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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分道(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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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的功夫虽然不比黄少天,但做到无声无息还是没问题的,当然这是为了不吵醒黄少天,毕竟已经深夜。
轻手轻脚推开门,不开灯,凭借着记忆往前走,想要绕过客厅的桌子,就在卧室门口的沙发上凑合一晚上。
没想到经过桌子,衣角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抓住。喻文州下意识警惕,想要挣脱然后开灯看看是谁,却听到无比熟悉的声音,顿时松一口气。
“文州...是我。”
“...... 少天?你怎么不去床上睡觉?”
“我想等你回来的......一不留神就睡着了嘿嘿......”
听到这句话,加上黄少天无法伪装的困顿的声音,喻文州才真正放下悬着的心。
“也不怕这样睡明天肩膀疼......走吧,回床上睡。”
黄少天感觉头发被揉了揉,扶着他起身的手无比温柔,将自己揽在怀里。
对于喻文州来说,这一整天发生的事让他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他就像是一架冰冷的机器,试图尽全力推翻面前的灾难,可是能力不够,事与愿违,反而让自己身陷险境。他的身份,要求他对一切困难、痛苦做到无感,事实上他也做到了,做得很好。但唯独,在抱紧黄少天的瞬间,他觉得他是活着的,他的生命有了自我的意义。
所以诚惶诚恐,所以不愿意轻易放弃生命,因为有人在等他。
黄少天躺在他的枕边,给予他一直以来无比贪恋的温存。至于双手冰凉的温度,以及因为受伤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被黄少天大脑里的困倦所掩盖,一觉睡过去浑然忘记了。
昨晚是太困了,但早晨一觉醒来,黄少天就立马察觉到了空气中的那一丝血腥味。
“队长......队长?文州?”
喻文州悠悠转醒。
“你你你你这手臂和腰上的刀伤是怎么回事啊?!”
平时话痨的黄少天看到绷带上渗出的血,着急得语言都变得简练了起来。喻文州知道身上的伤是瞒不住的,索性拉过坐在床边的黄少天的手,轻轻摩挲来让他安定下来。
“应该是日本人,开枪不方便所以用冷兵器对付我,好在人不多,已经没事了,少天别担心。”
“靠靠靠活腻了吧他们!居然敢在咱们地盘上撒野!”喻文州越是笑,黄少天就越是担心气愤,紧紧攥着拳头,好像袭击喻文州的人就在他眼前,他随时准备把人生吞活剥了。
“不行不行这太危险了文州你只不过有事回来的晚一点就会遇到袭击那以后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呢!我等下部署下去,全城的警戒都要加一级,重点排查城里的日本人,可疑的一律不许放过!不对不对我要先去把军医找来给你处理一下你乖乖躺着别动啊等我回来!”
“少天等等,”喻文州拉住炸毛的黄少天,“这些事要暗中进行,如果我受伤的消息扩散出去反而不利,少天你明白吗?”
“嗯......有道理,文州你说的没错......那我去换身便装,给你买点药回来吧。”
“好,注意安全。”
看着黄少天匆匆忙忙换好衣服出了门,喻文州躺在床上继续闭目养神。
现在......南京那边应该有所动作了吧。
看到校方给出的敌方阵容,二班和七班队员直接想掀了桌子然后敬个军礼说你们赢了不陪你们玩了。
教官团队共十人,下辖一队拥有五十人的作战部队,再加上两位德国军事顾问和教导总队的三位考察员。
二班和七班总共加起来五十人,看着这阵容眼睛都快被闪瞎了,这还不算装备上的差距。所以教育长在台上激情洋溢地训话,鼓励大家迎难而上挑战自我的时候,底下的队员都是一副心很累懒得理你的表情。
蓝河扭头看看旁边队伍里领头的叶修,这家伙倒还挺镇定。
“指挥权交给你,说说咱们怎么打吧,看你还挺有信心嘛。”
“小蓝,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有信心了,决赛赢了你就觉得哥天下无敌了?”
“...... 我看你开会的时候挺镇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只是懒得动而已,想多了。”
“.........”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未必会是一个失败的结局。”
“嗯?”
“所有形势都有利于对手的时候,对手必胜的心态就是他们最大的弱点。我倒是觉得,咱们这次并不需要什么太过复杂的战术,相比之下,平常心最重要。”
“这么说,你还是有办法啦?”
“还需要你的配合啊。”
“散开,放他们过来。”
教官团队长枪重炮碾压过来,二班和七班组成的联合团队队员立即放弃防御工事,四散隐蔽,减少正面冲突,然后绕到敌人两边的侧翼,发出零星的反击,在给教官团队造成一点不痛不痒的损失之后再次撤离,隐藏在山林之中。
“报告队长,学员的联合团队在我方发动正面进攻后从侧翼迂回,对我方进行袭扰,已分散撤退,我方正在追击。”
队长就是中央军校的教育长。在指挥部听到前方汇报,看了看身边负责实战训练的教官。
“看来你的学生们还挺聪明,不会硬碰硬。”
“实力悬殊是客观存在的,大概......这是他们的无奈之举吧。”
“通知大部队,继续追击,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无奈之举,这个判断没有错,毕竟教官团队人数占优势,手里还有机关枪,叶修蓝河两个班几十条步枪,硬碰硬的话没几分钟就拼光了。但是,这样的分散撤退绝对不是被动挨打,这一点,带领部队进攻的教官也看出来了。学员团队隐藏在暗处的几次突袭,虽然可以凭借武器人数优势减少损失,可毕竟还是会有损失,积少成多。而学员队,灵活机动,敌进我退,让正面部队的拳头打在棉花上。总想着正面进攻一举拿下,哪有那么容易?
还是谨慎点好。
教官部队兵分三路,分别向学员团队撤退的三个方向追击过去。然而学员队伍按照叶修事先的安排,分散隐蔽之后在树林里秘密集结,由其中一个分队拖住一队敌人,其余的人迂回到了同一方向。
不一会儿便教官传来报告,追击的其中一个分队遭遇猛烈攻击,面临覆灭危险!
好小子们,还能折腾出点儿名堂来。
等到其余两路分队赶来,和遭受重创的第三路分队再度汇合成一支大部队时,学员分队再一次分散撤退。
见好就收,不恋战就是不给自己找麻烦。叶修和蓝河用了最有效、损失最小的方式,杀伤了敌人的有生力量。
游击吗......?那就不给你们跑的机会。
教官团队的主力紧紧咬住学员队伍的撤退路线,节奏再一次被推进了一个速度,因为人数优势,追击的同时,教官团队也玩了一手迂回,抓住学员队伍的两翼,眼看就形成了包围。
眼看着对方人多势众,嘴上不满,可是学员心里也都明白这没什么好抱怨的。战场上以少敌多的情况多的是,今天还是个比赛,以后面对的是可能是日本人,难道日本人会看着你们人数少就主动撤下来一部分军队,和你们来个公平战斗?军校这么安排,可以理解成是在紧张的劣势下激发学员的潜力,当然也可以理解成,让学员提前适应战斗的残酷。
如果没有能力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下生存,你拿什么去保卫你的国家?
