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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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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漫步在广袤无垠的大漠,月光洒在她蒙着面纱的脸上,她的眼底一片清明,眺望着远远的根本看不到尽头的大漠深处,风卷起地上的黄沙,在空中好似漫天飞雪。
身后渐渐传来了驼铃声,她回过头去,看见那人骑在骆驼上,朝着自己走来。
元昭十四年,北漠王派遣王子阿木提以使者身份前来华邦,欲与华邦交好,并且提出了和亲的意愿。
两国之间以华邦西北的沙漠为隔,北漠人与华邦人自古没什么来往,直到克里木提国王登上王位,数月前,克里木提就曾派过使者前来说明了结交的意愿,华邦宣武帝一直秉持着树一敌不如多一友的原则,于是便结下了这个盟国。
“殿下跑慢点!小的们追不上啦!”
一群仆从在花园里紧追着前面那个衣着简单的姑娘,而镜菲毫不在意自己身后焦急万分的仆人们,自顾自地跑着。前面繁花中走出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位妆容精致气质非凡一看便可知是上位者的妇人,镜菲身后的仆人见了这位妇人纷纷慌张地跪在地上。
“参见贵妃娘娘!”
镜菲看见贵妃过来,吐了吐舌头,连忙向萧贵妃行礼。
“见过贵妃娘娘。”
萧贵妃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看见她这副样子皱了皱眉,“舒宁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没个公主的样子?这传出去我们皇家的脸面往哪搁?”
镜菲听着贵妃说话,抿着嘴行了礼道:“贵妃娘娘教训的是,舒宁知错了。”
萧贵妃并不在意镜菲的反应,“过一阵子北漠王子就要抵达王都了,别让人看了我们华邦的笑话。”说完,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镜菲行了礼看着她们走远,眼神中似乎透露出一种无奈却又不甘的神色,一转眼却又似这样的情绪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一般,她又无视一群仆从的担心自顾自向花园深处跑去。
本来自己就不是什么重要的存在不是吗?
舒宁公主,庄镜菲,宣武帝的第四女,年十八,既非宠妃所出,母亲姒贵人家里又没有势力,若是个皇子也就罢了,还是个公主,姒贵人更没法母凭子贵,因此舒宁一出生就不受人的待见。偌大的皇宫里,皇子无数,而皇族里的公主们,除了皇帝宠爱的几个,又有几个逃得了和亲的命运呢?
从小她就被母妃这样告诉着,不要试图过平民百姓一样的生活,在皇宫里,每个人都是棋子,如果不懂得自保,就等着在这棋盘上灰飞烟灭。
回到寝宫,姒贵人早已经准备好衣物饰品在里面等着了,一见着镜菲进来就迎了上去。
“舒宁啊!你又跑到哪玩去了?”姒贵人一脸忧心,一把拉了镜菲过来,在榻上坐下。
镜菲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母妃有什么事啊?”
姒贵人拉着镜菲,语重心长地说:“舒宁,在宫里日子长了,总要为自己打算,我们和北漠结盟,势必要嫁一个公主过去,唉......”
镜菲一向顽劣,此时也严肃起来,“母妃,舒宁知道,固然要为自己打算,可是,一旦舒宁远嫁了,母妃怎么办......”
姒贵人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在这皇宫里面啊,一切都由不得你,母妃当然自有打算,还不需要你来为母妃操心。”
母女二人都不是喜欢促膝长谈的人,点到为止,既然点透了也没再多说什么,姒贵人便回去了。
阿木提从北漠来到华邦,一路颠簸,抵达华邦已是初冬。皇宫里举办了盛大的晚宴,整个后宫都齐聚在一起,和使臣们共进晚宴。
镜菲被姒贵人逼着换上了自己一向不习惯的厚重华丽的宫装,戴上了沉甸甸的头饰,一板一眼地坐在灯火通明的大殿里,看着眼前一片和乐的景象,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寂寞来。
她远远地看着。她还记得母妃对她说过的话,但是那个从北漠来的王子离她那么远,大概是这辈子都没办法接触到的存在。
罢了,自生自灭吧。
酒过三巡宴会也进行了半个多时辰,镜菲想,自己坐在这里也是无趣,还不如早早回去歇息了,反正自己这种小角色也没人注意到自己,心下一横,干脆一个人偷跑了出来。
出来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上已经开始飘起了雪花了。
初雪吗?
