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录》跳跃的火焰

126、123

　　黑云压城，雾气蒙蒙，到处流淌着灰色的气息。
　　隔着一段并不算遥远的距离，西陵城仿佛被一层浑浊的水笼罩着，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今日晴空万里，越靠近西陵城上方的天空，天色由蓝向灰逐渐过渡，到了西陵城正上方，天空漆黑一片，视线无法穿透。
　　紫先生和曹司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凝重的神色。
　　此处一切都介于虚幻和真实之间。伸出手去，能触摸到空气中有一层粘稠的物质，需要用符文的力量才能穿透。穿透之后，那边寒意彻骨，耳边有无数尖叫和嘶吼的幻觉。
　　曹司监缩回了手：“这是鬼蜮？”
　　“未成形的鬼蜮。”紫先生道，“若是成型的鬼蜮，实质和虚体已经分开。咱们到这里只会看见一座空城，真正的城市和里面的一切会沉入黑暗的虚影之中。”
　　曹司监道：“如何入城？”
　　“入城倒是不难。”紫先生道，“我们可用符文的力量保住自身，只是进入里面之后，符文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剧烈消耗，若是遇到旁的情形，消耗会更快。而今里面情形不明，风险很大。”
　　曹司监道：“西陵城太大，咱们在里面又如摸瞎一般，怕是很难寻到线索，需得寻个方向。”
　　紫先生点点头：“这个倒是有准备。”
　　他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了一小截蜡烛点燃。这蜡烛火焰苍白，需要凝神才能看见。
　　“早些日子吴司监奉司殿大人的命令，到西陵城查探。只是后来音讯全无。”紫先生道，“此后司殿大人灵柩离京，齐先生曾诏令所有天机殿的司监司侍回返，吴大人也毫无消息，怕是已遭不测。临行前我请欧阳先生算了一卦，吴大人的事和此次的事情有很大的因果牵连。咱们进去之后，便寻着吴大人的因果去便是。”
　　曹司监点了点头。
　　二人用了符文护住自身，紫先生手里举着蜡烛，两人往前用力，身体挤过一层粘稠如蜡的物质，浑身骤然一轻一冷，他们已进入了西陵城鬼蜮的地界之中。
　　目力所及，一切都像灰雾一般漂浮着，高大的城墙，树木，道路，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由浓淡不同的雾气构成。包括偶尔从天上飞过的渡鸦，也是一小团灰雾。所有的一切都和实体有很大的不同，看上去十分虚幻。
　　很冷。这种冷并非天气的寒冷，而是无处不在的阴气。还有那无时无刻不在脑海中盘旋的各种哭声惨叫声，简直要让人发疯。
　　紫先生和曹司监还好。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吴司侍和宁司侍面色一白。紫先生轻念清心咒，将那惨叫哀嚎从众人的脑海中驱逐了出去，两位司侍的面色才好看了些，不由得惭愧的向紫先生作揖道谢。
　　曹司监道：“此处凶险，都小心仔细些。”
　　两位司侍应下，不敢大意，都在心中不停的默念清心咒。
　　紫先生手里的蜡烛仍然是苍白的火焰，只是进入鬼蜮之后，原本不易察觉的火焰在灰黑色的衬托下便显得十分醒目了。
　　这里没有风，虽然一切都如雾气般在流动，实则十分安静。那蜡烛的火苗却微微倾斜，指向了一个方向。
　　紫先生看了看蜡烛所指的方向，对众人道：“这边走。”
　　一行四人穿过了高大的城门，雾气涌动，很快就淹没了他们的背影，再难寻分毫的痕迹。
　　与紫先生他们一行人几乎同时到达西陵城的，还有那个和洛洛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
　　他并没有动用符文的力量，轻而易举就进入了鬼蜮之中，很快辨明了方向，走向了望月湖。
　　湖边的一座凉亭里，红藏面向湖畔山的方向盘膝而坐。她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她的脚边，伏着一个浑身漆黑的婴儿。似是感觉到了什么，那婴儿抬起了头，朝着一个方向发出了凶狠的嘶嘶声，张开的嘴里满是黑色的尖利碎牙，如猛兽般长了足有两三圈。
　　很快雾气里那男孩身影显现，越来越清晰，转眼功夫已经走到了红藏的身边。
　　红藏起身行礼：“莫师兄。”
　　小莫哼了一声，扫了红藏和她身边嘶嘶叫个不停的尸婴煞一眼，转而也看向了湖畔山的方向：“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找到入口没有？”
　　红藏摇了摇头：“我曾用地火深入西陵城下烘烤数百里，也未见有何异常。”
　　“蠢鸟的脑子，核桃仁儿大的东西，不指望你能突然开窍。”小莫呵斥道，“你和青央青嵩入辽，为的是帮师父寻找线索。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红藏低头不言。
