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这日,天光未曙时分,忽听得外面锣鼓喧天,紧接着就是响成一片的拍打门窗的声音。
“开门开门!奉大公子命,丞相今日午时将凯旋归来,满城百姓需提前洒扫街道,夹道欢迎丞相及军队入城,如有不在列者,重罚!”
许都城根脚下卖炊饼的王二睡得正沉,却被这一阵吵闹声惊醒。他面色阴沉地翻身下床,低声骂了句:“直娘贼!又出什么祸事了?”一边动作异常麻利地穿好衣物,快速跑到门口,一边又不住叮嘱自家妻子赶紧起来收拾好钱粮,然后趴在门缝上偷看外面情形。
只见那些兵吏一手执长矛,一手拿火把,一队一队、排列整齐地闯入夹道的店铺中。锋利的戈矛像刺破夜色一般,反射出一簇簇森冷的银光。这光跃动在连成长龙的火焰中,像一只只冷酷的眼睛,觑得人脊背发冷。王二被自己的想象给吓了一跳。
他突然想起献帝“迁都”亲临许昌的前夜,那时也是这般,这些平日里就凶神恶煞的杀货露出森白的獠牙,面目狰狞,每个人的眸子都里跳动着贪婪的火苗。
在那一天,他的家产缩水了一半才求得家眷得以保全。但还有许多没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老邻居再也没能看到了。他不禁抚上胸口,一阵心慌肉跳。
他知道自己后背的中衣已然湿透,但他控制不住地伸手往后背摸去。
突然,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耷拉在眼周的皮肤瞬间拉平。“看见了!看见了!”他在心里疯狂的大喊。
一具具尸体被士兵从隔壁粮食店给拖了出来,他们的身体还如生时柔软,在被拖过门槛时还向上突了一下。只是腰间的系带却变得松松垮垮,像死去的、摊开肚皮的蛇,连着皮肉被拖着走。
不多时,这条只在白天喧闹沸腾的街像是水入热油,顿时炸锅。尖叫声、咒骂声、哭喊声、惨叫声、身体倒地的撞击声,裂帛声,得意的笑声······诸多声音汇集在一起,噼里啪啦的响着。
王二此刻却觉得自己已经失聪了,什么都听不见了。一种强烈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他的面容变得十分扭曲,脖颈通红,眼神透露出一股子疯狂。
“啊!”他止不住地大叫一声。回头抽出压在床板下的柴刀,刀刃被他打磨的非常锋利,把手也细细地缠紧了布条。
他打开门,冲了出去,像是失了理智似的见人就砍。
这叫声毫不例外地引来了那些“眼睛”的注视,他们渐渐围住了他,像是狼群集体狩猎似的逗弄着他,却没有一个人真正敢近前来。
他轻蔑地一笑,眼神死死地盯住了其中一个人。那个人显然也认出他来了,脸上露出一种淫邪而又挑衅的笑容。似是突然想起些什么,故作关切地问:“秀儿可还在?叫她出来再服侍爷一回。许久不见,也怪是想念的,只不知她伤好了没?”愈说脸上狎亵之色愈盛,惹得众兵吏哄笑不止。
王二见得此景,只觉五脏俱焚,大喝一声,疯狂若癫。
这一声似乎乱了那个人的心神。握着长枪的手略松了松,片刻怔愣后从胸腔里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声。
“贼子,受死吧!”