差不多了......
学员队停止了一直以来的逃脱,转身,在这个最不应该正面战斗的地方面对了敌人。
这回轮到教官团队愣神了。这是什么意思?
这愣神的瞬间,猛烈的进攻已经呼啸而至。来不及思考学员团队有什么阴谋,教官团只能举枪应对,一时间枪声暴起,双方伤亡都迅速加大,学员团队冲击尤为猛烈,要不是教官团的装备好,还真不一定能撑得住。
一队人冲上,开枪送走正面或侧面的敌人,然后渐渐一个接一个倒下,再然后,下一队接着冲上。
包围圈已经合拢,再没有什么反击的奇招,就要全军覆没了。
可是学员团队似乎连集中一个方向突围的打算都没有,仍然对四个方向都平均分配兵力,而且包围圈越是缩小,冲杀越是勇猛,能送走一个是一个,能送走两个就赚一个。
教官领队一直都在疑惑,不对啊,这帮学员真的蠢成这样?从一开始明白敌我力量的时候,就很不明智地把队伍集中成一队行动,后来虽然分散撤退,可是已经被咬得太紧逃脱不开,到现在,这难道是眼见逃不掉了,就转头拼命?
领队气不打一处来:平时学的都忘在宿舍了。
这也不对啊......队伍里这人数,并不是学员团队的全部,剩下的人呢?
应该还有后招吧,否则那一小队人马消失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包围圈里的人不想着突围而是加强进攻?明显就是想拖住我们,伺机偷袭。呵呵,这后招留得也是蠢啊,遇上教官,让你们知道有句俗话叫“姜还是老的辣”。
于是包围圈里的人渐渐觉得,敌人的攻击好像不像刚才那么猛烈了,似乎有什么分散了他们的精力。确实,包围学员的队伍一部分继续攻击,外围的另一部分开始向四周探查,试图发现那些“埋伏人员”。
正好,趁这个时候再冲一把。
学员团队的进攻更加猛烈了,甚至让敌人有些招架不住。领队一看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万一包围圈这么被削弱了,外面的学员再趁机偷袭那就被动了。
与其现在捕风捉影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埋伏,不如先对付眼前实际的。
“集火包围圈,先送走他们再说。”
一拖再拖,教官团队终于下狠心要消灭这个包围圈里的人了。
火力加大,再加大,几乎没有空当。
包围圈里的人在一点一点减少,不断有人倒下。
还有最后十个人......外围还是没有动静,好像消失的那一队人找了个好位置在看戏一样。
攻击,不要停。
还有五个人。
四个人。三个人。
两个人。
一个人。
终于,包围圈里没有继续战斗的人了,可是始终都没有出现异常情况。
这......这就结束了?后招呢?人呢?没了?
领队还没反应过来学员被团灭了,总觉得这胜利来得太简单粗暴了点,还小心谨慎地搜查了一遍周围,确实没有发现什么。
不敢相信的事实也是事实,到底人数装备占优势,就这么成碾压之势获胜了。
得了,带队回指挥部交差。看着自己还剩一半的队伍,领队长舒一口气。
“报告!前方已结束战斗,领队前来报告战况。”
“进来。”
领队挺胸抬头掀开指挥部帐篷的门帘。
“报告教育长......”
话说到一半,领队看清了帐篷里的情况,一时震惊地硬是把后面半句咽了回去。
因为指挥部每一个教官、每一位领导、包括德国军事顾问和教育长在内,身后都有一个学员在用枪指着他们。
站在沙盘后的叶修,不紧不慢单手举起手中的枪,枪口对着领队自己。
“别动。”
身后同样有一把枪举起来顶着后背,枪的主人正是蓝河。
两个班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八个人,在比赛前就被挑了出来,加上蓝河和叶修正好十个人,这十个人,比赛一开始,就朝着和大部队相反的方向前进,去探查敌方指挥部的所在。
而剩下的四十个人,作为一路比赛选拔出的优胜队伍成员,集体成为本场比赛最有实力、最出色的“炮灰”。他们的任务,就是尽一切可能抓住敌人的注意力,牵制敌方主要的战斗力量,让敌人和指挥部的距离拉得越远越好,从而给那个十人小队提供充足的时间,以消灭指挥部。
回到比赛开始,叶修和蓝河带着八名队员,在隐蔽和大部队协同前进,从敌人的主力部队出现的方向,判断出了指挥部的位置。
然后果断脱离部队,开始了他们独行猎杀的行动。
不出叶修所料,教官团是自信满满想打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阵地战,两方交战、变阵、分分合合、声东击西,总之是没有考虑过会被自己的学员阴这么一手,指挥部周围都没有像样的防御工事,大部分的敌人都被自己的主力拖住了。
不过,教官留了五人,加上德国军事顾问和教导总队观察员和教育长,指挥部内部共有九人,外面有两位教官和四名士兵警戒。看情况,也不一定就是手到擒来,尤其是教官们,平时上课、训练时就领教了他们的身手,即使是这样偷袭,也并不是很好对付。
叶修一行人隐蔽在指挥部后方树林的高处,在计算了敌方人数之后,有了一个基本的打算。
“咱们不能这样直接打掉守卫,否则帐篷里那么多人,咱们未必打得过。”
“没错,帐篷内部空间狭小,不利于我们的攻入。”
“最好不开枪解决帐篷外面的人。”蓝河说道。
“不仅这样,还需要等待时机,等帐篷里的人出来,在外面先解决几个。”叶修回应。
蓝河举着枪隐藏在高处,帐篷周围的情况和叶修和五个队友向下移动的情景尽收眼底。此刻他的任务是保驾护航,作为这一行人中狙击最强的人,万一叶修他们失手没有用冷兵器成功解决帐篷外围警戒的敌人,他要做的就是开枪弥补,以保证队友的安全。
不过蓝河挺有自信,自己八成没有机会开枪。
外面的其中一名教官进了帐篷,正是个好时机,两名队员潜伏在帐篷前门的两侧,迅速冲上制服了帐篷门口两个门卫。由于没有防备,几乎是同一时间,帐篷背后的两人也被制服,胸前多了一道用匕首擦上的白灰,代表近身搏斗阵亡序列。
还有一位教官,叶修留给自己。
从背后接近,在发动攻击的瞬间教官有所察觉,猛地回头,用拳头迎上叶修的手,来了一记格挡,不过这也没有出乎叶修的意料,抬腿一扫,教官顺势跃起,腰间出现空当,叶修马上横肘去打,然而教官反应也不慢,没有躲避而是直接提膝攻击,手肘打在膝盖上,两人都没有占到对方的便宜。
但是教官心里却暗自吃惊:才是个在军校上了两年学的年轻人,这样的反应和速度,居然已经和自己不相上下。
看来要认真对待了。
这样的心态较上劲来,使得教官一时间都不愿意马上开枪预警,他想看看面前这个学生有多大能耐,也想用实力赢过这个学生,而不是叫来帮手结束战斗。
但是这种打算对于叶修来说就未必百利无害。好处在于,短时间内他们的打斗不会因为教官开枪而被帐篷内的人发现,而坏处在于,不可控因素太多了。面前的敌人不一定能够完胜,帐篷里的人什么时候会出来也不一定,这样缠斗下去,很容易出意外。
可是当下的局面,叶修不得不再度和教官交手。不过有一点担心似乎有些多余,叶修到底是经过军统的特殊训练,下手精准沉稳,逐渐已经占到了上风。此时局面尚没有什么变动,帐篷里的人还没有察觉外面这两个较量许久的人。
就快要成了......叶修心下了然,动作频率加快,打得比之前放开了些。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帐篷的门帘被掀开,之前进去的那个教官出来了!
