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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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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春天来的分外早些。
二月下旬的时节,白日里庭间刮过的风尚且带着冬日未尽的寒意,半夜的时候却淅淅沥沥的落下了雨。
沈初在睡梦里被雨点落在窗棂上的声音惊醒,迷迷糊糊间想起来的是厨房冰箱里元宵节剩下的元宵。
半个月前的正月十五惯例没安排出阵,五十多口人凑一起过节也算是本丸这么多年留下来的传统,酒席花灯和元宵都是自家人亲力亲为,端的是五花八门百花齐放。花灯在节日过后便收了起来,可元宵却剩下了一大半。
再怎么说也是甜腻腻的东西,纵观本丸里除了短刀们也没人吃的下几颗,年年都得剩下,到了最后恨不得掺在马草里喂马。
不知道今年又得吃到几月去,转眼又是春天了。
沈初半梦半醒的想着,朦朦胧胧的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长谷部的声音正在门外响起:“主殿,到了该起床的时候了。”顿了一顿,又补充,“您身体不舒服吗?”
“不……我没有。”沈初躺在帐子里没着急起来,合着眼睛回答,沉寂一夜的嗓音略有些喑哑,略微清了清才又开口,“我这就起。”
“是。”门外的付丧神应了一声退了下去,沈初听着长谷部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睁开眼瞧着头顶的纱帐。
那帐子是她闲来无事亲手绣的,用了她整整五个月的时间,花样子是找歌仙描的,唐风的花好月圆夜,大红的牡丹艳丽极了,就像她曾经住过的院子里种着的一样。
她很喜欢。
只可惜再喜欢也只能在帐子上看了。
沈初不紧不慢的从床上起来,绕过屋子中央的屏风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房间里闷了一夜的污浊空气被早晨的风吹散,尽管这风里还带着寒意,院子里的景致也依旧不见绿意,但在空气中饱含的水汽和湿漉漉的地面确确实实有了那么点盎然春意的味道。
沈初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收拾打扮往餐厅去的动作也快了那么几分,但被子依旧是不叠的,她上了年纪,实在懒得很,头发更是懒得梳,只是拿了衬衣服颜色的绸子拦腰系了。可即使只是这样,当她到餐厅的时候也是最后一个了,除了她的位置,空着的只有远征未归的付丧神们的地方。
“啊抱歉抱歉。”她拎着裙摆溜到主位坐好,对着下面的付丧神们眨眨眼,“我动作又慢了。”
话说的还不如桌子上的那笼龙眼包子的香气有诚意,不过也没人当真就是了,沈初因为慢吞吞的性子而迟到不是一次两次,这么多年下来,即使是一开始最爱较真这事的山姥切国广,到了现在也只是见怪不怪的起身再给自己添一碗粥。
反正无论说什么她都是一副“啊你说你说我在听哦”的模样,听完之后依旧不改。
烛台切光忠起身盛了一碗热粥放到了沈初的面前,“请您用餐吧。”他带了点无奈道,“大家都快吃完了。”
沈初对他翘起嘴角笑笑,端起桌子上的粥碗吸了一口,粥是昨天晚上便架在火上了的,到了现在已经熬开了花,厚厚的粥油汪在上面。配粥的咸鸭蛋是对半切开的,她伸手拿了一个,把流着油的橙色蛋黄夹在刚出锅的家常饼里,剩下的蛋白则全部搅进了粥中。
一口粥一口饼,加上肉馅还在微微烫舌头的龙眼包子,早晨起来被湿气浸的有些发寒的身体暖的舒服极了,沈初轻声舒了口气,这才发现桌子上那一碟嫩绿嫩绿的小菜。
“——野菜?”她惊讶极了,昨天夜里才落下的春雨,今天就在桌子上看到了嫩绿的山菜,尚不到三月的天气,真是难得。
“可算是看到了,”旁边的三日月悠悠开口,“昨天夜战的短刀们带回来的,说是主殿见了一定高兴。”边说边对今剑点了点头,小天狗兴致勃勃的探出身子,伴着一群粟田口家藤四郎们七嘴八舌的解说往下讲。
“回来路过北山时候发现的——”
“是乱第一个发现的哦。”
“大概有这——么一片吧,就露出那——么点的芽。”
“想起大将之前说过想吃点新鲜玩意。”
“我也想吃啦,往年春天时候的芥菜鲜肉馄饨很好吃啊,可惜今年的好像还没长出来。”
“总之,我们就都给带回来了!主公快来尝尝看!”讲完五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沈初看。
沈初被盯的压力有点大,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
然后她就被那个味道征服了。
初春刚刚冒头的嫩芽,新鲜的仿佛多用点力气便会在舌尖化成汁水,用滚水烫了淋上香油撒上盐,最后加上一小把剁的细细的蒜末,等她回过神时面前不足巴掌大的碟子已经空了。
“看起来是喜欢,真是太好了。”光忠略松了口气的模样,物吉端着吃完的餐具路过,听到这句笑眯眯的上来补充。
“昨天短刀们回来的晚了点,正想出去找他们就看到几个人抱着什么东西回来了,走近灯下一看,小夜的帽子里,前田的披风里,爱染的外套里,总之能拿来装东西的地方都被塞满了,野菜和杂草都有,说是要给主殿加菜,可把光忠殿下头疼坏了。”
