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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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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副局长拿一份名录边看边摇头:“啧,至于么,标记得那么清楚,混了这么多年要这点眼力也没有那早该滚蛋了。”
“这是什么?”方孟韦路过他身边,一眼扫到“黑市”两字,顿时上了心。
“黑市名录,详细的地点货物以及他们的背景。非常全。”单副局长意味深长的笑笑,把名录递过去。
方孟韦匆匆扫过,眉头越拧越紧。为了“稳定物价”粮油黑市也是政府的打击对象,但和以往一样,这些待打击对象,也分能动的和不能动的。而这份长长的名单上竟有一大半属于“不能动的”。“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吃饱?连人骨头都不放过吗?!”方孟韦冷笑着把名录往桌上一拍。
单副局长无奈的笑笑:“他们什么时候吃饱咱不知道,我只知道,咱警局总是那个成了挡枪子。你就庆幸吧,这活现在可是落在我脑袋上了!”他把帽子往脑袋上一扣,叹口气,“走了!大鱼不能动,总得抓点小虾米出来,不然可又要说我们是‘尸位素餐’了。”
“……等等!”在单副局长收起名录的时候一把抢了过来,方孟韦又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方副局长,你这是发现什么了?”
“没有。”
“……”
明显就是有什么,这小孩真不懂得藏心思。单副局长腹诽。
单副局长前脚出门,方孟韦后脚就赶到了档案室。
夏天的午后总是让人犯困,档案室值班的小警察脑袋一下一下的磕着桌面,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嘴角还挂着一点亮晶晶的东西。
笃笃笃
三声叩击声将他从梦中唤醒,一睁眼,就看到一只白皙纤长指节分明的手,跟着,头顶就传来低沉的声音:“睡醒了吗?”
听语气,说话的人心情很不好。
“方副局长!”小警察吓得一下子蹿了起来。顾不上整理衣帽,唰的敬了个礼。
“行了,我要查点东西,给我开门。”方孟韦下颌朝档案室的方向微微一抬。说完又皱眉:“把口水先擦干净了。”
上班偷懒打瞌睡被上级给抓了个正着,小警察大气也不敢出,急忙翻出钥匙,小跑过去给开了门。心道这个年轻的副局长也是个怪人,这么多局长,就他最喜欢看档案。
下了班,方孟韦换下警服,也没回家就直奔燕大。走到半路觉得不妥,拐进了旧书店买了本书揣怀里。
彼时北平电力紧张,晚上的课都停了。但闲不住的年轻人又组织起了读书小组,十来个人一组,只口头讲解,不写板书,一根蜡烛就足够。
这些都是方孟韦在教工宿舍扑了个空以后才知道的。
照着校工的指点又问了几次路,找到经济系的读书小组时天已经黑透了。
隔着窗子,方孟韦一眼就看到了明台。半旧的白衬衫,领口松开一颗扣子,袖子随意的挽到胳膊上,头发也不像往常那样梳得规整,发丝搭在眉毛上,随着他眉飞色舞的讲话不住的轻晃。烛光将他半张脸映得特别亮,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活力。
这个样子的明台不像老师,倒有些像顽皮跳脱的少年——正是履历上的那张照片里的样子。
方孟韦靠着拐角的栏杆,安安静静的看着里边,等待活动结束。
“小哥?你怎么来了?”谢木兰的声音毫无防备的在身后响起,小小的吓了他一跳。
“找你们的明台老师,还书。”方孟韦扬了扬手里书,拿准备好的台词搪塞她。
“哦……”木兰点点头,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她借着教室里透出的微光瞄了眼书名,“这书家里好像就有啊,你找老师借干嘛?”
“啰嗦。”方孟韦不擅长撒谎,怕越说漏洞越多,干脆板起脸来不再搭理她。
木兰心思浅,虽然觉得小哥找明台老师借书有些奇怪,但一时半会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再加上同学催她回宿舍,她也就没再多想,跟孟韦匆匆道别就小跑着追室友去了。
看着谢木兰消失在楼道间,方孟韦才真的松了口气。一回神,安静的走廊里突然热闹起来——明台他们的读书小组散场了。学生拥着明台从教室走出来,方孟韦正踌躇着,不知该怎么上前搭话,就见明台的目光已经落到了他身上。
“孟韦,你来找我?”明台笑意盈盈朝他走来,惹得一同从教室里出来的学生就纷纷望向方孟韦。
走哪都这么惹眼!当年到底是怎么当的特工?方孟韦暗自嘀咕,众目睽睽之下,只好把拿来做借口的书塞给明台,口气生硬:“我来还你书。”
明台眉头微微一挑,不动声色的接过书,旋即笑开了:“等很久了吧?难得你来,走,去我宿舍坐坐。”说话间,明台已经亲密的揽过方孟韦的肩头,将人带出教学楼。
一进宿舍,明台就忙着倒水泡茶,也不问他来的目的,好像他真是一位来还书的朋友。“这是我大哥刚托人带来的好茶,闻闻,香不香?”他将搪瓷杯递给孟韦。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方孟韦等了半天也不见明台问话,只好自己先开口。
“我不问你不也会说吗?”明台随口回答。
这种不经意的态度惹得方孟韦心里腾起了一股无名火,语气当下就变得不那么友好了。“你那天去帽儿胡同干嘛?别跟我说是去黑市买糖的,我手里有整个北平的黑市名录,根本就没有帽儿胡同什么事!”
