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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黄埔(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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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眼皮跳得厉害,大概是玩了一天的缘故。
蓝河揉揉眼睛,又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服,努力掩盖着疲惫。
“报告!”
得到了肯定的回应,蓝河轻声推门进入,用一个标准的军礼向教育长致意,后者原本在办公桌前背着手踱步,看到来人是蓝河,便点点头,停下脚步面对着蓝河。
“蓝河同学,我们刚刚得到的消息,我觉得有必要通知你,但你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蓝征云被暗杀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刚收到的消息,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初步判定是日本人干的。”
叶修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伸手解开紧锁在脖颈处的风纪扣。多年的军统工作经验和训练,本应让他现在迅速冷静下来,进行下一步的分析判断,可是他发现他做不到。
不仅仅是因为情报很有限,只是一条死讯,还因为叶修此刻,心如乱麻。
几乎是应激反应一样的愤怒,焦虑、疑惑、甚至是恐慌一起袭来,这种感觉糟透了,这是叶修几乎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用一种草率粗暴的方式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试图在烟雾中让自己变得平静一点,想想这是为什么,想想怎么办,想想自己能做什么。
他在烟雾中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的画面却让他恍然大悟,自己刚刚为什么无法冷静。
那是蓝河的脸。
“教育长找蓝河就是通知他这件事。学校已经特批了假期,明天蓝河就会动身去东北哈尔滨处理家事。上面的意思是,你明天也走一趟东北,查清楚这一起暗杀,可采取必要的抱复手段,另外,协助新继任者稳定局面。切记保密。”
叶修默默穿过走廊,任务内容还在耳边重复。
蓝征云死了,对于东北的局势来说无疑是一个大的变动。这一支重要的抗日力量一瞬间失去了昔日的统领,还会像从前一样一往无前地打仗吗?新的继任者是谁?能稳定局面吗?
更让叶修担心的是,现下国民政府内主张求和谈判的声音是高过主战一派的,万一派上去个主和的继任者,那东北的抗日力量就面临着被瓦解的危机。而且......这场暗杀,没那么简单,蓝河涉世未深,对于党内的政治形势并不太清楚,可是叶修的敏感思维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更像是一场阴谋,蓝征云的死恐怕和东北的主和派拖不了干系。
而蓝河,单是处理自己的家事就够他忙的了。蓝家的情况并不乐观,蓝征云在家排行老大,膝下就蓝河一个儿子,蓝河的几个叔叔社会背景都不简单,难道就不会对家主之位动心思?这年头有钱有权才能混得下去,让那几个叔叔心甘情愿帮着蓝河打理家事,一切听从蓝河这个小辈的安排,说出去谁信?
想到蓝河叶修的情绪波动又开始不正常。二十出头踌躇满志的蓝河,一夜之间就要直面自己父亲的去世和家中的内乱,这本不应该是他承受的,叶修希望他一辈子都是一个纯纯粹粹的军人,不要知道政治世界的血腥残酷,不要知道那些信仰、口号、主义背后的黑暗交易和腐坏人心,在他的世界里只需要有正义和希望,鼓舞着他一直战斗下去,保卫他脚下的土地和身后的亲人。
叶修何尝不明白这是自欺欺人。可是一想到蓝河脸上温暖的微笑,在面对这一切之后的凋谢,他的心里就是一阵钝痛。
一夜之间,蓝河的世界已经改变,他再有本事再有能耐,能帮蓝河杀了凶手,能帮蓝河稳定蓝家的局面制服所有心怀不轨的人,能告诉蓝河自己一直都会支持他......可是那又怎么样?
逝者已逝,那是蓝河二十年来依靠的血缘温存,再也不会回来了。
蓝河一路无言,回到宿舍对室友说自己今天累了要早点休息,爬上床闭上眼睛。
没有眼泪,没有哭泣。
还有很多事,要自己面对呀......不会有人帮你了,不会有人护着你了。
蓝河想起当初决定上军校时,父亲认真地看着自己,眼里是一如既往的严厉,但是其中隐约的慈爱还是被自己发现了。那个时候父亲已经在东北了,为了守住这一支抗日力量,力挽狂澜,浴血奋战。
“勿以家为念,问心无愧即可。”
第二天父亲在火车站送自己南下回家,安排好家人。蓝河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父亲,依旧是那个身形挺拔的英雄,眼神里尽是对于自己的期待和自豪。
那个人不会很宠你,不会对你说他有多么爱你多么舍不得你,可是这么多年来他的一举一动,他对你的每一个要求每一句话,都让你明白你对于他的意义。所以即使远离万水千山,即使以后因为战争四海为家,他的存在,就意味着家的存在,意味着你不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可是现在他走了。
自己没有可以依靠的英雄父亲,但自己没有理由向这一切示弱。
“我会做到问心无愧,不会让你失望。”
蓝河空洞的眼神直面着墙壁无边的黑暗,却异常冷静。他将面对一场残酷的战斗,来自家族内部,也来自自己的内心。
叶修踩着熄灯号回了宿舍,蓝河已经睡下,留给他一个无声的背影。
果然还是那个,固执、不愿意示弱的蓝河,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愿意表露,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消化悲伤。
叶修轻手轻脚地躺下,看着上铺的床板发呆,同样的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
蓝河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坐上了学校派的车前往火车站。
叶修坐在远处的另外一辆车上,看着那个有些疲惫的背影钻进车里,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不由得一声叹气,而后示意司机开车。
“机场。”
既然不可挽回,那么我就尽我所能。
飞机缓缓降落在哈尔滨,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的叶修还是被哈尔滨的严寒冻了一哆嗦。走下悬梯的时候叶修甩甩脑袋,想把在引擎轰鸣下的半睡半醒状态赶走。不过很快他就清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刺激了他的听觉神经。
“叶修你小子终于来了啊就说跟你合作没什么好事果然飞机晚点了害我在这儿冻了三个小时冻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啊这儿又不是你们南京这儿可是哈尔滨啊冷死人不偿命啊还是南京好而我跟你说上次南京的灌汤包我现在还念念不忘等去了南京你请客......”
