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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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曾经放飞过一只鸟。
那大概是相当久远的曾经，在我刚获得这副可以自如活动的实体不久之后的事情。现在我除了它有着通身雪白的羽毛外，究竟长成什么样子都忘记了。但我依旧能回忆起把它轻轻地拢在手中，隔着一层手套感受它在我手中不断扑腾着翅膀的感觉。它有些惊慌的姿态让我非常不解，于是我也只是极为平静的表情凝视着它。
——这是生命。我突然感觉到了这一点。和我这样仅是拥有着可供活动躯体的刀不同，它是真正活着的。
“啊，是鸽子呢。《圣经》里的诺亚，为了得知洪水是否退去，而放飞过的那种鸟。它携着橄榄枝归于他手中的时候，也带来了希望的讯息……长谷部应该也读过《圣经》的吧。”不知何时起站在我身旁的主君对着我手中的鸽子露出了笑容，并伸手从它的腿上解下了一张纸条。
“看来是有人将这希望的证明赠予我了。她边说边将那印着绿色纸条的信纸展开。没过一会儿，她的表情忽然奇怪起来。
“长谷部，是他。”她的表情忽然格外碍眼——灿烂的笑容和些许红晕在她的脸上极不协调地出现。我隐约猜出了那位寄信人的身份，心情变得沉重的同时，手却不知不觉地松开了，那只名为鸽子的鸟从我的指缝中飞走了。
我就这样看着它，直至它消失不见。
是飞回了它原本所在的地方吧。其实我还挺在意，但这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它了。
它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往后也再未出现过。
二
我的第一任女性主君是个温柔的人。
无论对谁都会展露温柔的笑容的她深受大家的爱戴。其实我并不清楚我是否也有和大家相同的情感。我渴望作为刀而被主君使用，因此人类的情感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但她对我的观点十分不满，坚持说她一直将我们视作人类。
大家都有着人类的躯体，也就不只是刀了。她笑着说道。我不太记得她的脸，但我记得那时她温柔的神情。
我愿意为她所用。不止是因为她能充分使用我和信任我，也有别的原因。我喜欢在完成任务后，她看着我时满意的神色，那也会让我感到骄傲。
我想，她和那个叫做织田信长的男人是不一样的。她重视我，也会好好地使用我，这对我来说是最大的荣誉。
不过有天她毫无征兆地离开了，因为她要结婚。丈夫是在演练场上认识的男性审神者，也是曾用过鸽子给她寄信的那位“诺亚”。
她走的那天天气很好，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站在本丸门口，静待着他的新娘处理好本丸的各项事务。
她没有留下哪怕是一句多余的话，很干脆地迈开了步伐，没有回头。
作为她的刀的大家都被抛弃了，在与大家一同伤心之余，一种更为复杂的情感却在我的心中蔓延。
不仅仅是因为被再度抛弃而难受，只是在她走前我还希冀着她能停下脚步，转头对我说一句话。无关痛痒的场面话也好，我只是想让她告诉我“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或是“你是一把好用的刀”。
我忽然没由来地想起了某个下午，我目送着鸽子离我越来越远，直至和碧蓝的苍穹融为一体的那时。
三
在此之后到来的第二位主君依旧是位女性。说是女性还不恰当，应该说是个小女孩，她还很年幼很顽皮，比起安安静静地坐着，精力充沛地乱蹦乱跳反而才是常态，谁都抓不住她，白色的衣衫从来就没有干净过。奇怪的是，她很听我的话，也特别喜欢粘着我。或许是因为作为前任审神者近侍的我作为她的引导人给她提供了诸多方便的缘故。
她会很不客气地对我说：“长谷部，拜托你帮忙把这些处理一下吧。”
她命令我的时候总让我想起前一位主君，虽然她们一点都不一样，但是就是给我一种那位主君还在的感觉。
主君说她不想写当番表，我替她写了；主君说她不想独自去参加审神者会议，我替她去了；主君说她想和我结婚，我拒绝了。
主君仰着头，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了我。
