦乡。
夏满先前居住的房间里,墙壁上突然有东西在抖动。
一片漆黑而粘稠的东西,从墙壁破损的砖缝里吃力的缓缓挤了出来。顺着墙壁流淌到地面上,黑漆漆的一潭。
渐渐地,从这潭黑水里冒起了无数细细的黑丝,越来越长,妖异的在空中飞舞,透过门缝,窗缝,墙缝,所有一切细小的缝隙,游走到走廊上,弥漫进各个房间,渐渐越来越多,充斥了整个客栈。
那黑丝进入了贾老大的房间,又逐渐凝聚成了新的一小片,从那一小片黑水里,缓缓冒出来一个漆黑的怪物。它驼着背,没有脖子,看不见五官,前肢极长,后肢很短如鱼鳍,从头顶到尾部一排参差不齐的骨刺,它缓缓爬到贾老大的床边,突然张开了嘴,它张嘴的同时,头部骤然膨胀到不可思议,血盆巨口一口就将贾老大囫囵个的吞了下去。
紧接着它的身体便团成了一团,四肢和骨刺都消失,化作了一个蛹形,由黑丝系着,倒挂在床顶上。
同样的一幕在客栈四处发生,黑蛹结了出来,挂满了整个客栈。
而那黑水似不满足,细细的黑丝轻轻飘荡着,飘出了客栈的大门,向着整个绥州蔓延。就连街上的死人它也不放过,同生吞活人不同,黑丝一旦接触死人,便迅速的缠了上去,也不过瞬间,原地结成了一个茧。
宇文默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绥州城。
“来不及了。”夏满的轻笑声就在耳边,黑暗里,远处亮起了一双双半透明的碧色眼睛,一头头数丈高的巨兽从黑夜里缓缓显出了半透明的身形。
“你当年将荒芜兽引到此,借着界碑的力量用法阵困住了它们。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孩子可饿坏了。”夏满的声音忽远忽近的飘荡,“今儿个这些宝贝儿们可以饱餐一顿了。”
宇文默召唤出了飞行傀儡,飞上了半空,转身看向绥州城,没有动。
来不及了。
一头头半透明的巨兽咆哮着冲破了看不见的禁锢,如同从深渊地狱里而来,冲入了绥州城,那一个个黑茧人果是他们最爱的食物,这是一场属于野兽的盛宴。
夏满的身影出现在了距离他不远的虚空中,她没有用飞行傀儡,也没有翅膀。她的身体表面散发着一层奇怪的黯淡光芒,使得她可以停留在虚空中。她看着他,微微偏头:“我想做的事情,你能阻止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