打斗中的叶修余光所及,已经看到站在门口的教官反应机敏,从腰间掏出配枪指向自己。奈何自己的对手看到同伴,攻势也更加迅猛,自己已经失去了拿枪反击的最佳时机。
距离很远,毕竟叶修不是三头六臂的神,做不到两头同时击败。黑漆漆的枪口瞄准了叶修,教官的手指扣在了扳机上,子弹一触即发!
可是却没有听到枪响。.叶修回神,上一秒还用枪指着自己的教官,已经无声无息地退出了战斗。
蓝河赶到了,从背后将敌人击杀,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灰印记。
搏斗中的教官顿时震惊,这个帐篷周围究竟潜伏了多少人!
然而刀剑无情,愣神的一瞬间,叶修不会放过这个空档,劈手打掉教官伸向腰间准备拿枪的手,紧接着另一只手紧握匕首赶到,用恰到好处的力度,在教官胸前划出一条白灰线。
外面已经没有威胁,里面的人,因为教官刚刚出去,警惕一定有所放松。
不要再等其他人出来了,就是现在!
叶修打手势招呼队友一起攻进帐篷,最靠近门口的蓝河心领神会,摘下腰间的烟雾弹迅速拉出拉环,掀开门帘滚了进去,叶修带着人随后冲上,帐篷里的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在烟雾之中发现自己被人拿枪指着,还不止一把枪。
烟雾渐渐散尽,众人听到一个有些懒散随意的声音。
“指挥部已被学员团队攻占,你们已经宣布阵亡。”
搞什么!
一群平时在学校可以呼风唤雨的管理阶层,在看清楚对方真的是自己手下的学员之后,心里竟然莫名火起。这算什么事儿啊?怎么学生都能偷袭到指挥部头上了?前方的阵地战不是打得好好的吗?
“谁让你们闯进来的?!”
教育长第一个回过神来,还是一如往日地严肃威风,开口质问这群“不懂规矩”的学生。
“报告教育长,如您所见,我们组了一支小分队来偷袭指挥部,按照真实的战场模拟来说,现在已经成功了,你们已经宣布阵亡。”
“没规矩!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教育长旁边的一个教官暴喝一声,忽然举起手中的枪,“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你下场!”
这样的举动,叶修倒是没怎么意外,毕竟平时是管理层面的前辈,上下级的观念根深蒂固,遇到这种突发情况,脑海里首先想起的可能并不是实战演习四个字,而是规矩被打破、身份地位被挑战的愤怒。
但是......让叶修意外的是,在教官举起枪指向自己的瞬间,靠窗站着的蓝河迅速闪身,挡在了自己前面。
“教官,这是实战演习,我们是认真把这当作真正的战场的,战场上正面进攻或是偷袭突击,不都是很正常的事吗?”
“既然是战场,那么这里就是我们敌人的大本营,而不是自己上司的办公室。”叶修接着说道。
举着枪的教官还想说些什么,然而手臂却被身边许久没有表态的教育长压了下来。
“没错,你们做得对。教官团队所有人,现在放下枪,列入阵亡队列。”
按照人数来算,学员团队除了叶修蓝河带着的十人队伍,四十人全部阵亡,是多于教官团队的。但是这样的胜利,教官团队似乎也没有什么兴趣承认,毕竟指挥部遭到了灭顶之灾,整个队伍都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学员团队成为剩余人数少的负方,但是正如叶修所说,他们并没有失败。没有复杂的战术变化,没有天才神兵以一敌百,这场比赛,教官团队输在了心态上,学员们赢在了对于实战演练这四个字的认真理解上。
只有演练被当作真正的战争对待,今后在战场上才会有可能拿下胜利,减少伤亡损失。比赛场上除了队友就是敌人,心无旁骛,就是制胜关键。
“为什么挡着你?我是考虑,你的近身格斗最出色嘛,万一教官真的开枪,我算阵亡,至少你还可以控制局面......”
