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好死》木中斩鱼

3、时光隧道

　　时间回到八年前。

　　每一天早晨，老师们就会在高中的大门口站着检查进校学生的着装是否符合要求。

　　不能穿高于膝盖的裙子，不能在脖子和耳朵上戴饰品，不能化妆，不能把头发染成奇怪的颜色。男生不能留过长的头发。
　　吴音檬每次走到学校门口都会被其中一个老师叫过去，然后检查很久。即使她已经被检查过一遍了。
　　其实她隐约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在这个荷尔蒙大面积爆发的年龄中，没有人可以侥幸逃脱青春的馈赠。也许那个老师对她有些“偏爱”。所谓的检查也只是肉眼观察而已，并没有肢体上的接触，所以她也没有表示什么反抗。
　　今天班里有个女生检查又没有过关。她耳垂上的吊坠闪闪发光，蓬蓬裙下的小腿显得过于粗壮，一头卷翘的头发也与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最严重的莫过于她脸上夺目的大红唇，仿佛就要跳脱出来。
　　吴音檬远远地看了她一眼，这个曾经和她做过短暂朋友的女生名叫周灿西。她们的友谊只维持了两天不到的时间便在吴音檬发现周灿西偷自己钱的瞬间土崩瓦解。
　　周灿西每天进学校门口都会被拦住，让她把口红擦掉，把眼线抹掉，脱掉脚上穿的高跟鞋。她还是每天都穿成这样来上课，然后在长长的走廊里赤脚，手里举着鞋子享受众人的目光。事实上她是真的很享受，不然也不会乐此不疲。
　　班里有两个男生总是穿着相同的蓝色牛仔外套。也许是懒得换衣服，他们一到秋天就总是穿着这一件。吴音檬长期分不清他们，有时候还会叫错名字，每当这时候，总会有人指责她说:“天那！你竟然分不清黄志柠和郭辉，你是不是眼瞎呀？”
　　没错，这的确是吴音檬不对。黄志柠和郭辉虽然穿一样的外套，但是性格和外貌却大相径庭。
　　郭辉相貌平平有些微胖，以和周围人讲自己看过的Cult（血腥）片为乐，几乎随时随地都是唾沫横飞的样子。
　　吴音檬坐他前面的时候听他讲过很多片子里血腥的场景，时间久了几乎幻想出从他嘴里喷出血来的画面。
　　至于另外一个牛仔男黄志柠，似乎更奇怪。虽然他面容清秀，五官立体深邃。但是他有圆形恐惧症，小动物恐惧症和恐高症。
　　圆形恐惧症是指他害怕圆形的东西，扣子，耳环和几何他都害怕。每当数学老师用粉笔画圆的时候他就会吃个方形的巧克力压压惊。无论做作业还是考试他都会用汉字解题。对于他来说用阿拉伯数字太难受了，身上会不断地出现鸡皮疙瘩。
　　小动物恐惧症是指他害怕小动物。是，小
　　，动物。像鸡和鸭子，又或者小猫小狗。这些可爱的动物会让他出现眩晕的症状。
　　有恐高症的他也不能站在阳台往外看，那样他会腿脚发软。
　　吴音檬一度想，他这个人活着会不会太痛苦了，如果这样痛苦他会不会想要解脱。
　　虽然明白两个人的不同，他还是会轻易混淆。有时候把郭辉的笔记放在黄志柠桌子上，有时候把黄志柠叫成郭辉。
　　班上的女生似乎都得了强迫症，她们逼迫吴音檬认清楚两个人的样子。只是因为黄志柠长得很帅。一个长相极其英俊的人收到的待遇和一个相貌平平的人是不同的，所以大家要求把他们区分开。
　　其实不管两个人是穿得多像，但是分不清楚的吴音檬简直就是脸盲。
　　吴音檬并不太在意这件事，她一门心思全在自己的语文课上。因为语文老师真的有点过分，动不动就把她写的作文拿出来念。这相当于曝光了隐私，因为她连自己有几双袜子都写了进去。
　　在连续好几次隐私被曝光后，她想出了一个策略，写了一篇无法被当众念出来的作文。
　　这是一篇限制级的文章，充满讽刺和脏话。她想这么写了以后语文老师大概再也不会愿意念她的作文了。正窃喜，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去办公室，想必是闯了大祸。
　　语文老师发了很大的火，看样子气得不行。没有人敢这么写作文，什么狗屎，屁股之类的词都用上了。不文雅到吴音檬自己都不好意思，所以语文老师要求她写十封悔过书的时候她很诚恳地答应了。其实不答应不行，后果更严重，好在老师说以后再也不会念她的作文，她整个人如释重负。
　　语文老师的办公室在二楼，教室在一楼。从二楼的楼梯口往下走的时候她听到二楼到三楼的梯子上有人在说话，于是停下来静静地听。