“我什么时候说是在黑市买糖了?”明台说着,又给自己冲了杯茶。
方孟韦一愣,那天明台确实没有提过“黑市”两个字。他只是稍微暗示自己往那处想。这么一想,顿时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小方局长的脸色又是一沉。
明台没有漏掉他的表情变化,当下笑起来:“好啦,不逗你,我确实是去买糖的,但不是黑市。有个朋友让了一些给我,这东西这么紧俏,我总不好不给钱吧。”
方孟韦却一点也笑不起来,他抬眼直直的朝明台看去,语出惊人:“朋友?不是你上下线吗?”
明台闻言登时敛了笑,把杯子往桌上一搁,朝门口望了望,才压低声音正色说:“孟韦,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从暴露身份开始就是一枚废棋了,还有什么上下线?这里是大学,咱别在宿舍说这个。”
“怎么?你这里装了窃听器?”方孟韦目光里带着点挑衅,但到底还是压低了声音。
“那倒不至于。”
方孟韦哼了一声:“我想也是,军统培训班的高材生怎么会允许住的地方有监听器。”
明台“噗嗤”笑出了声:“你打听的倒挺全!”
“是你名头太响,毒蝎。”方孟韦一脸认真,“当年上海站的王牌跑来当一个小讲师,说没人监视,谁信?”
明台笑容慢慢淡了,原本明亮的眼睛忽然深邃得仿佛有千山万壑,最终只在嘴角留下一丝含义不明的浅笑。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王牌。”明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然而很快,这点苦涩又化做微笑。“跟你打个比方吧。好比打猎,有人算好了猎物出现的路径,有人设好了埋伏,有人调好了瞄准镜,最后让一个人等猎物出现的时候去开枪。你能说这个开枪的人是王牌猎手吗?所以孟韦,你别高看我。我不过是一个底层的执行人,现在在这里教书也是靠我大哥托了关系。”他语调和顺,仿佛在同小孩子讲道理。
方孟韦向来吃软不吃硬,开始的那点火气全让明台的和风细雨给浇熄了。但他仍然强行板着脸:“我来,只是想跟你提个醒。你的共/党嫌疑从来都没有洗干净过。警察局还没上任的新局长是党通局的,他们鼻子可灵得很。”
“这你就更加不用担心了。根本没有的事,我怕什么?”明台脸上又轻松起来,“倒是你,以后不要再像今天这样跑来找我了。特别是你们那个新局长来了以后,你也最好和我疏远一点,沾上了通共的嫌疑难免人家扣屎盆子。”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认你这个朋友,就不在乎你的身份!”方孟韦蹭的站了起来。“你都不怕难道我就该怕了?”他说着紧抿着嘴唇咽了口唾沫,明显是强行压着火,“反正今天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明先生不欢迎,我走就是。”说罢,拔腿就往门口走。
“孟韦!”明台眼明手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人拉了回来。“是我说错话了,你再听我说几句,好吗?”
明台这一拉,两人一下子站得极近,几乎是呼吸相闻的距离。他此番软声劝慰,差不多是贴着方孟韦的耳边说的。浅浅的呼气挠得孟韦的脸侧泛起细细碎碎的痒,不由抬眼看他。
明台被他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得心里发烫,再一想到他这么一个没受过特工训练的人,来找自己还记得拿本书作掩护,只觉得眼前的人越发可爱。忍不住就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明台是什么人?当年在上海在巴黎,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不知撩动过多少名媛闺秀的芳心,这样的人一旦存心温柔体贴那更是少有人扛得住。方孟韦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拉着在椅子上重新坐下。
“听我讲毒蝎的故事好吗?”明台握着方孟韦的手,柔声问。
方孟韦震惊的抬头看他,却见明台随意靠坐在书桌上,捧着茶杯,不疾不徐的道出尘封往事。
那些惊心动魄血泪交加的旧事,真正说起来也不过短短几分钟。讲完了,明台自己也觉得惊讶,他以前从未想过,这段他一直讳莫如深的往事,竟然有一天会对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年轻人讲起。正想着,手却被人反握了一下,温柔又坚韧的力道。跟着,一方手帕就递到了眼前。
“他们不会被忘记。你也是。”递手帕人眼眶泛红,声音却异常坚定。
直到这时,明台才惊觉自己的脸已经湿透了。
缓了好一会,待两人情绪都平静下来,明台才再次开口:“孟韦,我知道我在延安待过,所以一直被怀疑被监视,我不是共/产、党,我也不怕他们查。但是刚才我说的话,你一定要放在心上。我虽然不怕他们查,但如果为此牵连到朋友,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方孟韦终于慎重的点了点头。
送孟韦出门时,明台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拉着他嘱咐:“孟韦,你那个表妹跟梁教授走的有点太近了。”
“梁经纶?他有问题吗?”方孟韦的神经一下又绷了起来。
明台摇头:“我没有证据,只是凭个人直觉,梁教授这个人太深沉,木兰这样天真简单的女孩子,跟着他容易吃亏。你也找机会点醒她。”
方孟韦一怔,近些天他忙着为大哥的事奔波,忽略了木兰。当即道了谢应了下来。想着等大哥的事情了结再好好管束木兰。
只是他没想到,在他大哥受审的前一天,北平却发生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重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