蓝河的声音在叶修的笑声之间逐渐弱了下去,只是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星辰,似乎并不需要再解释什么。
最重头戏的实战演练科目告一段落,那么就说明这一期的学员距离毕业已经不远了。1936年的六月带着炎热接踵而至,学校会举行盛大的毕业典礼,对第十期学员在学校的这三年做出总结,对表现优异的学员提出表彰,再然后,就是对学员的分配,可能是部队,可能是政府,可能是特务情报机构。
三年的魔鬼训练即将结束,终于可以让自己的所学派上用场了,可是蓝河并不怎么期待,准确来说,是没什么心情期待。
因为下铺的叶修,已经失踪好几天了。
军人都是有严格的作息规定的,除了学校公事外派,或者特批的假期,任何人不能够夜不归宿。叶修第一天晚上没有回宿舍,蓝河就有些诧异,想了想可能是快毕业了学校有事需要叶修去帮忙,也就没有太过在意。但是紧接着第二天、第三天......白天在学校见不到人影,晚上下铺的床也是空的,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
床铺、柜子里的东西都没动过,说明叶修并不是提前离校去了别的城市,蓝河想。或许军统有什么任务需要秘密进行,回学校不方便,但是这种毫无征兆的不告而别还是让他心有不安。终于在第三天,蓝河忍不住去向学校询问,至少要确定叶修是有任务外派了,而不是失踪。
更加诡异的事随即发生,一向对学生管理极其严格的中央军校,对于叶修的下落,只有干干净净的三个字作为回应:不知道。
在叶修失踪五天之后,学校的毕业典礼如期而至,蓝河作为优秀毕业生,被叫到名字上台领奖,却没有听到叶修这两个字。和其他几位同学一起站在台上,他下意识地把身边的位置空出来,然而却恍然明白这没有什么意义。此刻,叶修这个人,似乎并不存在于这个学校,除了自己下铺的床,和柜子里简单的生活用品,再没有什么存在的痕迹。
蓝河没来由地想到自己之前的那个梦,叶修消失在自己面前。
不由得一阵心悸。
毕业典礼完成,紧接着就该接受分配、离开学校了。
叶修还是没有出现,一点消息都没有。
蓝河渐渐地在生活中习惯了见不到叶修的日子,可是心里又极其不习惯。平时斗嘴打架比不过叶修,总是被那个人气到面红耳赤,写论文报告的时候那个人会厚脸皮地蹭过来让他帮忙,训练时会看到那个人获胜以后骄傲嘲讽的笑脸......自己嘴上对那个人各种嫌弃,可是又从来没有真正厌烦过那个人、以及过往的生活。
所以时间越长,生活的空档越大,蓝河就越是介怀,总希望好好地睡一觉第二天醒来下床就可以看到躺在下铺呼呼大睡的叶修。可是想到睡觉蓝河又会想到自己的那个梦,原本以为梦和现实相反,都是些无稽的幻念,现在看起来一步一步接近事实,每一次回想心里就是一阵堵。
终于在浑浑噩噩的等待中到了不得不离校的日子,室友一个接一个相继告别,去往不同的城市成为各色重要的人物,蓝河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对着空空的宿舍发呆,低头看看叶修的下铺还是一如往日,眨了眨眼,动手把叶修的东西也打了包归置在床铺上。
两个人的行李,这么多东西,蓝河一个人带不走,他想了想,还是没舍得把叶修所有的东西都扔在军校,于是带上了电讯课的笔记本,上面记录了他们一起编的密码,一支叶修常用的、挺好看的钢笔,还有一盒放在抽屉里的、没来得及拆包的烟。
即使没有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也总要带走一些,算是一种凭证吧。
等下次再见到他......见到再说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
关上门离开的那一刻,蓝河忽然很怕,怕再见到他,已经是物是人非的世界。
唯一有些安慰的是,他不需要离开很远,他的工作地点就在南京。
枪法顶尖的狙击技术、出色的电讯才能、利落不凡的身手,再加上很好的出身和知识素养,这无疑是成为一个优秀特工的条件。现下的内战,将来与日本不可避免的战争,都需要大量的情报人员战斗在秘密战线,如今的未雨绸缪储备人才,也是为了日后战争的胜利。所以蓝河被点名进入军统南京站,开始了走出学校的另一种生活。
即使那个人不告而别突然消失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可是并没有理由因此停滞不前。过去的,是一种朝夕相处的、无忧无虑的生活,以后的路可能都要蓝桥春雪一个人走,不论有没有后来君归的那一日。
喻文州放下手中温热的茶杯,抬手揉揉有些刺痛的太阳穴,上品的茶香好像没有什么作用,依然是眉目紧锁。
刚刚从这个座位上离开的人,用牙签蘸着茶水,在木纹桌上留下了点横相连的字符信息。
“刺杀失败,刺杀组覆灭,一叶之秋已被捕。”
果然,自己的担心都作了实,最坏的情况都已经发生。没想到这么关键的位置会发生叛变,自己之前遭遇的危险,只是一个开始,敌人真正的目标是南京。这其中的每一步自己都料到了,可是一步迟步步迟,顿悟总在事发之后,设法补救的节奏总是比局势发展慢一拍,最后万劫不复。
敌人明白他们眼中简单无二的目标,那么集中所有人的精力、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一个人,对于南京军统的精英们来说并不是很难。于是从哈尔滨到南京,一路上那个人平安无事,在南京准备的最后一击,也是最有把握的一次刺杀,也以全军覆灭告终,一切的努力都没有抵挡得住,拼命保全的人还是被暴露了身份。
喻文州穿上外套到茶馆前台,借用了公用的电话,发出了他最终的决定。
“兑子。”
还有兑子的机会。但喻文州不觉得庆幸,只觉得无奈。
“蓝河,这个人交给你审吧,好不容易抓到的□□头目,正好看看你的能力。”
蓝河有些不明所以,他是行动式的干将,进军统南京站不到两个月,已经出色完成了三次针对亲日汉奸的刺杀任务,平时审讯都不是他的事,考验能力这是从何谈起......
不过在这个地方,新人没什么争论的权利,和上级搞好关系是必不可少的,服从命令、把任务完成好当然也是必须的,蓝河虽然是个坦诚正直的人,却也不得不周旋人际关系,毕竟这是政治环境中的生存之道。
布置什么任务,尽力做好就可以了,等到拥有足够的经验和威信,再去追求别的东西吧。
蓝河准备了审讯的记录本,穿过长长的、灯光昏黄的走廊,来到大楼深处的审讯室。审讯室没有窗户,门上也没有可以看到室内的玻璃板,只有打开门才能看到里面的情况,这种设计,也是为了审讯可以封闭进行,不受外界的干扰。
蓝河来到门前,礼貌地敲了两下,推门进去,在他的审讯办公桌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是位主任身边混得不错的副官。
果然是对自己的考验吗?审讯一个人都要派来一个督查人员。
既然是上面的意思,蓝河也不好拒绝什么。于是目光移到别处,落在背对着自己、坐在嫌犯位置的人。
忽然间呼吸停滞,蓝河震惊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
蓝河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什么思路都没有。平时以冷静、沉稳为形象的他此时却什么打算也计划不出来,什么都搞不清楚。唯一一点,幸好蓝河具有相当的心理素质,这个时候就算心里有一千个问题也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冲动地问个不停,他下意识地,在震惊的瞬间之后,目不斜视,低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办公桌有审讯对象的档案,会提供给蓝河第一份解答。
只是短短的几行字,蓝河读罢,却觉得整个世界都改变了。
“经投靠我方的匿名人士揭发,叶修乃长期潜伏我军统之□□间谍,代号一叶之秋。”
材料也看了,再没有机会逃避面前的人了。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需要想明白,如果这都是真的,既然叶修的身份已经被确定,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来审讯?坐在椅子上的叶修只是双手被锁了起来,并没有其他严密的措施防备他逃跑,这里只是一般的讯问室,而不是通常对付间谍的那种挂满刑具的地下审讯室,看样子叶修也还没有经历刑讯这个过程......
叶修在军统好歹混了这么些年,谁不知道他的身手和能力?这个样子的审讯也太不认真了吧。偏偏又是安排自己这个从来不负责审讯的人来这么一次多此一举,意义何在?
这里的一切都很不对劲...还有身边这个副官,平时他这个位置不应该是一个记录员吗?
蓝河自觉不应该因为思考沉默而如此失态,可是这么多问题搞得他心如乱麻,想也想不明白,恨不得把一个大脑分成五块同时考虑五个问题。
这么要命的节骨眼上,偏偏不给他思考机会的是叶修这个家伙。
“呦,这不是蓝河嘛。怎么,哥的档案太帅让你看呆了?我说你们也真是麻烦,都审过一遍了哥乖乖招供,怎么还来一遍啊?”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双手被锁着,手指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扶手上的老木头,一副老板来检查工作听取汇报的架势。
蓝河抬起头想说些什么,然而在与叶修对视的那一刻,刚才断了线的思考又继续飞速运转起来。
已经审过了吗......