王二骤然暴起,积蓄已久的怒气使他动作犹挟万钧之势,锐不可当,那把摩挲过无数次的柴刀顺滑地插进敌人的心口,搅动两下,再狠狠拔出,带出一蓬温热的鲜血,伴随着“砰”的一声响,应而落地。王二跪伏在地上,抓起一把干净的雪松开了刀柄,认真而细致地搽拭着刀面,直到残血褪尽,银光似水。
周围兵士一时骇住,此刻竟不敢上前,只分分将冷锐的枪尖对准这个看起来老实沉默的男人。
“阿秀,孩儿,我来找你们了。”不待他人动手,雪亮的银光穿入肚腹,王二瞳孔一缩,随即涣散,只面色越发柔和,黢黑干枯的面庞似漾起生命中的最后一汪水,无比的平静安然。
他的尸体最后被和仇人的尸体堆放在一起,在寒冬里一同被冻得硬梆梆,直挺挺地胡乱码放着,等着一起运出城去。
抬着尸体的两个兵卒一脸不豫,“呸,真是晦气!真他妈的是个疯子,死了倒是便宜他了!还弄脏了老子的手。这事儿幸亏闹得不大,若是惊扰了那些大人——”说到这,似是意识到什么,赶紧止住不提。
抬着王二脚的那个新兵正满脸兴味地听着,见他不讲了,顿时垮下了一张脸。“哎,老哥,别这样啊,你给兄弟我说说呗,省得我这冬瓜脑袋犯浑,犯了什么忌讳,那可就了不得了。”老兵依旧木着一张脸,不吭声,似乎心有余悸的样子。
新兵抬了抬眼皮,视线在老兵脸上转了一圈,笑意乍然从脸上裂开,继续开口道:“兄弟我初来乍到,承蒙兄长照顾,无以回报,斗胆请兄长明日到弟弟家——”说这话时,手腕一使力轻巧地把尸体抛上囚车,然后探身到老兵耳边,低声道:“喝酒。”然后才直起身子,抱拳朗声道:”兄长可千万不要推辞。”
老兵斜觑了他一眼,心里暗想,这小子有点本事,这么重的一个死人他轻轻巧巧地就摞了上去,还能在这种粮食短缺的时候弄到酒,不简单呐!
思忖片刻,这才答话:“自家人,说这话见外了不是?哥哥我如何舍得眼睁睁看着你遭罪!只是这天寒刺骨,酒喝多了伤身,须得配些什么才好,你说是不是?”一副泼皮无赖样。说完,又拿眼睛觑了一眼新兵。
“兄长说得极是,极是。我昨日休沐,猎了些野兔山鸡,正好拿来与兄长下酒吃。”
新兵胸中怒意翻腾,腿绷得笔直,正欲发力给这老不死的来一下,见对面的老兵脸色忽然一变,似是意识到自己失控了。顿时收了力,身体松懈下来,脸上笑意愈盛,露出了一口亮白的牙齿,然后笑道:“兄长此刻便说与我听吧。”心里却狠狠地骂着:这贪得无厌的老匹夫,倒是机警!
老兵见他笑着,面上不变,心里却有一丝狐疑,这小子刚才想对他出手!想了又想,终究是舍不得这顿酒菜。心想:鸟为食亡,不管怎样,吃了再说!
回过神来,抬头飞快的觑了一眼,见新兵面上闪过一丝不耐之色,这才抓了他的手,引了他直走到一个避风无人的墙角,停下。
“你可知道如今这城里为何人心惶惶?到处清查人员?”老兵转了脸过去看他。
“不是丞相要回来了嘛?清查奸细,确保丞相安危,这很正常啊。”新兵脸上显而易见的疑惑和茫然的神色取悦了老兵,他脸上露出些许得意的神情。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大汉江山要易主了!”说完,见新兵面无表情地用他那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空洞中带着不屑,仿佛在嘲笑他这如稚儿般的言论,他顿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老人”的资格受到了挑衅。顿时所有的理智都被怒火卸下。
“你知道荀大人吧?嘿,丞相对他可是言听计从。”
“那又如何?”
“我听打更的陈五说,昨天夜里有加急的快马直奔荀府,人进去了,马拴在府门前,等到他第三次绕过荀府时,马还在,但西边的角门却多了一行血迹。”
新兵脸上露出惊惧之色。“被杀了?”
“嘿嘿,天知道。那人可是穿的亲兵服饰,哪像我们这些喽喽兵……”说着,用手掂了掂身上破旧的甲胄,然后直盯着新兵的眼睛,浑浊干瘪的眼睛里仿佛有刀要飞卷着旋出来,新兵募然觉得有些心虚,仿佛被看出了什么,眼皮往下耷拉了点。
片刻,老兵才道:“好了,你想知道的,我该知道的我都说了,明日午时二刻我会准时到的。”说完就摆摆手走了,也不问新兵住处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