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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8 章 ...

  •   像是为了让自己下定决心,维仪轻轻咳嗽了一声,又稳了稳情绪,这才说:“我爸爸去世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悠悠点头,那一晚的他臂上的黑纱,晦暗的神色,她全都知道——分明从对座女子的眼神里读出了哀凉,那双眼睛……那样类似,她忽然想到靳知远,他的眼神,如果也曾经这样哀凉不堪,自己还能像那个晚上那样无动于衷?

      “我爸他不是病死的。”维仪浅浅笑了笑,似乎说不出的讥讽,“说得难听点,并不是善终。”

      “他在家里被人当胸开了两枪。然后那个人就在我家拿了那把枪自杀。”隔了那么多年,回忆起往事,维仪的眼神还是在颤抖,“当时我妈和单位的人一起去旅游了,知远先回家,看到那个场面……”

      就连悠悠竭力自持,终究轻轻捂住了嘴巴,一时间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维仪只是定了定神,明明过了那么久,那些场景一点点的说出来,却还是让她觉得困难,难到忍不住想放弃。

      “我爸是抢救无效,立刻去世了。凶手,却还在医院抢救了两天,你说,是不是子弹有时候也认人?”维仪叹了口气,“后来知远才告诉我,那天上午我爸还给他电话,说是公司的事情全都解决了——结果,下午刚巧他回家,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这样。”

      其实她并没有看到最残酷的场面——那天晚上,她抛下了所有的工作直接赶到医院的时候,白色的走廊,只有靳知远一个人,素白的颜色,冰凉的刺痛自己的眼睛,然而她眼里却只有弟弟的黑衣,那一日是搭了唐嘉的车回来,她却倏然忘了身后还有其他人。

      这个世界,原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和她的弟弟,彼此担当。

      他握着她的手去地下的一层,安静的告诉她:“爸爸的衣服是我帮着换的。”安静到让维仪觉得害怕,她想起父亲在的时候总是总夸她:“我这个女儿啊,性格像我,什么事都不慌不忙的。”此时此刻,却只是模糊的意识到,父亲说错了——自己这时候,竟然慌乱甚似了悲哀。而弟弟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自己的脑海中,一句句的让她觉得条理明晰。

      他说:“姐,妈后天回来,家里太乱,我不想让她回家。”

      他说:“姐,我想劝妈搬回卢城,我怕她的身体受不了。”

      于是刻意瞒着母亲,只希望能拖得晚一些,她在医院接待那些来吊唁的人们,而靳知远很少过来,后来她抽空回家了一趟——她出事后第一次回家,已经取证完毕的家里,一如她最后一次离开的那样,只有刺鼻的清洗剂的味道,靳知远修长的身影坐在沙发一侧,目光垂下。

      她顺着目光往下看,沙发角有数处淡淡的褐色痕迹,她的心猛然抽搐起来,就像被什么紧紧的攫住,再也不敢去想。

      靳知远的目光看到她,微微一动,眼眸黑色似墨,终于站起来:“别让妈住家里。”

      母亲到底还是在医院哭晕了过去,反反复复只是说:“我要给志国换那条他最喜欢的领带。”连她都手足无措,只有靳知远将母亲抱在怀里,淡声说:“妈,家里太乱。我去帮你拿来。”
      而那天晚上,暮春的气息,草长莺飞的时节,唯有医院的太平间里,渗着寒冷。靳知远站在大门口,对姐姐说:“姐,我洗了一天一夜,那些血渍……我真的洗不掉。”那一刻,维仪泪如雨下,朦得眼睛都睁不开,她努力的张开眼睛,却看不见弟弟是不是能像她一样,将最后一丝无助发泄出来,泣不成声。

      守夜的后半夜里,靳知远蜷在了长椅上沉沉睡去,她就看着弟弟,鼻梁挺拔,眉目俊然,却莫名透着郁结。他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可是他却倦得听不见了,维仪轻轻凑过去,手机只显示了一个字“悠”,她想了很久,要不要叫醒他——终于还是没有,只是放回他身边。她靠着墙,淡淡的想:该醒的时候,他总会醒的。

      后来他说:“姐,我要转学。大四应该没什么事,可以多陪陪妈。”

      自己一口否决:“不行,要陪也是我来陪着,你就安心读完书。”又问他:“GRE的成绩出来没有?”