镜菲觉得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在外面慢慢踱起步来。
见旁边没人,她顺手将自己发上的首饰一点点摘下来,好不容易得了清闲,干嘛要束缚着呢,繁复的头饰压得自己头都痛了。突然,一支簪子从她手中掉落,金色的簪子落在铺了一层薄薄雪花的地上,亮闪闪地晃人眼。
镜菲有点无奈,蹲下去正要捡,突然视线中出现了一只格外好看的手将它捡了起来。
她吃惊地抬头去看,被眼前的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人生了一头淡色的头发,此刻束了起来落在肩上,好像是贵妃礼服上绣着的点点金丝,一张脸白皙无暇,正像是刚落到地上的初雪一般,就连那人的眼睛,也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颜色,此时这双眼睛正含着笑看着自己,那片粉嫩的唇轻启,声音也动听得让人为之悸动。
“这是你掉的?”
他笑盈盈地看着镜菲,镜菲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是......”
她把簪子接过来,不太敢和这个人对视,仿佛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双眼睛吸得魂都要没了。
突然远处走来两个宫女,那个人警觉地一把拉过她,在她惊叫之前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拖进了树丛中。她本该出言反抗的,被用他的眼神警告了以后却意外地安下心来,只剩下自己心跳的回响。
那两个宫女好像是在找什么人,一路都在喊着什么,走近了,镜菲才听清,她们在叫那个北漠来的王子阿木提。
“王子殿下!王子殿下!”
“王子殿下您在哪啊!”
等那两个人走远,他才放开她。镜菲看着他,仔细掂量着,问道:“你就是北漠王子?”
他笑了,牵起她的手来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惹得她脸上又热了起来。
“不错,在下正是。”
阿木提看着镜菲,意味深长地问道:“不知姑娘是?”
“小女舒宁,见过王子。”
“哦?”
镜菲羞涩地一笑,笑容好似天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让人不由得怜惜。
“原来是公主殿下。”阿木提也行了礼,恍然大悟道。
“王子怎么会在这里......”她惊讶地问出来,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她嘴边示意她不要说,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诱人的微笑,“秘密。”
瞬间镜菲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空了一般,只剩下面前这个人迷人的笑容。这世间竟还有如此之人,简直将人的魂都勾走了。
最后,镜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整个人恍恍惚惚就回了寝宫。
第二日,镜菲还没起就听见姒贵人带着她那一群忠心耿耿的仆人们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进来,一进来就叫着镜菲赶快起来。
“舒宁啊!快起来!陛下邀北漠王子在碧园听曲子,北漠王子指了名要你去作陪呢!人都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镜菲不耐烦地在床上翻了个身。
作陪?啥?
等等,北漠王子?
她一个轱辘就从床上爬起来,姒贵人正在外面激动着,根本没在意她的反应,还在一个人在那里又欣喜又激动地叨咕着:“舒宁你个孩子也不跟我说说,这你与那北漠王子什么时候关系如此之好了?看来娘亲平时的话你还是听进去了的,不然也不能这样争气,娘亲真真甚是欣慰啊......”
说着说着,姒贵人就要落下泪来,仿佛这是个什么比天还大的喜事一般。
镜菲正被宫女们服侍着穿着衣服,听姒贵人这么一说,心里便不是滋味了。
她从小就知道她们母女在这宫里生活得有多么痛苦,自己出生时,姒贵人还挺得皇上宠爱的,后来因为皇帝的宠妃端妃小产,端妃容不下其他妃嫔受宠,刻意吹枕边风,一直不肯让宠,虽然后来端妃因为顶撞皇后被打进了冷宫,姒贵人还是渐渐地受到了皇帝的冷落,但再不济还有个孩子,最苦的时候,还是连端上来的饭食都是冷的,后来姒贵人也看透了这宫中冷暖,心也寒了,不想再去争什么,只求一块容身之地,生活这才渐渐好了起来。
也许少了自己一个累赘,母妃以后的日子还会好过些,她也是,在为将来的事情做打算。
门口的暖轿已经等候多时,镜菲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出了门,坐上了暖轿,皇宫里早有宫人大早上起来清扫积雪,以防各宫哪位娘娘出来不小心摔了,昨夜的雪今早在地上铺了不厚一层,踩上去有些咯吱咯吱的,声音煞是动听。
暖轿晃着晃着就到了碧园,镜菲下了轿子,走进碧园,虽然外面是寒冬,里面却还是温暖如春,碧园里面早已是乐声阵阵。
一个宫女过来服侍着镜菲脱下披风,镜菲慢慢走进去,阿木提正在里面和她的父皇有说有笑,她走过去,向父皇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子嗣众多,她平素也不是受宠的一个,皇帝对这个公主的印象大约只有顽劣,根本没个公主样子,也不知道北漠王子到底怎么了非要她来。
“起来吧,舒宁,过来坐吧。”
“谢父皇。”
阿木提看着镜菲,深邃的眸子里暗光流动。
镜菲看了阿木提一眼,正和他的目光撞上,脸上便泛起烟霞来。
阿木提浅色的头发此时在这个屋子里显得格外耀眼,简直如黑夜中的明月一般。
北漠人,都是这样的吗?