那么这样平淡的审讯对于一个身份已经被确定的间谍就没有意义。
如果对进一步从叶修口中挖出情报没有帮助,而上面又专门安排了这件事,说明这么做还是有用的。身边的副官仕途没什么问题、叶修又是铁板一块的话,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
为什么?
还是很难想明白。看着叶修的眼睛蓝河更是镇定不下来,这个人消失了几天,然后出现在这里,身份从自己的同学变成了党国的敌人、□□密派过来的间谍,也就成为了自己的敌人。蓝河甚至想马上冲回自己的住处盖上被子蒙上脑袋,赶紧让这个荒唐的梦结束,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上铺,下铺的叶修露出脑袋叫自己起床去跑操。
视线不得不从与叶修的对视中撤离。
头发比较整齐,衣服的领口不怎么脏而且还有轻微的折痕,脸上挺光刮过胡子,说明叶修的衣着是在两天前更换过的,还是从行李中挑出来的。不对,这种整齐的样子,放在被人身上可能是偶然,可是放在叶修这个“老谋深算”的心脏身上,更像是他有备而来,从容不迫。
被捕的人,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时间不容许蓝河一条一条地思考,视线转到叶修的手上,蓝河的思路终于有了突破。
叶修的手指看样子是闲得无聊随便在椅子上敲。
在别人眼中,这是毫无疑问的,可是蓝河马上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他扣出来的,是他们一起编制的密码!
那才是叶修要告诉他的......
其他问题暂且停下来,蓝河需要从叶修的动作中读懂他要说的话。这套密码虽然展示给了当时的电讯老师,可是并没有推广应用,同班的同学也应该只是知道这么一回事,但发报的密码规则始终都只有他们两个人清楚、懂得怎么交流。
真是个好办法。为了不让身边的副官起疑心,蓝河开始了中规中矩的审讯,用语言对话分散副官的注意力。
“这里不是说笑的地方,既然你的身份已经被查明,那么你应该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言语间余光看向叶修的手指,拼出了第一句话。
【都是真的。】
在心里默译结束的瞬间,蓝河最后的希望顿时被掐灭。不是陷害,不是工作失误,叶修真的站在了和自己敌对的位置。
但是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呵,”叶修笑了笑,“都不是第一天出来混了,但是程序还要一步一步来嘛。蓝河想知道什么就问呗。”
频率改变,意味着新的一句话。
“我们想知道的,当然是你们在南京的组织,有谁,在哪儿。要说程序的话,当然还有一句,你要是坦白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切勿救援。】
蓝河差一点把喉咙中哽咽的声音带出来,意识到不对,马上假装咳嗽一两声,掩盖过去刚才几乎失控的情绪。
这家伙......
很多事都想明白了。为什么在确定了叶修的身份之后还要安排这样一次审讯?这就是为他蓝河安排的。上面肯定做了调查,他在军校上学期间和叶修的关系最为密切,还是一等一的优秀生,怎么可能不提防他被叶修策反、或者被叶修利用呢?这就是一个针对自己的试探,身边的副官和桌子上的监听器都是为自己准备的,看自己会不会在这样防守松懈的情况下帮助叶修逃跑或是传递情报。
而自己,确实想救他。
他拒绝了,就没有这个可能了。两方敌对,如果他下了决心要在这个时候保全自己,就不会给自己机会去插手对他施救。从知道是自己来审讯他的时候他就全都明白了,现在他选择了保全自己,一个和他敌对的人。
蓝河嘴上还在说着不痛不痒的官话,心里已经是一片殷红。他不告而别,隐藏身份这么久,可能从来没有真的把自己当朋友,和军校、和军统都是逢场作戏,可是......
“叶修,我劝你还是趁早交代了吧,毕竟已经栽到我们手里了,你已经没有脱出的可能了。”身边的副官趾高气昂,对叶修冷笑着说。
“呵呵,就凭你们?”
叶修是怎么离开座位的,蓝河都没有晃过神来。速度简直太快了,椅子上的锁根本锁不住叶修,他早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锁,闪身过来拔出副官腰间的枪,对着副官的心脏位置一枪毙命。
这是,要逃走了吗?!
蓝河下意识想掏出枪帮叶修逃出去,死就死吧,拼一把!
但是他会错意了。肩部传来尖锐的疼痛,叶修的子弹竟然是射向了自己。
是...要杀了自己吗?
看起来是吧,他还举着枪瞄准,随时都会再补一枪。
蓝河眼前一时清明一时混沌,惊讶、但是不怎么怨念叶修为什么要杀他,反而回想起来之前的种种画面。
但是没有时间了,下一秒,守在门口的人冲了进来,长长的步枪敲在叶修拿枪的手臂上,另外一人的枪托狠狠砸在他的后背上,他似乎懒得反抗,不想逃走了,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
“就凭你们,还想从我嘴里套东西?”
留下一个得逞的冷笑和一个看向蓝河的眼神,接着被人带走。
“蓝河,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在你身边,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梦中的秦淮河那么美那么动人,却好像在眼前隔着一面打不破的玻璃。手边的小木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和虾饺,却丝毫闻不到暖人的香气。
叶修在冲着自己微笑,慢慢模糊消失。这一次没有不告而别,也不是审讯室里的冷笑陌生,是自己熟悉的笑,编制密码成功的时候、新年一起看烟火的时候,比赛胜利的时候,叶修就会这样开心地笑。
却是越来越远,越来越看不清。
蓝河睁开眼睛,脑海里回想起叶修在动手之前用密码扣出的最后一句话。
【保护好自己。】
蓦然流下眼泪。
一叶之秋,这个代号对于任何军统成员来说都不陌生,对于高层来说这是个最让人头疼的字眼,对于普通的执行人员来说那简直是如雷贯耳。他是中共方面打入军统内部的间谍,先后在东北、华北和江浙沪一带都出现过,很多国民党重要的高官和特务头领都死于其手,无数次的行动因为他的从中破坏而变得毫无意义。
最可怕的是,这个人的社会关系极其复杂,能在军统高层八面玲珑获取机密情报,也可以潜伏在普通行动人员中间造成破坏,智商、潜伏素养都极高,做事滴水不漏,这么多年军统知道他的存在,可就是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不过这个一叶之秋的行事风格有些与众不同,作为中共间谍,从开始潜伏到现在,他手下的亡魂,除了自己党内的叛徒,大多都是成为了汉奸、或是和日本人关系暧昧的国民党官员,很少因为两党的政治斗争对人开杀戒。看起来保护级别很高的人对于他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猎杀目标,既然出手就很少失手,所以他不杀的人,不是杀不了,而是不愿意杀。
这在很多人看来就有些不能理解了。两党之争必然你死我活,有争斗就会有杀戮,作为其中一方,你不去杀掉对手,对手就会威胁你的同事,一叶之秋能力如此了得,居然只杀汉奸和叛徒,这对于中共来说是不是太浪费了?无奈本事大就可以相对来说不那么受制于人,叶修不是没有被派去做过这样的任务,只是他自己不愿意,别人也奈何不了他。
蓝河初入军统,这么让人头疼的人物当然是新人必须了解的一课,听到上司和比自己有资历的同事对一叶之秋的描述,他也着实惊叹于这个人的能力。鬼魅一样的行动,谜一样的身份,还有以一当十的身手,蓝河心里已经有了标签,这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
可是在得知一叶之秋的行事风格之后,蓝河倒是有点佩服这个魔鬼一样的敌人了。
对背叛国家、背叛团队的人从不心软,却不想过多地卷入党争......是不想更多人因为政治斗争丧命吗?