      他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我不出国。”

      她早该知道,他的弟弟再也不会是以前那样,出身良好,骄傲而优秀,坦途无数,道道都是通向光明。而他,也只给自己选了一条路。

      那些回忆如涨潮一刻的浪涛,没顶而来,淹得自己喘不过气——这些连她都不知道怎么说出来,只是被悠悠恍惚的一句“枪”拉了回来。

      “不错,枪。哪有那样容易拿到一把枪?”维仪声音清冽,淡淡的似乎已经没有情感,“我爸去世的情况,全被压了下来。倒是隆重的开了追悼大会,但只字不提这些——你不知道,那个追悼会有多隆重,车子都要把他们公司的两个停车场挤满了。知远没有去,他只说爸爸死的冤枉,可是有什么办法?连徐向北也死了,公安局说无法立案。之前徐向北被双规,拿的回扣早就追不回来了。一切也都戛然而止,专案组撤回,什么都结束了。”

      “悠悠,你明白我的意思么?那个案子,是不能查下去了。它只能这样结束。B市的那些人,我们都熟,可是人走茶凉,知远给那些原来的所谓叔叔伯伯打了无数电话,也不过就是失望罢了。”维仪轻轻的侧身,似乎想在黑暗中隐去半边脸旁,“这些是我朋友后来才告诉我的——知远连我都一直瞒着,他不想说,我就不提。”

      “他们唯一办得爽快的,就是帮我妈转组织关系和帮知远转学。巴不得第二天我们一家就搬走。走的时候,满城风雨——这种事怎么压得下来?不过传到后来,已经很不靠谱了。我爸连最后一点好名声都没留下。”维仪的语调已经近乎惨白,过了那么久,这样的回忆,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没有开空调,窗子里不断渗进凉风,说不清是风凉,还是悠悠手中握的那双手更凉。

      悠悠想起了那一夜,他冷冷的转身,只对她说:“悠悠,我们不合适。”后来她对着他痛快的发泄,她恨他一直骗她,她愧疚至今,可是现在,她忽然明白“不合适”是什么意思。

      她对他说:“你真该谢谢我,成全了你的骄傲。”原来,他哪里有骄傲可言?他仅剩的骄傲,只是沉默的一个人站在原地,四周那样暗不可及,他干净利落的骗她放手,却始终不愿意伸手将她一起拖进来。

      悠悠没有看她,屏住了呼吸,听到维仪一点点的说接下来的事情。

      “悠悠,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们不在一起没关系,可你不要恨他——知远,他过得真的不容易。我是他姐姐,我知道他不喜欢说这些……”维仪忽然说不下去了,最后,只是喃喃的说:“可是……他真的很不容易……”

      一样是失魂落魄的女子,直到悠悠轻声问维仪:“姐姐,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眨了眨眼睛,想要隐去情绪,低低重复了一遍:“姐姐,为什么他不愿意告诉我?”细微小小的情绪波动,却又翻滚着微妙的期待。

      维仪愣了愣,伸手替她去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只是微笑:“你还不了解他么?他那样的性格,让他说出这些事……不可能的。”她迎着窗口微微眯起眼睛:“他只想给别人最好的,从来不愿意别人为他难过。”

      “知远一直是个好孩子啊。”维仪淡淡笑了笑,“那时候他的公司刚成立,有一阵资金很紧,我妈又病了,我们商量好,把几套空着的房子和我的车都卖了——他和我争了很久,车子是我爸送我的礼物,他就是犟着不肯卖——后来我偷偷卖了,他就很久不和我说话。公司一挣钱,他就瞒着我给我买车……”

      悠悠已经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良久良久,只听见屋外汽车开过的声音。

      她想,她再也没有什么疑问了。维仪走得时候,悠悠站在门口,终于忍不住问她:“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维仪的动作一点没有停下,她只是回身,微笑看着眼前的女孩:“悠悠,如果我是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握紧,“知远是错了,可是他在最狼狈的时候,他不过就是不愿意让你看见。”

      最后的语调隐隐带了祈求:“如果想见知远,就再去见他一次。好不好?”

      悠悠脱口而出:“他最近很不好?”

      那晚的雪色映出他的脸色,沉默支撑的倔强——自己毫不留情的甩给他的话,所谓的骄傲,不过是他掩藏起往事的帷幕罢了。

      维仪犹豫了一会,似乎看出了她的惊慌,安静的说:“没有。不过应酬得有点过头了。年关嘛,也是难免的。”

      悠悠一个人坐回屋里,开了灯,冻得发僵的手竟握不住鼠标。她一份份的往邮箱里发资料,屏幕衬得脸色发出蓝莹莹的光,分不清哪样更加惨淡一些。发完了邮件,悠悠满心想找一些事情做,不知是不是刚才的故事太惨烈,一时间脑中只有空白和无所适从的茫然。

      睡前吴妈妈又亲自打来了电话,让她明天去家里吃便饭,语气亲昵的像是自家老妈,悠悠答应下来,混乱着回旋着维仪的话,沉沉的躺在床上,而睡梦里,那双眼睛,没有一点暴戾和哀伤,只是静静的注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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