“你们现在接管七十九军了?”叶修知道要是不打断,最后被吵死的人一定是自己。
“那当然了我们不来管,让那些主和派的蠢货掌了权还不直接给你拱手投降?”
“这么说手残现在是军长了?”
“喂喂喂叶修你行不行啊手残是你叫的是你叫的?我们队长走的是战术战术懂不懂?也不打听打听和我们队长玩儿战术过招没输过的有几个手残怎么了不是还有我吗?告诉你这次要不是我们队长深谋远虑控制局面现在这机场估计都是日本人的了你小子的飞机都降不下来!”
“呵,喻文州在这一片,要是连这点儿事都摆不平,以后出去就别说认识我了。”
叶修这一张嘲讽脸就是黄少天的怒点,不由分说开始了新一轮的话痨攻击。奈何叶修早就习惯了,径直走向黄少天的车,心里也总算找回来一分轻松的感觉。
“剑与诅咒”接手了这里,一切就变得相对好办了。
剑与诅咒,指的就是喻文州和黄少天这一对组合,因为两人有着军部和军统的双重身份,所以这个组合的名号放在哪里都是响当当的。最开始他们在军统的一次特派任务中相识,当时喻文州担任行动队的队长,于是黄少天这个“队长”叫顺口了一直没改。喻文州心思缜密,一个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的战术头脑让人钦佩不已,被他摆过一道的人也不计其数,他就像是一个可怕的诅咒,没有人能够猜透他的谋划,你想到一步他就会多想十步然后在那里等着你。美中不足的是,喻文州的近身功夫却不如他的谋略那么出挑优秀,硬碰硬的战斗一向是他的短板,这也是被叶修笑成为“手残”的原因。
于是也就凸显了黄少天,这把锋利的剑。以一敌百是太过自负的玩笑话,不过以一当十,对于黄少天的一身好功夫来说不在话下。不论是贴身搏斗、远距射击还是各种暗器,几乎没有什么是黄少天不会的。最可怕的是,功夫过硬的黄少天还是个优质的机会主义者,遭遇黄少天,不丢性命有两种办法,一就是有种你始终不露出一点破绽,二就是直接倒地认输。不然犀利的攻击加上喋喋不休的垃圾话,不是被杀就是精神分裂。
他们仿佛是天生就该相遇的组合,喻文州谋划全局创造机会,黄少天挡在喻文州身前抓住机会斩断来敌。
饶是叶修,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轻视剑与诅咒,即使论参军年份他们还要叫叶修一声前辈。不过幸好他们不是敌人,而是伙伴。
“好久不见,前辈。”喻文州还是从前那一抹温暖礼貌的笑。
“文州啊好久不见,赶紧回收一下你家这个话痨一路上吵死了…”
当然用不着叶修说,黄少天已经站到自家队长这边了,不过攻击还没有停止。
“好啊你老叶我大老远把你接回来还嫌我烦嫌我烦你走啊没人拦着你真是的......”
“少天别闹,脸都冻红了也停不下来说话。”
喻文州用自己刚刚握过热茶杯的手拂在黄少天脸上,黄少天顿时安静了很多接着脸就红了,至于是暖和了还是什么原因就不知道了。
这两个人就是这样,在外公事的时候就是一本正经的长官,私下却还像是大学的学生,说说笑笑,不拘泥于上下级的礼节,要好的关系全都不加遮掩地表现出来。
“咳,你俩行了啊......先让哥打听个事呗。”
“前辈请说。”
“魏琛那个老狐狸的老巢挪窝没?”
本应该从军部开始调查,叶修倒先问起了这一带势力最强的青帮老大,喻文州心下了然。
“前辈这是先要帮蓝河处理家事了?”
“有你们在这里,相比之下蓝家倒是有点儿难办了。不过我总觉得从蓝家内部开始查会有收获......所以,文州,别告我一个擅离职守啊。”
“前辈说笑了,魏老大还在那里,明天你尽管去蓝家帮忙,我和少天帮你查查其他方面。”
叶修动身去找老朋友魏琛,不过出了门倒是先考虑要不要去买个墨镜先......
看着叶修离开的背影,喻文州轻按着自己的眉心。
“果然,叶前辈和我的猜想是一路的。”
“嗯?”
“绝不是日本人发动暗杀这么简单......但有些人现在还不是赶尽杀绝的时候。”
“可是会不会威胁到文州你的安全?毕竟现在你手上的权力,也是蓝将军被暗杀的原因啊。”
喻文州听到担心自己的话语,转头揉了揉黄少天的头发。
“我有少天啊。”
蓝河乘坐的火车终于在第二天抵达哈尔滨。名义上,他已经自动成为蓝家的下一任一家之主,所以一出站就有蓝家的专车等待着他。
蓝河深吸一口气,走向他要面对的一切。
然而此刻他并不知道,之前朝夕相处的朋友,现在和他在同一个城市。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蓝府已经是一片素白,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凄凉。蓝河一身纯黑的西装,安静地走进这片院落,停在大厅的灵堂之前。
那个人熟悉的面容此时已经变成黑白照片,放大在灵堂的中央。他还是一脸笑容,面对蓝河,一如当时的分别,一个父亲对于孩子的不舍和期盼。蓝河怎么也没想到,当年只不过是一个不太舍得离别的场景,现在算来却是永别的最后一面了。
心里一阵绞痛,可是蓝河的表情没有变化。身后响起的声音给了蓝河一个宣判,他没有悲伤的权利了。
“蓝河回来了啊。”
正是蓝征云最年长的弟弟,蓝河的二叔。
“你小子还敢来找我啊,当年拐走我徒弟跟你干军统还没跟你算账呢!”
