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入尘门》与回

2、桃月曲觥错

　　天色终于在明秀锲而不舍的瞪视下黑了脸，小和尚侧耳听了听隔壁师父的动静，猫到了后院的围墙边，左右无人，明秀踩着墙角的大树借力一蹬，矫捷的跃上了树杈。
　　“咳咳咳。。”
　　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明秀一惊忙稳住向前的身形，低伏在树上，侧耳去分辨这声音似乎从师父的房间传来。
　　难道被发现了？
　　明秀等了一会儿，普达的房间却没了动静，于是稍稍放下心来，暗道好险，还以为自己被师父发现了呢，庆幸之余又忍不住偷笑起来。
　　他又开始动作，爬上了墙头，正准备一跃而下，突然普达的声音从房里传来，“早去早回！”
　　小和尚终于一头栽了下去。
　　房里的普达和尚听见动静知道自己徒弟又出了蠢事，无奈的摇了摇头，终归还是孩子啊。
　　“你这样纵着他，怕是会生事端。”
　　无端听到声音平常人都会吓一跳，普达却很平静，朝着空气回道：“他本是凡尘中人，必是要经历的。”
　　那声音叹了口气，似幽幽古井飘进了一片枯叶，动静都围在了房间内，“天命造化，此子命数，你我皆不可参与其中，师弟切记，切记。”
　　那道声音消失了，普达看了看窗外月色，合眼开始默诵心经。
　　“明秀！我在这！”明德早已在小路边等的不耐。
　　明秀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全身灰扑扑的，像只刚出洞的土拨鼠。
　　看着小师弟的样子，明德忍不住调侃道：“莫不是钻了狗洞？”
　　“师兄！我生气了！”明秀呲牙咧嘴，并不打算告诉他自己摔进土里的糗事，扭头往山下走去。
　　“唉，等等我，你知道路吗？”
　　“哼！”就一条道，当我傻子吗？
　　师兄弟二人到山脚时夜色已沉如墨，那轮未圆月被映衬的莹亮皎洁，依稀看见树影绰绰中透出细碎的河光。
　　那就是依北向南蜿蜒的溯河。
　　承载着北山的岩泉和这片山地的历史经年已久地流淌，绕过整个皇城，沿着南岐山脚平缓地汇入秋川平地。
　　皇都的子民都对溯河充满了缱绻之情，老一辈的人都说它是最古老最有灵的，所以每年桃酒节，无论是思乡离愁或是浪子远游，大家都更愿意让它承载祝福和祈祷送达到牵挂的人身边。
　　就像现在师兄弟眼前看到的一样，月光粼粼的河面，祈愿的灯火三五只，六七只，簇在一起，像一朵朵红云，顺流而飘。近处细看，是一盏盏做成五瓣桃花似的花灯，花心盛着一小杯桃酒，花香和酒香混在一处，隐隐在夜风中散开来，而远处又有不知几十只簇成一大片绯红光景缓缓而来，香味时浓时淡，被风送入空中激的零星几只孔明灯一荡，升得更高。
　　小和尚看的呆了，不是第一次偷溜下山，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摇曳心境的美景。人世间的美，青灯中的佛，如此鲜明的在心中比较起来，他对自己长长的余生突然生出了很多很多渴望。
　　想见到更多，波澜壮阔的美。
　　“师弟，你我皆是佛门中人，不然这灯中桃酒也可取饮，你看”
　　明秀顺着明德所指望去，对岸有几个人影，席地而坐，似是学生，一旁有童仆拿着竹勾赶过花灯取酒，而那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接过酒边饮边谈论着治国律论或是诗词花曲，时而摇头时而大笑，好生快活。
　　“师兄……山下的人是不是都这般生活？”
　　明德听出了小和尚话语间隐隐的渴望，明秀自幼便在寺间终究少染了尘埃，他收回落到远处岸上的目光，似是斩断了那岸的尘念，缓缓说道：“非也。这世间除了佳节之喜，也有落榜之憾，苛税之苦，离别之痛或是……家破之仇。”
　　话语之间，竟是道出了些许字面上的沧桑，让人觉得像是有个苍老灵魂借着少年之口的错觉。
　　然而明德也只是明德，听者也只是一个心思单纯不作他想的小和尚。