倒不失为一种君子品行。
所以蓝河知道叶修就是一叶之秋的时候,一时间不明白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可庆幸的,大概是因为在他心目中,叶修这个人,绝对配得起传说之中对一叶之秋能力的肯定,加上在自己看来很有原则的行事风格,虽然是敌对,蓝河对于叶修或是一叶之秋,敬佩之心只会有增无减。这种敬佩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与叶修朝夕相处将近三年,这个人无论是理论还是实战都是那么优秀,个人身手一挑三不在话下,带领团队还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和其他同学一起叫一声“叶神”,说实话蓝河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吃亏。
当然...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毕竟,蓝河世界中的叶修,和其他人都不是一样的。他记得很清楚,新年烟火之下叶修露出的温暖微笑,也记得那年风雨交加,叶修开车在他身边停下,给他一片安静的疗伤之地。还有热气腾腾的鱼汤,和涂在肩上凉凉的药。
平时懒懒散散还到处嘴欠的人,却是蓝河觉得很难得的、善良的人,值得信任的人。
至于难过,不必过多言说。那些快乐的、难忘的朝夕相处,应该再不会重演了。眼下叶修的生死,都还是一件让他想起来就撕心裂肺的事。
“交...换?”
“对,交换。中共还真是厉害啊,为了保一叶之秋,居然留着这么一手!”
突然听闻这个消息,面对着同事带着挫败感的叹息,蓝河心里却是一阵欣喜。
原来中共得知叶修被捕,向军统南京方面发出消息,愿意用崔立,来交换叶修的生命。
崔立,是两年前军统南京站费尽心机安插进延安的间谍,是有史以来距离中共核心人物最近的眼线,之前军统曾经数次想安排这样一个人物,都以失败告终。这一次好不容易做到了,崔立在延安成功获取新的身份潜伏下来,为此南京站的高层还受到了戴笠的奖掖,戴笠有令,这个人先蛰伏不动,等到社会关系稳固,再发挥他的巨大作用。
本来,崔立基本没有暴露的可能。可是他的直接领导人,也就是南京站的站长,在一次擅作主张的命令之中,使得崔立的身份被识破。
这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崔立是个出色的间谍,但同时也是个有着很强进取心的人。到达延安的他,掩藏锋芒潜伏下来,表面上做一个本本分分的卫生所医生,私下却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一些他之前在军统尚存疑惑的事。延安是□□核心所在,一个医生又可以接触到各个方面的人,一个有着情报意识的人,就会从自己观察到的、听到的人和事中,找到他想要找的蛛丝马迹。
很快,他的调查牵涉到一个关键的人物----喻文州。
喻文州,现任东北七十九军军长,在此之前的履历,则是在广州加入军统,在南京站工作过。细心的崔立在大量查找、调查资料之后发现,代号“索克萨尔”的中共间谍,和喻文州出现的时间、地点都有所吻合。索克萨尔,也是让军统颇为忌惮的一号人物,游走于军部和情报机构之间,多次提供情报成功破坏国民党的行动计划,却基本上没有露过面,是个军师一般的存在。长时间寻找却毫无结果,包括在行动中吃过索克萨尔暗亏的崔立。现在有了这个绝好的机会,崔立便兢兢业业地投入了调查索克萨尔的工作之中。
于是怀疑索克萨尔是喻文州之后,崔立曾经秘密发送电报将此事汇报给自己的单线联系人:南京站站长。崔立的意思,是想让站长在暗中着手调查,等到有了实际的证据,再揭发喻文州的真面目。可是站长听到这个重量级的情报有些按捺不住了,直接联系了东北哈尔滨的军统,同时第一次破例,从南京站给崔立发去了电报,让他进一步调查喻文州,同时调查传说中的一叶之秋。
结果,这一次的按捺不住,就成了崔立的祸根。南京站,可还有个叶修!
叶修在军统内部颇受信任,凭借他的手段和能力,南京站有什么行动、什么情报南来北往,他都可以洞察地一清二楚。平时掩藏身份,他并不会把所有情报都经过自己的手送出去,但这么关键的情报,叶修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站长的这一次回电,让崔立的存在暴露在叶修眼中,不仅间接救了喻文州一命,还给了叶修一个拔出钉子的机会。
唯一没有预料到的就是发生在东北中共情报系统内部的叛变,叛变者保密级别较高,知晓叶修的身份,喻文州不得不在仓促之下进行刺杀,可这恰恰也是军统的试探。
喻文州刺杀失败,好在他没有暴露身份,追杀他的五个人也都被灭了口,但是来自军统的怀疑还是落在了他身上。喻文州在最后时刻冒险通知了叶修,也实在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
一路上军统对叛变者严加保护到了南京,在此过程中叶修趁着敌人南下的时间差,带着手中的情报赶到延安,找出了崔立。原本,叶修可以留在最安全的延安,即使叛变者把他供出来,军统抓人也抓不到延安去。
但是这样一来,军统就会明白,叶修事先得到了消息。发出消息的喻文州,就会面临生命危险。喻文州的意义,不仅仅是一个成为国民党高级军事将领的中共间谍,还是整个东北抗日的重要力量,如果他因此身陷囹圄,不仅是对中共情报系统的重大损失,还会让东北的局势重新陷入混乱。
所以叶修回来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从容地把自己扔进了军统的包围,化解了喻文州的险境。喻文州心领神会,知道这是无奈之中的破釜沉舟,于是下达命令,公开崔立被逮捕的消息,利用崔立对于军统的重要性,开出条件,要求军统杀掉叛变者,释放叶修。
这是一场无奈的交换兑子,也是一场漂亮的反击。
深夜,地下一层的寒冷有些透骨。蓝河站在门口,接受了看守人员的检查。
“我可以进去见见他吗?”