“瞧你说的,少天现在混得比我还好呢。”
“行了吧快,哪有我这里快活!”
“哎我说老魏这两年没见你就不能有点儿城府,怎么还是这一副见人就要砍的德行...”
“不是老夫我见人就砍,而是见你就想砍。行了行了有啥事儿赶紧说吧,你一来肯定就是来找我帮忙的了。”
“行啊变聪明了啊老魏,你怎么知道我来找你帮忙了?”
“因为老夫神通广大。”
“呵。”
家族蒙难之际,蓝河见到自己的亲叔叔们,却没有丝毫的安慰感。手中的茶已经转凉,蓝河也只能用微小的动作把玩着茶杯盖,稍稍分散一点心里的压力。
终于还是有人来打破沉寂。
“蓝河啊,在军校怎么样?忙得很吧。”
“还好,有劳二叔费心了。”
“忙的话就早点回去,家里的事,二叔和三叔帮你管着。”
“瞧二叔说的,我是父亲唯一的孩子,再忙,也要处理好家事才回去。”
“怎么听蓝河这意思,有点不放心叔叔们的意思?”
“二叔别误会。”蓝河笑笑,心想,这么快就要发难了。
一直没发声的三叔这时也开了口。
“蓝河啊,三叔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有什么话不好听了你别往心里去。你二叔这么多年帮着你爹打理蓝家的上上下下,现在你爹去世了,由他来接任蓝家的家主,我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再怎么说也是小辈,现在就接任家主,三叔觉得不合适吧?”
听到这么直白的摊牌,蓝河倒是可以常舒一口气,终于不用说那些虚情假意的客套话绕来绕去了。
“三叔说天经地义,难道父亲的位置儿子来接任不是天经地义吗?不管是谁接管蓝家,都是为了蓝家可以稳稳当当地生存下去,可是二叔三叔这些年在干什么,真当我不知道么?走私烟土炒作商货不说,这几年还和日本人暗地合作,这是蓝家应该做的事吗?父亲在前线拼死抗日,家里的人却干着和汉奸没什么两样的事,二位叔叔这是要亡了蓝家吗?!”
二人一听这番话,知道自己的事都败露了,也索性放狠话。
“蓝河,我们做什么生意说到底都是生意,这年头没钱怎么生存?别忘了你刚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家里上上下下都在我们掌控之中,识相的话,就别和叔叔顶嘴,乖乖会学校上课去。”
“叔叔忘了蓝河上的是中央军校了?我是个军人,手中可以控制军队,两位叔叔是要和军方作对?”
蓝河说出这一番话有种水到渠成的感觉,但又恍然间想问,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可以依靠军权威胁亲人、争夺权力。
不由得也是一阵恶寒。
可是接下来二叔的回答,却让蓝河着实没有想到。
“呵呵,与军方作对叔叔倒是没兴趣,只不过叔叔担心你今天就走不出这个大门。”
话毕,厅堂两边走出十几个带枪的生面孔,蓝河定睛一看,竟然是东北青帮的装束。
从侧室悠悠踱进大厅的,赫然是青帮有头有脸的一位头领---刘老三。
蓝河不由得既惊讶又愤怒。
原本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蓝家内部的矛盾,蓝河早有打算,实在不行就亮出自己军队势力的底牌,让叔叔放弃争执,之后再给予叔叔们充分的福利,也算是尽晚辈的孝心。想不到两位叔叔竟然这般狠心,直接找来了青帮做后台,青帮和土匪没什么两样,利字当头,自己在哈尔滨毫无社会根基,是无论如何没有力量抗衡的。
看现在的局势,如果自己说个不字,估计青帮真的会动手。
没什么亲情可言,贪图利益的人,既然愿意背着汉奸的罪名和日本人做生意,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亲情这两个字?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天真。
怎么办?
看到自家的亲人用这种斩草除根的方式争夺权力,蓝河的血都凉了。意料之外的情况,对于此时的蓝河来说,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故作镇定的他,内心已经是不知所措。
不曾想这个节骨眼上,蓝府大门口的小厮进来了,一时间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
“外...外面有人来拜访,还说把这个给刘三爷看。”
众人都还疑惑这来人怎么知道刘老三在这里时,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刘老三,看了小厮手中的物件,到已经吓得变了脸色。
“这这这......这不是老大的扳指吗......”
“是啊!你小子还记得我这个老大?今天混错地方了吧!”
一声呵斥掷地有声,众人转头循声看去,刘老三已经和一个奴才一样,双手捧着扳指低着脑袋弯着腰给声音的主人送去了。
一身玄色长衫,一支翅木手杖,嘴上闲散地叼着一支烟。
来人正是青帮老大,魏琛。
二叔一看事态有变,急忙迎上去想和魏琛套个近乎。
没想到魏琛就当没看到他一样,直接转过脸面对蓝河开了口,还是一脸诚恳的表情。
“当年蓝将军救老夫一命,如今却意外离世,还请蓝公子节哀。”
“多谢您...还未请教您的尊名?”