她心里突然对那个地方充满了好奇和憧憬。是不是到了那里,就能自在一点呢?
听完曲子,皇帝大概也知道阿木提的心思,特意叮嘱镜菲好好陪阿木提王子散散步,镜菲心里叨咕着,还是应了。
没办法,自己不过是个连命都不能主宰的人,违抗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木提是个风趣的人,与他交谈甚是令人生趣,丝毫不觉乏味,时而还会传出两个人的笑声,宫女们大概从没见过这样的舒宁公主,但看在眼里,没人敢说出来,看上去两个人还蛮般配的,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了,估摸着,皇帝也该是这么个心思了,可是又有谁敢去揣摩皇帝的心思呢?
阿木提王子在华邦呆了足足三个月,皇帝迟迟没表示,和亲的事情还是没定下来,就在整个皇宫都以为镜菲会被送到北漠结亲的时候,皇帝突然下了旨,让镜菲的姐姐静安公主嫁与北漠王子阿木提。
皇宫上下一片哗然。
静安公主比镜菲早小半年出生,是俞妃所出,俞妃的兄长是镇北大将军,手握兵权,皇帝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怕此次和亲也是俞妃和大将军撮合的。
姒贵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有些犹豫,她也不知道镜菲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怎样,可是皇宫这么大,就算姒贵人自己不告诉镜菲这件事,也是会有人说的,镜菲得知的时候人才刚从床上爬起来,听宫女说完摆摆手表现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转头又趴在了床上,人却精神得什么迷糊都没了。
果然还是,就算自己去努力了,还是没办法啊。
这些日子和阿木提相处甚欢,不过,到底有缘无分?
也罢也罢。
谁又会知道那个北漠王子是以什么眼光来看待自己的呢?谁知道自己一片真心托付出去又会不会得到回应呢?自己的母妃,当初入宫时也是个豆蔻少女,对男女之情充满了无限的幻想和憧憬,可是最后呢?还不是这样?
正在她在床上呆怔的时候,一个宫女走了进来。
“殿下,您快起来吧,北漠王子来了要见您呢!”
阿木提?他来干什么?
镜菲从床上坐起来,叹了口气,“更衣。”
北漠王子也不能不见啊,总不能让他说自己摆架子。
她整了整衣摆,走出闺房,阿木提正在门外等她。阿木提双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看见他这样温润的眼神,镜菲觉得自己想要冷漠也冷漠不起来了,她低下头,向阿木提行了礼,阿木提看着她回礼,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还是阿木提先开了口。
“镜菲,你在气吗?”
她摇了摇头,自己要气什么?气自己根本掌控不了自己的命吗?普天之下,王土之内皆为臣子,皇帝要你做什么,你还有反抗的余地不成?