“长谷部，你是想违背主命吗？”
我摇头，道歉。
“那就和我结婚。”她蛮横地说着，拉住了我的衣襟，抱住了我，脸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胸前。我才发现，她原来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她将身体埋入我的怀抱中时，那份温度让我回想起了快要被我遗忘的，我将一只鸽子纳入掌心之时，它向我传递的那种温度。
一模一样。
主君坚持在和我结婚那天披上了婚纱。在立于她身侧之时，我隐隐约约地在她的面庞上发现了一丝熟悉的笑意。我想起了我的上一任主君，她的脸已经在我的记忆中变得模糊，但她所露出的温柔的神态我永远都无法忘却。
我突然明白了在那位主君离开时我感到痛苦的原因——她不仅是抛弃了我的主人，也是我求而不得的幻象。
四
与主君结婚一事之于我并没有多大的特殊意味，仅仅是挂了夫妻的名号。我和主君也并没有所谓夫妻之实，就与结婚前对比，在结婚之后我与她的关系更为亲密，也仅此而已。
毕竟刀的本分就是遵从主命，主君所想我定会竭力完成。
她的性格依旧张扬，行为还是肆无忌惮，就这点来看她好像从未经历人类口中名为“成长”的过程。
“长谷部，你想要孩子吗？”
她询问我的时候，我的身体僵了僵。作为刀剑付丧神的我是几乎不可能与人类产生后代的，但主君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人类的生命总是会走到尽头的，我想至少留下点什么。”
我望着她，她也望着我，我们都安静了很久。
“起码记得我。”她最后说。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却转身背对着我。
“我累了，所以先去睡了，文件全部交给你啦。”
背影显得格外单薄的她走远了。
刀记得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不懂为什么她会要求我记得她。
五
对于主君来说，时间可能是过得太快了。
她的身体佝偻了起来，脸上多出了褶皱，声音不复清脆婉转，我知道这些都意味着作为人类的主君的寿命即将走到尽头。
“你不许看我的脸。”
在下达命令后，主君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竭力回避和我的碰面，经常是几天都不肯出来。饭食和用品由短刀放至她的房间外，在确认我不在时她才会打开门，不过仅仅只是将东西拿走，便很快关上门。
我清楚，这很有可能就是她留给我的最后的主命了，因此必须服从。而在她死后，我可能又会拥有许多新的主君，继续完成我作为刀剑的使命。
这是我既定的未来。
但是为什么心里会感觉如此难受呢？像是有什么正在从我的身体中剥离。
六
主君弥留之际命我进入她的房间。
在铺着白色被单的榻榻米上我看见了脸上盖着白布的她，她盖着白色的被子，有几根白色的发丝落在了白色的枕上，她整个人仿佛都是白色的。许久未见的她变得很瘦弱，她安静地躺着，像是和白色融为了一体。
“长谷部。”她喊了我的名字。
我单膝跪在她的身侧，抓住了她瘦骨嶙峋的苍老的手。
“我知道你没有爱过我，但是……”她吃力地吐字，一字一顿，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究竟在我的身上寻找着些什么呢？”
我有在在主君的身上寻找着什么吗？
我茫然地思索着，她的手忽然从我的掌心滑落了。
我的耳边又响起了扑梭梭的羽毛抖动的声音。
我的心里似乎是缺失了什么，然后我明白了。
我亲手放飞了我一直追寻的鸽子。
七
本丸中多出了一只鸽子，是新的主君带来的“宠物”。
“长谷部，能拜托你照顾它吗？”他问我。
于是我将装着它的笼子放在了我的房间里。
我确实是将它放在了我的房间里，置于我的床沿，但过了几天它便不见了，仅余下空空荡荡的笼子和被打开了的笼门。
“它啄开了关着自己的笼子的门。”我对主君说。
“虽然很可惜，不过也没关系，”阅读着文件的主君说：“长谷部好像很喜欢鸽子，如果需要的话我再去买一只回来？”
“不，这样就好。”
我从窗户往外看去，仰望着仿佛有只鸽子正翱翔于其间的苍穹，内心却极其平静。
之后，我就再也没看见过鸽子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