“在下魏琛,见过蓝家家主,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
还是懒散的语气,蓝河听了却再是一惊,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青帮老大魏琛!然而现在轮到蓝河的二叔和三叔慌乱了,魏琛这么直接地承认了蓝河一家之主的地位,今天又亲自赶来解围,看来是要罩着蓝河了啊!和魏琛作对?他们也是在是不够看。
“手下人不懂事出来作乱,还请蓝公子不要见怪啊~今日老夫还有事,不便久留,不过日后蓝公子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老夫一定帮忙。”
蓝河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局势变化如此之快,本该欣喜自己反败为胜,却又好奇得很,这魏琛为什么要帮自己?
“前辈慢着...还想冒昧请教前辈,今日出手相助,原因何在啊...”
“不为什么,就为蓝将军早年相救之恩。”
魏琛说罢,一个潇洒的转身便要离开,身后的刘老三像一只狗一样跟着他走了。不过刚才说出那句话时魏琛脸上的崇敬、义气和遗憾,倒是让蓝河也为之一振。
“我说叶修,老夫帮你摆平了你的麻烦,以后还要帮你罩着蓝家,你小子怎么谢我啊?”
“呵,不也可以解释成你老魏管教手下不走心么?”
“诶我说叶修你还真是改不了啊,这嘲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呵呵过奖了。不过老魏你冲蓝河说报答蓝将军那几句瞎话倒也编得有模有样啊,我认识你这么长时间还没见你这么正经过。”
“废话!编瞎话不像点儿怎么过得去!倒是你,老夫用脚后跟都能想出来你小子那时候躲在暗处围观老夫的表演,那一脸猥琐的笑......”
“咳咳、不管怎么说,这次还是多谢你老魏了啊。”
捞了句好话,不过魏琛还是觉得画风不对。
暂时摆平了意图不轨的人,不代表蓝河就可以乐得清闲。现在他是名副其实的蓝家家主,蓝征云去世,大到安排家族产业,小到各种物品的采购,都需要蓝河的管理和过问。当地的习俗还包括守灵和长子接待吊丧之人之类的礼仪,使得蓝河几乎没有休息的机会,有时候晚上难得腾出来了睡觉时间,不用处理那么多商业往来的文件和父亲留下来的军方事务,蓝河也没有什么好好休息的欲望,因为他的睡处就是父亲停灵的厅堂。
忙碌时什么都顾不上想,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往面前涌,空闲下来呆在灵堂,看着父亲黑白色的微笑,蓝河的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地回放那一天和叔叔们反目,被自己的亲人几乎逼上死路的场景。
如果父亲在呢?如果父亲在,就轮不着自己担心这么多,更不会被人欺负吧。
可是父亲不在了。
蓝河一想到这些,心里就觉得无比疲倦,每一天都感觉自己已经筋疲力竭没有力气爬起来,可是时间和世界都不允许自己停下。不管是至亲去世还是家族矛盾,蓝河都要靠自己扛起来,做自己该做的事。
所以绝望。
累也就罢了,连可以安慰自己的亲情也被抹杀殆尽。
五天之后,棺椁起灵下葬,蓝家在政府和军方的协助之下举办了隆重的仪式,送别这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民族英雄。
这一天阴霾微雨,加了一重透骨的寒冷,整个城市停止了一切的庆祝活动,全城的大部分民众不约而同地集中过来,从蓝家的门口到公园的墓地,一路上挤满了前来悼念的人们。没有政府组织的民众自发前来,军方还需要派出一部分人手去维持秩序。
蓝征云虽然生前没有在哈尔滨生活很长时间,但东北的老百姓人人皆知,有一位没有跟着大部队一起撤离、坚持抗日到底的英雄,在这个城市逝世。平民百姓,并不懂得什么政治军事,只知道那些站在自己身前浴血奋战的人,应该得到尊敬和感恩。即使东北被关东军占领的大局不可挽回,即使这些英雄留下来也只能组织局部的抵抗,但是只要他们在这里,东北人民就知道,自己还没有被抛弃,自己还有义务和军人们一起保卫家园。
虽然这几天在灵堂已经接待了很多来哀悼父亲的人,有心理准备的蓝河还是被一路上的情景所震惊。
父亲遭遇飞来横祸......还是有这么多人会一直记得他所做过的一切。小时候背那一句“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时候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现在亲身体验过才会明白。如今父亲一去不返,轮到自己去继承这一切了。
可是蓝河尚没有勇气对自己说这句话,很多事空有决心是远远不够的。就像现在的他,只有悲伤难过的力气,连查清楚杀人凶手、为父亲报仇的能力也没有。
只有他一个人,能做到什么呢?
叶修坐在街角的车里,看着外面的黑白世界。
蓝河走在中间,面无表情,一身黑色西装,对于掩盖自己的黑眼圈和周身的疲惫显得无能为力。他已经将近三天没怎么合眼好好休息了。
这种固执的坚强,把他搞得更累。叶修说不清楚当时从蓝河的眼中看出了什么,好像什么都不很清晰,却又不是空洞无物。但是叶修自己的内心世界他很清楚,有一点佩服蓝河可以坚强到这个份儿上,更多的是一种类似于心疼的感觉,回肠九转。
叶修开始犹豫,要不要让蓝河知道自己真实的调查结果。
不出所料,实施暗杀的是日本人派出的刺客,但罪魁祸首却是中国人自己。蓝征云虽是孤军奋战,却凭借着超凡的军事才能和优秀精锐的部队给日军找了不少麻烦。日军气急败坏,开始两手准备,明面上找国民政府施压,暗地里勾结国民党的主和派,企图从这两方面着手逼迫蓝征云放弃抵抗。
再加上国民党内部的派系斗争由来已久,蓝征云虽然位居一军之长却不是嫡系出身,俗话说树大招风,他的军事才能使得他受到重用,也为他招来了别人的嫉妒和仇视。
于是早就看蓝征云不顺眼的主和派,和日本人一拍即合,达成了一桩看起来很是双赢的买卖。在日本人看来,有中国人帮忙铲除了蓝征云这个东北战场的麻烦,之后的侵略道路会更加顺利。在党内的主和派看来,自己的政敌又少了一个,借刀杀人,顺势还可以把蓝征云手中的王牌部队七十九军收入囊中,何乐而不为?