阿木提笑了,向周围的宫女侍从们摆了摆手让他们下去,等人都走了这才牵起镜菲的手,两人在一旁的软榻坐下。
“你父皇赐婚的事情我也并不知情,我以为我已经示意地足够明显,可没想到竟然会这样。”
“这也不是你的问题,”镜菲咬了咬下唇,“本来也是身不由己,你就娶了静安吧。”
阿木提激动地拉起她的手,“记得我们见面的那个雪夜,我一眼见到你,惊鸿一瞥,仿佛整个人都陷下去了。”
她脸上泛起红晕,“我也是。”
“你想往自由,我带你去北漠,那里和这里一点也不一样,我们可以在那无忧无虑地生活。”
“怎么可能,你是北漠王子,你身上背着整个北漠的将来,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行?我们私奔吧!”阿木提看着她的眼神坚定而清澈,她皱着眉,犹豫不决。
“你先回去吧,容我考虑一下。”
阿木提离开以后,镜菲思来想去,决定动身去姐姐静安那里看一看。
静安和她一般大,从小关系也不算是太差,两个人的母妃倒是不太合得来,互相探望倒是常有的。
镜菲到的时候,静安正在那伤心呢。
她本早就倾心于丞相家的公子,还以为这次和亲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等舒宁出嫁后自己就能找个良辰吉日与自己的良人双宿双飞,却不曾想和亲的差事到了自己的头上。
这不,镜菲刚一进去,静安就抹着眼泪跑过来了。
“舒宁呜呜呜呜……”
镜菲看她这个样子也不是情愿要嫁给阿木提的,心里像是松了一口气,牵着她的手安慰起来。
“快别哭啦,你看看脸都要哭花了。”
静安手里的手帕都被浸湿了,镜菲看着她这样心里也是充满了怜惜,一想到这情况不禁叹起气来。
想嫁的人嫁不得,想娶的人娶不到,这还真是令人头疼。
镜菲突然脑子一转,有了主意。
下午两个人一起去了拜见宣武帝,似乎在里面相谈甚欢,两位公主从宫殿出来以后,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第二天,宣武帝突然下旨将舒宁公主嫁与梅丞相家的公子梅雅致,与阿木提王子的仪式一同进行,之后阿木提王子回北漠以后再在北漠再举行一次仪式就好。
宫中众人都很吃惊,不知情的人只以为这是天大的喜事,双喜临门,知道内情的总觉得这事蹊跷。
不过管他众人怎么想,这婚礼该办还是要办。
日子一日一□□近,两对新人的大婚之日到来了。傍晚,两个新娘在各自寝宫梳妆打扮好以后,在各自母妃的搀扶下,走进喜轿。
两个新娘头上都蒙着红纱,这一上了轿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轿子从两宫同时出发,在宫门出交汇,然后一个向丞相府,一个向使者府前去。出了宫门一路上两个人都是忐忑不安,生怕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好在最后什么事也没有,两个人顺利到达夫家,行了礼以后,新娘子们就进了新房了。
阿木提心情复杂地走进新房,里面那个浑身大红色明媚的姑娘正等着他,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是用什么心情去面对,不过该来的总是要来。
他站在她面前,看见她也正紧张地捏着手指。
不管怎样,娶都娶了,就好好待她吧。
他伸出手去摘下她的面纱,令人意外地,面纱下面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张脸,那张脸上正泛着明媚的霞光,双眼含着春水一般望着自己。
“你......这是怎么回事?”
镜菲笑了,“我和静安姐姐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不甘心这样嫁了,于是我们就买通了轿夫,在路上换了下新娘啊。”
阿木提看着她,哭笑不得。
真有她的。
“所以现在丞相府那边也该是这样的情况才对,都行过礼了,你可不能反悔啊!”
阿木提笑着栖上她的身子,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绝不反悔。”
春宵一刻值千金,此刻更是难得。
第二日清早,两对新人入宫拜见,众人这才知道弄了个大乌龙,这下可好,木已成舟,泼出去的水收不回。
皇帝看着自己前面跪着的两队新人,心说,你们这两对小崽子敢糊弄老子?唉,也是怪自己一时糊涂答应了俞妃,现在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就这样吧。
这么一出大戏,也算落下帷幕了。
静安和梅家公子婚后甚是恩爱,镜菲见了,也只说是做了桩好事。
元昭十五年三月,北漠王子携新婚妻子舒宁公主启程返还北漠。
一行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三月后抵达北漠王都。
镜菲一路上见到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原来北漠竟是这般不同!
进了北漠边境,她就换上了北漠特有的服饰,带上了防风的面纱,一切都和华邦那样不同,这里简直就是一个新的世界。
她不懂北漠语,阿木提便在路上一点点教她,她悟性极高,很快就学会了简单交流。每一天都是那样新奇,那样有趣。北漠人热情好客,镜菲最初还不甚习惯,后来也和自己身边的宫女们融为一团。
晚上,阿木提领着她骑着骆驼来到沙漠。
她带着面纱,一步步走在沙漠之上,远远地,望着皎洁的明月,阿木提牵着骆驼跟在她身后,驼铃声阵阵,清脆悦耳,她回头看去,飞沙扬起,朦胧之中,仿若回到了那片雪地,就好像最初两人雪中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