　　于是他只是看了明秀一眼，便嘱咐明秀在这里等着他，不可过岸，自己先去办完师父交代的事。
　　明秀站在岸边，觉得刚刚师兄似乎情绪有些不对，本来由自己的性子一定会顺着花灯到上游看看，现在却有些踌躇。
　　此刻对岸竹林。
　　“回禀主子，确实是寺里的人，只是……”那名暗卫忽然上前低声耳语了几句。
　　“哦？竟有此事……”那背影似乎是个少年，听到暗卫的话后惊疑不定，但片刻就冷静了下来，“本殿下倒要去会一会。”
　　他挥退暗卫，理了理月白色的广袖走出林，岸边一群喝酒的同窗听见动静都看了过来，有一人唤道，“阿朔，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快过来，这回轮到你出题了！”
　　这名学生打扮，叫“阿朔”的少年不紧不慢在他们身前站定，也不坐下，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你们玩吧，本公子有要事，改日与诸位再聚。”
　　正热闹之际听到少年要走，众人却不敢有异议，纷纷起身行礼，“公子慢走。”
　　“哦，对了”那少年走了几步，忽然转头向众人说道，“不是轮到我出题么。不知大宁律法中冒充太子，该当何罪？”
　　看时下神情各异，他勾了下嘴角，也不等下文便领着书童往林中行去。
　　剩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出什么事了？”
　　“公子他……”
　　“那题什么意思!”
　　“无需理会他，良辰美景，我们玩我们的！”那名刚刚叫他的学生面庞微醺，坐在一边又自顾自饮起酒来，几位公子哥也就禁了声。
　　明秀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往上游走去，没想到刚抬脚却被人叫住：“这位小哥！”
　　明秀虽穿着寺内长衫但却未曾剃度，在寺中也极少见到外人，此时被人叫做小哥只觉新鲜，寻声望去，见树影中走来一个书童模样的小孩，约莫十一二岁，月光把他一双眼睛衬的极是慧黠。
　　明秀生出些许好奇，问道：“小施主是在叫我么？”
　　那小孩走到他面前却是先瞪圆了眼睛，长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施主？”
　　小孩反应过来：“正……正是。我家主人在此对月赏景，恰巧看到小哥，觉得甚是有缘，想请小哥凉亭一叙。”
　　明秀虽说对世事不通，但也不傻，事情真有这小童说的这么巧吗？为什么师兄一走，这小童就出现了？
　　而且刚才好像还故意忽略了自己对他的称呼。
　　总之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明秀都打定主意不会随这书童去见他主人，于是他对小童说道：“多谢你家主人美意，师兄还在前方等我，要不改日再叙吧。”
　　说完明秀就直直向前走去，不敢回头看生怕这小童生什么幺蛾子。
　　没想到耳朵留意着后方的动静，前面却突然跳出来一只拦路虎，来人十分高大，衣着打扮像是个侍卫，腰间还别着把刀，着实把明秀吓了一跳。
　　“我家主人有请！”
　　看来软的不行，这是打算明抢了啊。
　　明秀心生警意，转身乖乖随这小童去见他家主人。
　　这人是谁，为什么一定要见自己？
　　明秀跟随小童来到林中凉亭，看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正背对着坐在石凳上，两小厮执着灯笼分站一角。
　　他在小童的示意下走上亭，亭中那人听到动静正转过头来。
　　两人目光交错了，然后就像凝住了一般。
　　凉亭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明秀此时已经震惊的不知作何反应。
　　因为在他眼前的，是一张与自己完全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