　　那是一个女生和一个声音很成熟的男人。
　　“你和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我都看见了，你为什么脚踩两只船。”女生的情绪有些激动。
　　“你不要再学校这样吵，被人听见不好。”男人说。
　　“那你说，你和那个女人是不是那种关系？你骗我，还说只喜欢我，原来都是假话。”女生似乎在啜泣。
　　“我骗你干什么，那个女人是我父母安排的，我妈年纪大了，还没看到我结婚，我只能由着她假装在跟她交往。这点小事你都不能体谅吗？”男人说。
　　“你绝不是在骗我？”女生有些犹豫。
　　“我哪里会骗你。你想想，你现在还是学生，我又是老师，我们不能公开在一起，等你高中毕业进了大学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这不好吗？”男人说。
　　“嗯。”
　　吴音檬听得一愣一愣的，往上走了两步，看见了两个人的脸。
　　女生是和她同班的孙然，看起来弱不禁风，讲话细声细气的。
　　男人是隔壁班的数学老师，名叫丁越，长年穿着工装裤，手插在裤兜里，讲话时喜欢不停地眨眼睛，就好像眼睛里装了电动马达。在吴音檬的印象里一个人只有说谎的时候眼睛才会不停地眨。他年龄三十岁，其貌不扬，烟瘾大到许多人侧目。随时随地都要拿着一根点燃的香烟，熟练地弹走烟灰。班里很多女生谈起过他的八卦，似乎曾经追过学校的老师。孰真孰假不得而知。
　　没想到这个弱不禁风的女生竟然跟老师谈起了恋爱。听那个男人言之凿凿，一个没有恋爱经验的小女生很难不掉进陷阱里去。
　　老师与学生谈恋爱是学校的禁忌，要是这种事曝光了，丁越恐怕很难保住自己的饭碗。孙然也必然会被严厉责罚，罚得轻重就要看教导主任的心情了。严重的话定会被勒令退学。
　　吴音檬蹑手蹑脚地往楼下走，丝毫不想惊动那两个人，不料脚下啪的一声，一个易拉罐被她踩扁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声音惊动了上面的两个人。吴音檬吓得突然一转头，眼睛就对上了丁越凌厉的眼神。她想这次算是倒了大霉了，不该听的就不应该听，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教室。
　　吴音檬像个做了亏心事的坏孩子，一个劲地往教室跑，丝毫没注意到下课铃声，以至于在教室门口撞上了往外走的周灿西。
　　周灿西被突如其来的一撞导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后仰去，直直地倒在地板上。她的头发出一声闷响，像被拍击的西瓜。
　　教室里发出刺耳的哄笑声，周灿西的脸顿时变得煞白。吴音檬不敢看她的眼睛，顿时手足无措。
　　“你！是不是走路没长眼睛？”周灿西的脸瞬间又憋得通红，指着吴音檬的手都有些发抖，她这样在大众面前出丑想必还是第一次。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没伤到哪里吧？”吴音檬的声音有些惬意。
　　“对不起有用吗？你爸妈没教过你怎么走路吗？我给你一耳光然后给你道歉？”周灿西揉着摔疼的后脑勺，内心的愤怒还是无法消除。涌动的委屈如火山般喷发出来。
　　紧接着，一记响亮的耳光迅速打在吴音檬的脸上。
　　除了感到火辣辣的疼痛，吴音檬感到莫大的委屈。
　　“你疯了？干嘛打人！”吴音檬很是生气。
　　“对不起喽。”周灿西轻蔑地推开她，向走廊外走去。
　　吴音檬摸了一下被打疼的脸，倾刻间酸楚涌上心头，看看周围密集的人群，又生生憋了回去。眼角的那一滴眼泪也强忍着没有流出来。这个世界不但不相信眼泪，眼泪还有可能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武器。
　　嫉妒是廉价又恶毒的东西，一文不值却也害人不浅。
　　回想起刚刚过去的一年，吴音檬至今觉得好像并不遥远。
　　一开始，周灿西看起来外向好相处，却偏偏偷了吴音檬的两百块学杂费。如果不是因为突然想起来包没带回到教室亲眼所见她自己也不会相信。而好笑的是在被撞个正着周灿西也没有把钱还给她。
　　“你一开始对我那么好就是为了要偷我的钱？”那时候吴音檬一副不敢相信的眼神。