不过,处心积虑一场算计除掉了蓝征云,唯一让主和派失算的就是喻文州和黄少天对于七十九军的控制。剑与诅咒手中有南京的委派令,喻文州又是一个很有手段的人,控制七十九军这一步,到此算是泡汤了。
当然,如果没有叶修的到来,可能人们永远都会认为是日本人动手暗杀了蓝征云,不会知道这一系列令人恶寒的内幕。一个难得的英雄,其实是死在了自己同胞的手中,死在了那些政客的阴谋算计之下。
怎么向蓝河开口?开口要说什么?难道要告诉他,他踌躇满志为了保家卫国加入的队伍害死了他的父亲?
叶修也一阵头疼。
葬礼复杂的程序走完,送走各位宾客要员已经是晚上,蓝河累到极致,却一时间不想回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已经是晚饭时间,街上没有多少人,他解开束缚了自己一整天的衬衣顶扣,无所谓冬季的寒冷,脱下厚重的外套拿在手上,像个落魄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路从街心走到边城,从繁华的闹市走到僻静无人的小街小巷,眼前的城市看起来那么陌生,那些温暖的灯火此刻和自己都没有关系。
无家可归......可能也没说错吧。
脖颈间有零星的湿润,下午停过一阵的雨这时候又回来了,伴随着隆隆的雷声,看起来是要下个痛快。蓝河内心的疲惫,以及痛失至亲的痛苦,也随着这场雨倾泄而出,仿佛要把压在自己心里的东西在这个时候全部掏出来,再也不想背负这么多。
他缓缓停下,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发呆,脸上的雨水交织流到嘴角,分不清是否混进了咸味。
然而汽车由远及近的引擎声拉回了蓝河的思绪,他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停在自己身边的黑色轿车,另一侧的手已经为防不测握紧了腰间的枪。
“这个时候一把雨伞比子弹有用多了啊。”
蓝河努力眨眼,用被雨水模糊的视线确认着出现在车窗的这个人。
嘴角...确实有咸味。
有句话这样说,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一定有人为你而生,就像童话里公主的白马王子,危难时刻他会不顾一切骑着马来到你的身边。
听起来略微狗血......可是对于现在的蓝河来说,已经别无所求。他坐在副驾驶,脑袋轻轻的靠在车窗和门框的接缝处闭着眼睛,湿漉漉的头发时不时蹭在沾了雾气的玻璃上,留下一丝一缕的痕迹。
他知道,他的感觉告诉他,为他开车的人,他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任凭他白天怎么掩藏、怎么装作面无表情,在听到这个人声音的一刹那,嘴角的苦咸味道是无法回避的。
叶修。
窗外淅沥的雨声还可以听到,可是蓝河看到眼前的情景就明白,自己是在梦里。
开始的时候蓝河已经置身军校的靶场,在教官的注视下一口气打完五发子弹,感觉还不错。侧身的余光看到身边的叶修,向自己露出钦佩的笑。
而后是电讯教室,自己站在讲台前向老师介绍新密码,老师在试用之后露出赞许的表情,对他们几个月以来的努力表示肯定,蓝河转过头,和自己的合作伙伴叶修,相视一笑,像是古时候被凯旋、被国王嘉奖的骑士。
还有......冬天宿舍楼下的长椅,自己手中的思政课本,以及身边微笑着、认真听讲的叶修。
还有新年前夜,靠着栏杆仰望到的总统府的烟花,身上多了一件外套的温暖,以及笑着对自己说新年快乐的叶修。
最后的那个梦很长,梦里那条河很熟悉,名叫秦淮河。头顶是墨色的天空和新月,身边是且行且停的渔火乌篷,两岸传来烹饪河鲜的美味,有人在弹琴歌唱,或是继续一段评弹说书。石桥很多,桥上有来这里一起游玩消遣的一家人,有相约逛街娱乐的女孩子们,还有一对对牵手私语的恋人。
好像是新年,家家户户都结着彩绸,挂着新打的灯笼,温暖的灯火相遇人们手中的烟花,在脸上映出幸福的光。
一切都很熟悉,没错,这是自己经历过的,很开心很开心的事。蓝河恍惚间转头,碟子里多了一个精致的烧麦,身边的叶修朝着他微笑。
那个人无数的笑重叠在一起回放,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可是没有跨度很大的感觉。
原来......那个人已经陪伴了自己这么久,自己经历的所有,或悲或喜,身边总有一个身影,露出让自己习以为常却又安心的微笑。
梦境还停留在秦淮河的渔船上,蓝河的恍然好像被叶修发现了。
“想什么呢?冲着哥发呆,哥长得太帅了?”
头发被揉了一把,蓝河却没有像平时那样露出嫌弃炸毛的表情。
“叶修,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吗?”
是吗?你一直...都会在吧?
这么认真的场景肯定不是叶修的风格,放在平时,肯定会开一句玩笑扔一堆垃圾话逗蓝河生气,可是这个时候的叶修却也是一脸认真。
“蓝河,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在你身边,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啊?
蓝河还在自己的震惊中,不料眼前的叶修站了起来,走到船头面对自己,而后身形开始模糊,离蓝河越来越远,好像要消失在水面上。
别啊!
蓝河着急了,可是叶修这一次没逗他。
这个不经意间陪在他身边很久的人,马上就要消失了。他追到船头尽全力抓住叶修的手,却无法继续跟着叶修,再往前一步就是河水,焦急变成愤怒和悲伤。
不要走!