光忠带了点苦笑点头:“我找了几位还没睡的殿下们捡了大半个时辰,最后捡出来能吃的大概有一小袋,太嫩的叶子要是做馅肯定热水一煮就黄了,琢磨半天干脆早餐一人加一碟小菜——折腾了大半夜都在忙这个,真是一点也不帅气啊。”
结尾是例行的感叹。
沈初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她平日素贪口腹之欲,大抵也算是个老饕,本丸里的付丧神们跟着她久了,也被她带出了一身烟火气来,不过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是人是神总是要过日子的,而日子过的不就是那份烟火气吗。
她花了太长时间才弄明白了这个道理,总没理由带着这群付丧神们再错一次。
沈初放下筷子,揉了揉离她最近的今剑的头发,“真是谢谢你们了,”她含笑道,“主殿很开心——啊,光忠你也依旧很帅气。”
“作为答谢,上午的点心就由我来制作好了。”
做什么?做元宵。
早餐结束后付丧神们开始例行的出阵,沈初端着半碟早餐没吃完的茄汁黄豆溜达进了厨房,她的本丸早已步入正轨,更何况政府大对她最大的指望大概就是老老实实的别出乱子,所以大部分时间里,她的日子都一如既往地无所事事。
无所事事就自己找事,沈初边嘬着指尖上黄豆的汤汁,边挽起袖子从冰箱里拿出剩下的最后三袋猪油白糖的元宵。
这些元宵再不吃完就快成了心魔了,她打算把它们都炸了。
远征队伍大概是上午十点多的时候回来的,一期一振刚进本丸门就看到在正屋廊下坐的整整齐齐的一排弟弟,一人膝盖上放着个小篮子,正在剥豆子。
他没着急过去,站在门口挺有兴致的看了一会,几个孩子的位置也不知道是谁排的,从大到小正好一串,末尾缀着的是退的几只小老虎,这会正睡的肚皮朝天。
估计是平安时代的那几位,除了他们其他人没这么有雅兴。
一期一振边想边微笑,转头就看到乱正偷偷的把篮子里没剥的豆子往药研的篮子丢,刚扔俩就被药研发现了,药研沉默了一下,毫不犹豫的把筐和厚换了过来,厚低头看看筐又看看药研,动作行云流水的把整筐豆子都倒在了正在和鲶尾说话的骨喰的筐里,然后在骨喰和鲶尾看过来的目光下显得特严肃特诚恳特一本正经的点头:“请加油,骨喰哥。”说完就想溜。
然后就被俩人一边一个拉住了,三个小子迅速的在长廊上滚成了一团,前田和平野把筐塞给退跑上去拉架,被无情的卷入了战局,乱欢呼一声也把筐塞给了药研,毫不犹豫的对着那一团扑了上去。药研一手一个筐思考了一下顺手把两个都塞给了退,站起来推了推眼镜:“你们不要闹了,一会大将……”话没说完就被乱揪着白大褂的衣摆拖到了地上,跪起来之后挽了挽袖子,下手稳准狠的去捉乱。
抱着五个筐快哭了的退:“你们,你们别打了啊QAQ”
全程一直边剥豆子边打瞌睡的秋田:“……炸年糕zzz”
门口围观了全程的一期一振:“……”
他家弟弟们怎么越来越熊了?
他看不下去的在门口咳了两声,走进来指了指走廊上的一团弟弟们,严肃道:“都坐好,走廊上不许打闹。”
刚才还团在一起难分难解的藤四郎们迅速弹开,眨眼间便整整齐齐的坐在了廊下,异口同声:“欢迎回来!一期哥!”
被惊醒瞌睡慢半拍的秋田:“zzz……欢迎回来!”
一期一振板着脸:“都闹什么呢?走廊上打成这幅样子成何体统。”顿了顿看看耷拉着脑袋的弟弟们,又补充,“下次要打去手合场打。”
他倒是不介意弟弟们打架,有几个兄弟间小时候不是打打闹闹的,即使身为付丧神他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打架归打架,这么闹成一团还是太没规矩了点,主殿实在是太纵容他们了。
想到主殿,一期一振发现从回来到现在,平时人来人往的主屋这会除了他的弟弟们一个人都没有,主殿也不见身影——虽然她经常不见身影。
“主殿和各位殿下呢?”他有点奇怪的问。
藤四郎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犹豫。一期一振直接点名:“厚,你来说。”
几个人的目光同时齐刷刷的集中在了厚的身上,一期看着扭头扭的整整齐齐的弟弟们,不知道怎么想起了前几天主殿抱回来的一窝小奶狗。他有点绷不住的干咳一声,继续严肃:“说吧。”
被兄弟们行注目礼的厚藤四郎一脸耿直:“大将又把厨房炸了,一部分殿下在帮忙修厨房,一部分殿下在出去买外卖。至于大将——”他指了指西小院的方向,“应该回屋去了。”
“说是要修复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鲶尾补充。
一期一振一瞬间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他从退怀里拿起多出来的几个筐,挨个放到每个人的膝盖上,“我去帮各位殿下修厨房,你们几个好好的在这里剥豆子。”他边摘手套边往厨房走,临拐弯之前退了一步盯着几个弟弟:“不许再打架。”
藤四郎们猛点头,浑身散发着我们特别乖的好孩子光芒。
一期一振一点也不信的走了,他估计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的坐上半个小时,但是比起看着这群小子们,他还是去为了晚餐做点贡献吧,他可不想一连两餐都吃外卖。
至于主殿受伤的心灵——那种奇怪的东西还是交给鹤丸殿下处理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