“可以。时间不要太长就行。”
里面有监听器,加上蓝河平时的人缘也不错,所以看守并不介意他的到来。
走廊里的脚步声显得很落寞,昏暗的墙灯下是一圈奢侈的温暖。
却没有人会在意。
蓝河从来都不认为自己能够在这一刻做到不动声色,但是意外地,穿过走廊寻找叶修的过程中,心里是难以言状的平静。
脚步和地砖贴合,轻微地夹带起地面上的浮土尘埃。蓝河抬头看看墙上几步一个的暗黄油灯,周遭的一切都有些不清晰,凭着直觉跟着微弱的光线往前走,忽明忽暗。转过角来就是最靠里的一排了,路变得笔直,他知道叶修在这条路的尽头,索性闭上眼,慢慢迈开步子。
骤然黑暗,因为刚刚经过油灯的缘故,合上眼睛,眼前还会有暖黄的灯火摇曳,反而更亮了,但是没有了箍在油灯里的形状,散漫成一片。眼花缭乱的明亮之后,蓝河好像看到了那年夜晚的秦淮河畔,同样的灯火通明,红色的灯笼和七彩的船只交相辉映,两岸渔歌宛转悠扬,天上还有相继绽放的烟火,一片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总会被回忆起来的,大概就是心里默认过的最美的刹那。即使昨日山河破碎,明日又是烽火狼烟,纵然经年之后故地重游可能这样的美景因为战火燃及再也不复当年,但是今天,此时此刻,蓝河觉得他是最奢侈的人,可以寄身在这一片河畔之上,有幸一睹他生命里最难忘的风景。
几时相逢繁灯景,未敢高语惊魂梦。
这三年,他做了一回乱世中最快乐的人,体验了很多原本不可求的经历。
他着实不愿意醒来,但转念一想,又生怕再次看到那个慢慢远离、变得透明模糊的身影。
他不想有些东西变成回忆。
蓝河睁开眼,转身面对站在金属栏杆后的叶修。
“来了。”
永远都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蓝河看看这个人,好像性命之忧和这个人没有关系似的,还对着自己笑,跟往日看到自己回了宿舍打招呼一样。
蓝河却没有什么心情再和他扯皮了,他想知道的,虽然不太可能得到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我是不是没权利知道原因?”
这话是在说叶修为什么是中共这件事了,不过不是质问,轻飘飘的,叶修听到了一种无奈的苦涩。
他是在怨自己,没有对他坦诚相待吗?原来是这么在意和自己的友谊吗......叶修有些高兴,可是看到蓝河嘴角的苦笑,知道蓝河一点都不高兴,又觉得心疼。大概,他对自己推心置腹, 是真的在意,没有什么虚伪可言。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也不会心生怨恨,他或许明白两人不是三岁孩童,不存在什么认死理的承诺。
他真心待自己,自然期许同样的真诚,但倘若得不到,也只会觉得遗憾。毕竟自己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必须履行的义务,坦诚与否,终究强求不来。
还是会让他这么难过,真糟糕。
“蓝河,有些话我不能说,你也未必理解。”
叶修不敢再看着蓝河的眼睛,微微低头,像是叹气一样地笑了笑。
“作为朋友,我很抱歉我的隐瞒。但是以后我们要各走各的路了,还是说一声保重吧。”
各走各的路。蓝河听到这句话,想着叶修终于还是替他说出来了,但听着还是很刺耳,心里阵阵痛楚翻涌。
再次对上叶修抬起来的眼睛,蓝河只觉得这场诀别真是出乎意料的残忍。
终于从陌生走到了相识,又从知交回到了陌路。
变化让置身其中的他无法一次性接受,然而这个人却能够如此平淡地和自己道别,像是古时的剑客,独来独往,没有丝毫羁绊和牵挂,平生相伴只是一把剑和自己的影子。
旁的,都是可以舍弃的、不需要留恋的过客。
言已至此,无需多言。
蓝河用力摒住呼吸,压下所有会被他嘲笑的情感,付之于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保重。”
所有的留恋都已成往事,所有的期待都归于平淡。
蓝河缓缓转身,至少留给叶修一个沉稳的背影,说明着自己的淡忘。
忽然手腕被握住,接着小臂被拉到身前,整个人被自手腕上而来的力量向后一拽。
那是叶修,隔着金属栏杆,将蓝河拽进自己的胸前。
一个有些障碍的......温暖的怀抱。
没有什么语言交流。
冰冷的栏杆硌着后背有些不舒服,但是骤然得来的温暖让蓝河的心跳瞬间加速。后来......后来蓝河也忘了叶修是怎么放开了自己,自己是如何没有说什么就迈步离开。
只记得离开叶修所在的那个隔间,叶修的视线看不到自己的脸时,眼泪从脸上悄然滑落,让自己再没勇气回头。
是啊,那个人一点都不诚实,对自己隐瞒了那么久。
可是他却拼尽了全力,护卫着自己的平安。
或许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了。
每走出一步都是远离往日的诀别,每一句话都是向最后的分离靠近,每一次的悲喜感动都是今天陌路莫回的序曲。
此星辰,非昨夜。
蓝河在走出地下一层的最后一步,回到了往日处世无惊的状态,没有波折的表情和出格的言行,就像是一个加班结束的人。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拿出最使得惯的枪,把原本就干净的枪擦得光鲜如新。
叶修,从前都是你来保护我,这一回,就当我还你一个人情吧。
当第一缕阳光返回暂别一夜的大地,叶修所在的地下楼层并没有感受到日月相替的变化。原本平静如水的心,在最后一次凝望蓝河的双眼时波澜骤起,个中缘由或许叶修自己都未必能解释清楚。
那个时候对蓝河决绝,就是对他最好的保护。所以叶修才说出从来不会舍得说出的话,他明明知道什么会最让蓝河难过。可是他巴不得,蓝河会因为难过、怨愤,和他划清界限、不相往来。
那样才对蓝河最安全。只有蓝河安全,他这一番周折才没有白费,算是最后的尽其所能。三年同窗,蓝河的心性他比谁都清楚,看似处变不惊、面对什么都能不动声色,可是内心却有一种磨不掉的耿直,还有一片、他自己都不敢欺骗的真心。
这样的真心,催生了情绪的不稳定,也恰恰是蓝河的弱点。叶修早就料到,蓝河看到自己处境的第一反应不会是仇恨,更不会是想办法撇干净和自己的关系,而是会在冲动之下对自己施救,一脚踏入泥潭。
蓝河待他是真心,除却身份这一事,他又何尝不是?他会为了保全蓝河,本该尽全力明哲保身、最大限度减少组织的损失,却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拼一把。换了蓝河,为什么不会做知其不可为的事,去对自己挺身施救呢?
他都明白,所以不允许,所以想尽办法把蓝河心里的自己,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虚伪小人。
那为什么,在蓝河要转身离开的最后一刻,这些努力全部付之东流呢?