回应他的是叶修的一个微笑,一如平时,懒散却又温暖。
握紧那只手的力度加大,不想认输的固执。
“嘶!睡着觉手劲还这么大,捏死哥了......”
蓝河眨眨眼,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清了坐在自己窗边的人。
眼前的叶修一脸嘲讽和不满。
“叶修......”
叶修没说话,看着蓝河示意他在听。
“我父亲去世了,我以为算是无家可归了.......还好有你肯收留我。”
言语间自嘲的意味分明是在掩饰,叶修听了心里又是一阵抽痛。明明是整件事里承担了最大痛苦的人,明明最不愿意接受现实,却还是用一种刻薄的方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任何人为他担心,也不让任何人看透他已经支离破碎的心。
叶修不想再听这样的掩饰了,每听一句都是煎熬。
“行了,都几天没合眼了,留着点儿力气吧,这才刚过零点,闭上眼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哥在这儿呢。”
蓝河被叶修这么一说,几天积攒的疲倦也开了闸似的涌上来,让他知道他确实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他重新合上眼,手指在叶修的手上捏捏。
“谢谢你。”
然而眼泪已经肆无忌惮了,幸好没有开灯。
“唉...小蓝啊,在哥这儿就没必要忍得这么辛苦了吧。要不要抱枕啊哥给你找一个抱着哭会儿?放心哥不会说出去的。”
又是垃圾话...可是,比起白天听到的虚伪的安慰,要温暖太多。
“滚。”
“文州下这么大雨你站在窗边不冷啊我好困......”
腰上多了环抱自己的手臂,后背贴上来熟悉的温度,不过黄少天显然真的是困了,话都比白天少了一倍,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避开有旧伤的一边,毛茸茸的头发蹭着耳鬓。
喻文州笑着,一只手抬起来搭在黄少天的手上,微微侧过头来靠得更紧。
“文州......正面战争咱们头一回手下有这么多人啊倒是看着挺爽,不过......我们打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呢...”
“少天是累了吗?想家了?”
“还好啦......不过还是想安定一点嘛和你有个我们自己的小家,总不能打打杀杀过一辈子。”
喻文州听到这一番话开心到了极点,嘴角上扬,低头吻吻黄少天的头发。
“打到什么时候我不清楚,不过...能有少天陪着我,那这个地方就算是我的家了。”
“嘿嘿咱们的部下听到这个画风的对话肯定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也没错。喻文州笑着摇摇头,缓缓撤下腰上黄少天的手臂,腾出一只手关了窗户,将窗外的雨声隔绝开来,继而转过身把困倦到眼睛都半闭半睁的人温柔地圈在怀里。
“睡吧,少天。”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四海为家也算不上什么苦难。
大约又过了两三个小时,叶修觉得就这么靠在床边席地而睡实在要命......像是一只大型哈巴狗一样。于是轻手轻脚摸索着站起来,转战到旁边的桌子上趴着继续睡。
临走再帮蓝河掖一掖被子,无意中手碰到脸......
卧槽!
叶修差点吼出来。
挂着泪痕的脸上,温度异常灼热。
愣在原地几秒钟之后,叶修却是常舒一口气-----眼泪、发烧,终于是正常人的反应了。
总算不像一个闷葫芦一样自己憋着了。
这还睡什么睡。叶修随手披了件外套拎上雨伞,找家药店砸门买退烧药去了。
蓝河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疼得要命的头上有一片凉凉的东西,床边的叶修像一只席地而睡的大型哈巴狗。
轻轻抬手想摸摸看额头上是什么...完了完了完了把哈巴狗吵醒了!哈巴狗抬起头,头发被压得翘起一撮呆毛......
“呦,醒了啊,醒了就再吃次药。”
叶. 哈巴狗 .修四脚并用爬起来,从桌子上倒了热水,连着药一起拿过来放在床边的矮凳上,又拿起蓝河额头上的冷毛巾,重新泡在冷水盆里。
“啧,还是有点儿烫。”
药是必须吃的。蓝河双手发力想把自己撑起来,却发现并没有那么容易,后脑勺要重新扑向枕头的时候叶修伸过手臂穿过脖颈和枕头之间的空隙,顺势坐在床头充当蓝河的靠垫,用一种半抱的姿势扶着蓝河,另一只手递过药片放在蓝河手心。
他此时很庆幸自己的脸本就因为发烧而泛红....
吃完药叶修并没有让蓝河坐起来或者下地的打算,直接把人按回枕头上盖好被子,穿上外套准备出门。
“你......是要去查关于我父亲的事吗?”
的确,叶修的出现要真的解释成是为了陪自己,蓝河用脚后跟想都觉得不太现实。
“可以啊没烧糊涂。”
“我......”
“行了啊哥还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且不说有些事你露面不太方便,就看你现在这样,起得来吗你?哥是办事还是背你?”
“......”被料了个准。但是毕竟事关父亲死因,蓝河怎么可能就此罢休,张嘴就想反驳一句他起得来。
“躺着吧。下午带你去见见七十九军新的长官,我们会进行手头信息的汇总,到时候你也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不是?”
蓝河认输,乖乖闭嘴躺好。
回笼觉当然是一件比较美的事,不过对于昨晚才发起高烧的蓝河来说效果大打折扣,将近中午时分醒来,该难受还是难受。
不过......下午一定要去!蓝河坚定这一条想法,努力爬起来走下床,想让叶修看到一个已经恢复很多、可以出门的人。
“呦,年轻人就是身体好啊这么快就能站起来了。”
买饭回来看到蓝河站在桌边喝水,叶修表示了肯定,顺手在门口把刚抽到一半的烟踩灭了扔在烟灰缸里。
“无偿陪护人员还要管饭,什么世道啊。”
蓝河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我在学校帮你打过多少次水呢你怎么不说…”
“啧,刚好一点儿就开始顶嘴欺负陪护人员了,我的心都碎了啊蓝河!”