　　“笑话，你有多少钱让我偷？”周灿西随手把到手的两百元放进挎包里。
　　“那你还有什么目的，你变态的？”吴音檬恨不得给她一脚把她踢出窗外。
　　“了解了解你咯，看看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周灿西说着就往外走。班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你高看我了，我的秘密还不及你十分之一多呢，你这个偷鸡摸狗的扒手不知道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吴音檬冲着她大吼，气得她又转身回来。
　　两个人骂着骂着就要扭打在一起，这时候教室里突然进来个男生。
　　“你们干什么呢？”黄志柠讶异地看着两人。
　　这是吴音檬第一次跟黄志柠有交集，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尴尬的场面。
　　“不用你管。”吴音檬撂下这一句狠话，伸手就去掐周灿西的脖子。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一向威猛无比的周灿西竟然放弃了抵抗，假装没有还手之力，甚至还硬挤出几滴眼泪。
　　“放开我！我喘不过气了。救救我。”周灿西又使出了她变脸的把戏，吴音檬却没那么容易上当了。
　　“你住手！”黄志柠一只手就拉开了他们，看样子有些愠怒。
　　周灿西一张脸被掐得通红，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吴音檬想着刚才她假装反抗其实在那么用力地掐自己就又好气又好笑。
　　“你还笑，你看她被你掐成什么样子了，你这个人还有没有良知？”黄志柠显然被她激怒。
　　吴音檬心想，这个黄志柠是不是有点二愣子，就呛他:“关你什么事，她偷我钱，又不肯拿出来，我当然是很生气，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黄志柠看了看周灿西，她跟平时的状态大不相同。两只无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黄志柠:“我没有，她诬陷！”
　　吴音檬心想反正钱也拿不回来了，再吵下去也不是办法，也就不跟他们吵了。
　　“你有没有你心里清楚，我走了，懒得跟疯子一般见识。”
　　吴音檬狠狠瞪了这两个人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转身听到黄志柠问周灿西有没有伤到哪里，眼泪就不听话地往下掉。
　　不争气！真是不争气！怎么能受一点委屈就哭呢？不管是别人还是自己都觉得自己软弱。难道真是印了那句歌词:尤其明知水瓶座最爱是流泪。
　　直到现在，吴音檬还是一看到黄志柠就忍不住心里的气愤。其实她一直都能分清郭辉和黄志柠的样子。只是她一直记得那个人对自己无缘无故的指责，故意做出这种样子罢了。
　　过了差不多一年，吴音檬才明白周灿西为什么当初要假装对自己好。其实那不过是一种嫉妒的表现形式。
　　周灿西嫉妒吴音檬，会偷偷撕掉她的笔记，故意告诉她错误的考试时间，在她睡着的时候往她衣服里放冰块然后嫁祸给别人，把她的早餐扔进垃圾桶。这些很容易被察觉的小恶毒都被吴音檬无视了，因为她从来不嫉妒别人。
　　当她突然回想并察觉到这些小恶毒的时候，也是她开始嫉妒某个人的时候。
　　这时候她惊奇地发现，原来那些存在于小女生内心的邪念自己也有，只是那么不及时。
　　昏暗的路灯下。
　　黄志柠推着公路车停在一家乐器行门口，他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站在这里了。自从看了那把吉他的第一眼，他就鬼使神差般地一次又一次故意经过这条街停在这个路口。
　　虽然有时候他感觉店员会透过玻璃门看到他，虽然密集的行人奇怪的眼光让他有些尴尬，他还是忍不住多看它几眼。
　　他没问过那把吉他的价格也知道自己买不起，他只有一百八十五元存款。谁都知道不会有这么便宜的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