　　小莫眯了眯眼睛，好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厉色：“撒合辇孤身入辽，寻到了望天的踪迹！若非望天被御妖阵所困，他便已经得逞。而你们？到了大辽数月，折腾了一圈没用的，连羌尧和兀离的影子都没找到！”
　　红藏双膝跪下：“请师尊降罪。”
　　“哼。”小莫轻哼一声，“好歹你还知道我到这里，代表的是师父他老人家。”
　　红藏伏低不敢言。
　　从撒合辇可自如控制魂魄的那一天起，师父便不再信任身边的任何人类，唯有身为妖兽的他们能随侍师父左右。
　　而眼前这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男童，原是洛洛龙凤胎的哥哥，今年已有十六岁。为了获得师父的信任，他不惜让师父用他的魂魄炼法，这才导致他如今的模样。也因此他是师父唯一信任的人类。
　　小莫抬头打量先前红藏面朝的方向，灰雾里唯有湖畔山望月湖一带仍是实体。山上缠绕的镇符在而今的情形下发出了金色的光芒，如一条金龙盘旋在山上，拱卫着西陵寺。
　　小莫冷笑，看了尸婴煞一眼，后者扭头看向湖畔山，不情不愿的张开了嘴，发出了无声的尖啸。
　　眼前所有的一切，凉亭，树木，若隐若现隐隐绰绰的人群，独木舟，原本属于西陵城的一切都化为了浓厚的灰色雾气，在空中逐渐卷涌成巨大的龙卷风，向着湖畔山卷去。
　　镇符骤然爆发出更为明亮的金色光芒。
　　原本在灰色雾气构成的世界中顺着蜡烛的指引摸索前进的紫先生几人停下了脚步，惊讶的看着四周围的一切都在渐渐消散变淡，化为了大片大片灰白的虚空，卷涌的雾气向着一个地方汇聚而去。
　　紫先生和曹司监对视一眼：“走！”
　　天亮了，风停雪止，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几只小鸟在堆满了厚厚积雪的屋檐上跳来跳去，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客栈的窗户被吱呀一声推开，小二顺着窗爬了出来，外面的积雪几乎没到了窗根，没了半扇大门，他唉声叹气，一边咒骂这倒霉的天气，一边叫来了几个帮手，认命的开始清理门前的积雪。
　　大堂里，贾老大大声吆喝着让店家赶紧准备吃的，一边命人去后院看他们的马。在一片隐约的嘈杂声中夏满睁开了眼睛，懒懒的伸了个懒腰，起床梳洗。
　　小二忙碌了小半个时辰，好容易清理干净了院子里的积雪，打开了客栈的大门，一抬头不由得吓了一跳，前方不远处，雪地里直直的站着一个男人。积雪几乎让他变成了一座雪雕。只是那雪雕明显还有生命，听见动静，抬头平静的看了小二一眼。
　　小二吓得贴着墙根回了客栈，拉着掌柜的衣袖：“掌柜的，掌柜的，外面有个人怕是在雪地里站了一夜。”
　　掌柜的抬头看了外面一眼，又顾忌的看了看大堂和楼上，冲着小二低声呵斥道：“少管闲事！”
　　他不动声色的指了指后厨：“快给后面送饭！”
　　小二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端了早膳转向掌柜住的院子的厢房。
　　这里的偏房里，住着丁公公。他先前孤身赶往武陵，在路上受了严重的冻伤，双腿暂时不能行走留在此处休养。夏满连杀几位司侍的事情，他也知道，幸好客栈老板心好，偷偷的将他留在后院照顾。
　　小二刚把手里的吃食放下，身后传来一声巨响，贾老大带着几个保镖狞笑着闯了进来，在丁公公的惊呼声中，像拎小鸡仔一般将他拎了出去，扔在了宇文默面前的雪地上。
　　仅仅穿着单衣的丁公公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惊惧的看着贾老大等人。片刻后，小满分开众人款款而来，朝着宇文默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是个死脑筋。若是叫你不再继续跟着我，你肯定不会听，所以我也只好换个法子。”
　　她伸手指了指地上的丁公公：“喏，我不知道他是谁，不过如果你还继续跟着我，我就杀了他。”
　　宇文默抬头，看向夏满。
　　她笑了笑，明媚的脸上一派天真，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残忍：“你继续跟着我，每到一处，我都会杀人，看我心情了，或许杀一个，或许屠一城。”
　　贾老大等人听得冷汗涔涔，不知道眼前这个莫名出现的男人什么来路，均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良久的沉默后，宇文默终于开了口，许是沉默太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人生死，于我何干？！”
　　“好。”小满话音落，鲜血飞溅，丁公公的人头高高飞起，滚落到数丈外的雪地上，他的尸身才轰然倒地。她傲然的看着他，“那我们就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