无法直视了简直......蓝河只好把注意力放在饭菜上,都是清淡的东西,没有让人闻起来头脑发胀的油腻气味。
“那啥......哥就会个荷包蛋,还不能保证每个蛋黄都是完整的,所以就出去买了一些带回来,随便吃点儿吧。”
有奈无奈,蓝河又被叶神的手艺逗笑了。
“挺好啊...都是清淡可口的菜。”
叶修看着蓝河久违的笑,觉得天都晴了,跑两条节找到清淡又好吃的餐馆真值!
“睡个午觉休息一下?”
“不了,我挺好的,直接去吧。”
蓝河觉得自己要是回到床上,再起来的难度可就大了。一鼓作气穿好衣服,趁着叶修背对着自己开门的时候火速擦掉头上的冷汗,跟着叶修上了车。
“你好,喻文州。蓝将军的事...还请节哀。”
蓝河看着喻文州的微笑心里舒服了很多,倒也着实惊讶这么年轻的人可以接替自己的父亲执掌七十九军,想必有着异于常人的才干。
果然叶修这么妖孽的异类身边的朋友也不是等闲之辈......
“两位稍等片刻,少天马上就回来。”
“唉唉唉等话痨回来还能好好说话么,吵死了。”
“叶神反正领教过了也习惯了。而且,只有少天带回来的消息,才能印证我们对于整件事的调查和推断。”
话...话痨?蓝河一时还难以想象一个话痨副军长的形象。不过喻文州算时间总是很准,黄少天步伐轻快踏入门内,身着一身和青帮挺像的玄色布衣。
“哎巧啊老叶你们来啦文州料事如神啊果不其然我追踪到了蓝家当天看守大门的人逼他招了实情,就是那个......”
“少天先等等,喝口茶休息一下,这位就是蓝河,和叶神是军校的同学。”
上一秒还在惊讶头一回说话被喻文州打断的黄少天,下一秒看到蓝河之后重点马上跑了。
“啊你就是蓝河啊节哀顺变啊一切都会好的有我们呢诶话说你的枪法很好是不是老叶和我们说了不过说实话我还不太相信呢你知道他这人就喜欢满嘴跑火车吓唬我们就和说书一样显得他很厉害似的,我也喜欢用枪要不咱俩有时间比比?不过其他武器我也很喜欢的总之拿什么用什么嘿嘿这很有用啊随便拿起什么都可以把敌人揍趴下多爽是不是?话说我的语速有点快啊不好意思我这人就这样啊你听着还习惯吧?”
有......有点快......
蓝河觉得大脑充血有点不足。上一秒像个英雄一样威风凛凛冲进来,下一秒就...这画风怎么说变就变啊老天!
“呃、还...还好,谢谢黄少关心。”
黄少天正想表扬一下叶修教会了蓝河一个对于自己很帅的称呼,幸好叶修看出来这一高能预警。
“咳,话痨你再喝口水,说正事吧。”
“那么现在可以确定了,因为蓝将军的军事力量对于日军来说是一个很大的牵制,蓝将军个人又是一个坚决的主战派,所以日本人派出竹机关的精英特工,买通蓝家看门的门卫,暗杀了蓝将军。叛变的门卫已经送交警察局,他手中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不值得我们费时间。不过,凶手还没有找到,蓝河我们希望你......”
“我明白的,我会以大局为重,不会现在就抛下一切寻找凶手对于现在的我,知道该找谁报仇就足够。毕竟,复仇和告慰父亲最好的方式,就是在战场上消灭敌人。”
“果然虎父无犬子,如此深明大义,喻某佩服。”
目送着叶修和蓝河上了车,黄少天憋了整整一脑袋的文字泡合体成为一句话,总算能说出来了。
“文州你为什么打断我不让蓝河知道实情啊?”
“因为叶修不想让他知道。”
黄少天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喻文州,表示没懂。
“如果这个时候让蓝河知道党内这些肮脏的交易,无异于杀了他。叶修费的所有周折,都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蓝河,即使他根本没打算让蓝河知道他所做的一切。”
突然理解到没下限的叶修还有看起来这么伟大的一面,黄少天显然很不适应。但是因为一丝真实的感动,终于话痨剑圣嘴下留情,暂时放过了叶修。
“诶不过话说回来了文州,每次开打都是我挡在你前面保护你哦,我是不是比那个叶修伟大多了啊哈哈~”
“那当然,但如果有一天曾经针对蓝将军的人转过来针对我,我只想少天可以平安。”
黄少天冷不丁一个激灵。
“这这这你说了不算!剑与诅咒从来都不可能分开懂不懂懂不懂不管谁来惹事我都先把他砍个落花流水分分钟教他重新做人听到没有!你别妄想遇到危险把我支开自己送死这事儿谁能打谁说了算所以我说了算听到没听到没???”