明明已经说出来“各走各的路”,这种最伤人的话。
明明听到这句话之后,蓝河努力克制的情绪开始乱了阵脚,因为难过低下头去不敢对视自己。
可是,当蓝河再次抬起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叶修全然没有料到,自己错了。
那双眼睛,没有愤怒,没有冷漠,却有一种带着感动的坚定。
叶修自嘲地笑笑。
原来他都明白啊......很多人看不穿自己的身份,看不穿自己的意图,看不穿自己嘲讽的笑脸背后到底盘算了几步,可是蓝河,唯一让他破釜沉舟也要保护的蓝河,却在自己演技最高的时候、最应该讨厌自己的时候,看穿了自己,明白了自己的谋划,从而感动于自己的相护,用眼神告诉自己,他会好好保护自己,即使今后不会有并肩同行的机会,即使表面上再也做不得朋友,却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他的真心相待。他还是会站在仰望阳光的地方,永远不会失去希望。
身为间谍,让人看穿自己是一种危险和失败,但是被蓝河看穿,叶修却有些窃喜。
窃喜,做不到光明正大,做不到喜形于色,只能默默地把这种快乐读给自己听。
这已经太过满足。
走廊传来脚步声,该走了。
蓝河握着称手的枪,目光炯炯,没有疲倦之意。
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在这里蛰伏将近七个小时,丝毫未动。
之前埋伏在这个高点的狙击手已经在半夜被蓝河悄无声息地放倒,下手有点重,加上药物作用,估计到中午才能醒。
不出他的所料,军统果然不会甘心这么把叶修交出去,采用了最直接的方法,在前一天晚上派出狙击手埋伏在双方碰面、交换人的地方,准备在交换之后干掉叶修。不过,上面派来的狙击手是一流,蓝河自然也看得出他们会选择什么地点来实施狙杀,这样“心有灵犀”的相遇,倒是让意图伤人的人先一步没了机会。
但是不能离开,根据蓝河的判断,为了保险,狙击手至少两人,现下还有一个,不能在这个时候继续寻找,一旦动作过多被人发现,自己在明处对方在暗处,到时候就轮到自己送命了。
所以蓝河在等,等交换双方来到这里,在对方开始搜索周围环境、准备执行狙杀任务的时候,以静制动,发动攻击。
清晨的山上微冷,有点小风,偶尔还会有好听的鸟鸣声。下面的公路看得很清楚,没有死角,只要叶修被交换到中共这一边,□□人开车转过前方那个转弯,就走出了这一狙击区域,叶修也就安全了,因为再往前,军统没有设置袭击的机会,那是□□管辖区域。
安静地等待,是狙击手最基本的素养。
汽笛声由远及近,传到蓝河的耳朵里。
来了。
叶修舒服地靠在吉普车的后座上,身边是两个军统的行动人员,表情倒是有些紧张,好像在担心叶修突然发难逃跑,摆他们一道。
好在叶修没有这个心思,事实上这个时候逃跑也未必会是个有利无害的好选择。
军统的车转过路角,□□人已经早早等在对面了,车上同样有着和叶修一样待遇的人----崔立。不过崔立的状态和叶修完全不同,一脸阴沉,毕竟潜伏失败,对于他来说是极大的耻辱。军统上下虽然人情往来很正常,但也不能说明一个人的实力就毫无用处。站长信任自己,对于成功打入延安这件事骄傲得很,自然有看不惯站长的人,在自己失败之后暗地里看笑话。一想到自己回去之后的路,崔立就越是恼怒,越是仇恨让自己原形毕露的叶修,和那个他始终都怀疑不减的喻文州。
他倒宁愿做个英雄般的死士,不成功便成仁,被发现了就奋力把自己的情报传递出去再来个壮烈殉国,好歹有个好名声。但是强大到可怕的对手连这个机会都没给他,反而把他当作了自己全身而退的棋子,颜面扫地不说,这一记耳光实在是响亮。
这次回去,一定要找机会出了这口恶气!
叶修一行人走下车,双方缓缓靠近,终于在距离缩短之后,崔立走向了军统,叶修走向了中共,两人相向而行接着相背而行,没什么交集,交换就要完成了。
也就在此时,一把狙击枪的准星,悄然瞄准了叶修的头部。
终于动了!
蓝河下意识确定的对方可能藏身的地方,果然在交换的那一刻有了动静。这说明对方在瞄准了,蓝河出手的时候到了。
那人没有听到队友的枪声,便猜想队友可能遭遇了什么变故,此时就轮到自己来执行刺杀任务了。但是因为不确定队友的情况,紧张是必然的,比平时出任务加了一倍的谨慎,瞄准之前的搜索环境这个环节,就做得小心翼翼。
这也给了蓝河发现他的机会。
对方的动作迟钝,就是自己的先机。就在对方瞄准叶修、手指都缓缓靠近扳机的时候,一点刺眼的光线突然闪至眼前。
有敌人!快速隐蔽!
可是已经迟了,蓝河用一枚聚光镜,让阳光突然反射到对方的眼睛上,因为这一下太过突然,人遇到强光照射的第一反应肯定是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然后才是俯身隐蔽。闭上眼睛那一瞬间的惊诧,就足够蓝河开枪了。
于是狙击手还没来得及趴下隐蔽,就被对面射来的子弹击中胸部,麻醉弹的药效迅速起效,那人挣扎着爬起来再拿起枪,却已经看不清山下的人形了。
枪响,叶修却没有应声倒下。
中共这一方露出一片了然的表情,他们同样派了狙击手,只是蓝河这一枪比□□人快,让他们误以为是自己的人起到了作用。
军统看到对方的表情,就明白这一计还是没能成功,到底是中共多算计了一步。
唯一表情没有变的,就是叶修,他仿佛能感觉到,远处的山上,蓝河在通过瞄准镜,和自己告别。他会看到自己走过去的侧脸,还有背影。
蓝河完成了自己要做的事,却没有放下枪。
瞄准镜看得更近,更清楚,趁人还没走,还没有走出自己的视线,再看一眼。
仿佛梦一般,这样目送叶修走出自己的世界,远走高飞。诸多选择,从开始到结束,都未曾后悔,只是很多事注定强求不来,即使每一步都不后悔,也终究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始终如愿而来,却难料终始。
昨天的那个拥抱,大概是叶修最任性的一回了吧。他们都明白,这已经是最奢侈的告别方式了,没有生离死别,只是人生陌路。蓝河很想留住那个人,很想那个人一直都可以伴他左右,很想这些隔阂差别都不能成为他们之间的三千弱水。
可是落子无悔,圆缺古难全。
索性,最后任性一次,让你潇洒一回吧。往后我们各自缺席对方的世界,未尝不是一步无解之棋。
毕竟下一次相遇,我们不会再有任性的机会。
叶修坐在车上,回头看向自己猜出来的地方,虽然那么远什么都看不见。
未言之言散在风中,和清晨的微曦融合在一起,拂起蓝河额角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