是啊,我们是剑与诅咒,怎么可能危急时刻让剑抛下身后的诅咒独自潇洒自在呢?那些默默无言的付出和保护听起来很感动,可是,我也愿意用我最强的方式,挡在你身前,斩断来敌。
独自面对危险,可能因为自己的孤立无援而恐惧,但是我这把剑,身后有你这个诅咒啊,既是帮助我制胜的大脑,也是我不畏惧危险、从不后退的理由。
“啧、一早就看出来你是硬逞强了,还装得和没事儿人似的非要去,当哥第一天混社会啊,”叶修冲着忍着低烧跑了一下午、回了客栈立马躺尸的蓝河嘲讽技能全开,“今天也就是去见喻文州和黄少天,要是找着那个小日本了去杀人放火,哥中午还得带点儿蒙汗药回来。”
“......”蓝河知道说不过他,索性不理,直接闭目养神。
呦,都学会傲娇了。叶修大神哼哼两声表达不满,转身出去买晚饭了。
新鲜的鲫鱼汤,实在是一种能让食欲冲昏头脑的东西,现在出现在几天都素食的蓝河面前,蓝河几乎要不受控制献出膝盖了,晚饭吃了不少,看起来对于恢复很有帮助。
也真难为平日里不懂得人间烟火的叶修,还专门问客栈掌柜借了一个盛汤的砂锅,一路捧着砂锅找到合适的饭馆,再一路双手捧着从锅盖四周冒出丝丝热气的鲫鱼汤回来。这还不算,最让叶修记忆犹新念念不忘的是鲫鱼汤上来之后,隔着新鲜的热气,发福的老板娘和自己的对话...
“呦!小伙子!一看这砂锅就是从家拿的,看你还挺年轻,是媳妇在家坐月子专门买回去给人家补身子的吧!哎呦真是上心啊!”
“啊?呃......是的,补身子补身子~”
叶修低头看看画着牡丹花的砂锅,第一次体会到生无可恋是什么感觉。
等着晚饭回来的蓝河躺在床上打了个喷嚏。
不过,有句话叫一报还一报。如果把昨天叶修给老板娘的回答算作是口头上占了蓝河的便宜,那么今天被恢复得差不多的蓝河怒踩一脚,就只能用一个字形容:该!
原因呢?很简单。
蓝河中午说想喝昨天晚上的鲫鱼汤,你不是说就是从隔壁街上的德兴饭庄买的嘛咱们一起去吧。
半路上叶修忽然想起了老板娘这么一号人物!话说昨天是哪个二货告诉蓝河这汤是从哪儿买的来着...
进了德兴饭庄的门叶修就拉着蓝河挑了个离柜台远一点的桌子,美其名曰不想挤热闹,清静一点,然后低调地喊了一声“小二,点菜。”
“来嘞~~~~~~!”
诶等等,这声音怎么听着耳熟呢?!
“呦!小伙子又来啦!诶这小伙子看着和你差不多大,你也是来给坐月子的媳妇买汤补身子的?哎呦瞧这哥俩真会疼人啊!”
老板娘乐呵呵地吩咐手下人去熬汤了。
“叶,修。”
叶修鼓足勇气回过头。
蓝河笑得真的好美!!!
脚真的好疼!!!
忙里偷闲而已。处理完东北的事务,叶修和蓝河就要启程回中央军校了。
蓝河的二叔和三叔收敛了很多,于是蓝河仍然以家主的名义把蓝家委托给两个叔叔。这么决定,自然是因为魏琛的存在,那个人受叶修之托,会暗中保护蓝家,对蓝河的两个叔叔也是重要的牵制。
至于七十九军,叶修总算承认了一次南京总部不是所有决策者都是近视。对于喻文州和黄少天这两人的委派,直接省去了叶修对于军队方面的顾虑,最重要的是,因为剑与诅咒的主战立场,使得日军会继续在东北受到牵制,对于将来全国的抗战形势也是很有利的。
叶修回头看看身后军绿色的飞机,示意来送机的喻文州和黄少天,他们该出发了。
“诶好了好了人家都催半天了你们两个快登机吧省得其他人一直等着了趁着这里没下雪赶紧走吧走吧老叶你照顾好蓝河啊人家病刚好就要跟着你坐飞机晃来晃去真是没人性啊我就说你们再多留两天嘛非要走......”
“诶行了话痨,你再说飞机都要被你烦得飞走了你开车送我们回南京啊。”
还好有专业解围大师喻文州,每一个和黄少天说话的人没被烦死的人都要感谢他。
“前辈,蓝河,你们路上注意安全。七十九军交在我们手里,定不会让国人失望,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并肩战斗,后会有期。”
“嗯,这话没错,后会有期。”
四个在这几天一同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人,在引擎的轰鸣声中相互拥抱告别。
于是蓝河和黄少天并没有听到叶修和喻文州拥抱的时候,低声说出的一句“谢谢”。
喻文州了然,回应一个微笑。
这一年,剑与诅咒在东北接过蓝征云的旗帜,叱咤一片天地,让日本人明白什么叫做“抗争到底”,在越来越凶险的战局之中他们越战越勇,队伍竟然还有所壮大。
这一年,蓝河在经历家庭重大变故后返回学校,潜心学习,为自己的军事才能增加厚度,为有朝一日在战场父亲那个英武神勇的身影而努力。
人生中很多改变都是因为令人痛苦的变故,但幸好有这些变故,可以让一个人不会一直软弱无能、置身事外、随波逐流。即使过去的不能够改变只能缅怀,至少有了一个把握现在的理由,把自己的心当作金石锤炼沉淀,而后平静地、不动声色地,掌握一个和未来一搏的筹码。
对于喻文州和黄少天来说他们再也不是可以凭借自己个人的身手谋略,爱好获取一个任务胜利时的爽快的侠客,他们身后已是千军万马,还有山河破碎的东北国土和东北人民。
对于蓝河亦是如此,他的学生时代也不会是毫无压力的,而是被深深烙上了仇恨和使命感,他没有理由不向前,去用扎实的本领面对残酷的社会。
不过,叶修算是个例外。相比于他们心理上的改变,接下来一个学期的训练内容,却是“叶神”这个称号,真正在中央军校被所有人记住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