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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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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所有入伍的新兵都在训练场上参加受衔仪式,当时脑中剪影着这几个月训练的苦、累以及满满收获,霎时间,强大力量充斥了胸膛,昂首、骄傲的高喊出“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我宣誓……” 那一刻,耳边是气壮山河的回响,庄严的誓词令我深深的感受到了那撼动人心的军魂,振聋发聩,勇气、信念都变得异常的坚定!
下连的前一天,排长把我单独喊到一旁,语重心长的说道:“禹童,一直以来你都是让我和李班长觉得很骄傲的,这三个月我们最开心的就是看着你一点点的进步,一步步的成长,你的坚持让我很欣慰,下连之后,你要面对更多,一定要记住:对你笑的不一定是对你好的,对你严厉的不一定是对你坏的,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要轻易的去相信。” 看着排长眼里的担忧,我似懂非懂的点头。
如果说三个月的新兵连在混沌中渡过,那么,下连、才是一个真正黑暗的开始,我们这一群一起走过严苛的训练并肩作战的战友,最终也没能逃过分崩离析。
第一天,我们很开心的被带到‘服务社’给家里打电话,在新兵连的时候我们和家里联系都只能用写信这种古老的方式。终于听到妈妈久违的声音,鼻头一酸,眼泪就止不住的落下,电话里我一再的叮嘱她要好好的照顾自己,等我回去。10分钟很快就结束了,出来的时候看到大家都是通红的眼睛,然后彼此安慰的笑笑,李班长这时走了过来,冷眉冷眼的环视着我们,“把你们的眼泪收起来,否则以后都别来了”。一句话把我们又击回了现实。
走着整齐的队列回到班里,我们标准的军姿站成一排瞅着鱼贯而入的二年兵班长们,按规矩喊着‘班长好’,她们进来后审视着我们,用一口流利的东北话像泼妇一样指着我们一个一个的叫骂,其中一个班长盯上了舜珺:“听说你是这一批里面长得最漂亮的啊,你们看看她这眼睛,长得是挺不错的啊,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到处乱勾搭人,搞男女兵关系,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听到这,一股无名的火气到全身发抖,突然我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到的墙边,回过神我才看到一个二年兵班长将我死死的按在墙上,狠狠的瞪着我,边用手拍打着我的脸:“怎么?不服气啊?说话啊?是不是不服气?嗯?” 我怔怔的看着站在那一脸漠然的李班长,看着我的那依然站在笔直的战友们,终是咬着牙,一句话都没说。随后她又接着到:“呦,还有脾气呢?你们看看这个脾气还不小呢 ……” 终于,一个多小时的噩梦伴随着她们骂骂咧咧的走出去而结束了,我摸着自己被打的发烫的脸颊,久久都未能缓过神来,忽然脸上一阵冰凉,抬眼就看到舜珺的手轻抚上我的脸,冷冷的眸子忧伤地凝视着我,吐出一句“没事” ,挥开她的手便走开了。我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是生气那个一直说你们就像自己孩子一样的新兵班长眼中漠视还是在气战友们的懦弱?我心里其实很清楚我们只有9个人,她们20十多个人无论怎么样我们都是吃亏的,但是当我被单独拎出来的时候,那股凉气真的是从头到脚的。心寒,寒的很彻底!
麻木的站在岗台上,虽岿然不动的站岗,思绪却已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忽的一个身影闯入了眼眸,那本因戴在头上的帽子,被拿在了手上,随着她灵动的步伐轻微的晃动着,从外面潇洒的进来,一张清秀的脸透着仙一样的气质,仿佛她不是走路而是踏云而来,看她的军衔应该是个士官。我出神的望着她,忘记了应该喊的‘班长好’她瞧着我,皱着眉头轻声的问道:“小朋友,你的脸怎么了?” 我愣愣的回应“啊,没,没什么” 她无奈的抿嘴笑笑摇了摇头,向楼上走去了。一班岗结束后回到班里,敲门喊‘报告’直听到里面李班长的一个‘进’字,才慢慢地推门进去喊‘班长好’眼神忽然定格在那个很有气质的女兵身上,而她此时就坐在李班长旁边聊着什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偷偷地瞧着她们,心想这部队居然还会有这样透着仙气的人,过了一会儿,李班长向我们介绍说:“这是‘楚XX’你们可以叫她‘楚班长’,她是我的同年兵,我们是一批的”。(后来楚和我说,她一看我那样就知道是被二年兵给打的,只是看我那倔强的傻样,估计以后还要吃亏,当时她们就在聊我新兵连时候的事,觉得我坚强又倔强的神情很让人心疼,让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人’最初的样子。)
当听着嘶吼已经成为每天生活的一部分时,是一种怎样的悲哀?每天总有人尽情的挑着刺,而后把我们当猴子一样一鞭一鞭畅快的抽着,供以取乐。
晚上9点,我们在做晚体能的时候,一声刺耳的尖叫,伴随着东西碎裂的声音划破了这看似宁静的夜晚,熟悉的哭喊声,我们都立刻反应过来是小周,想冲出班里去看的时候就被一群二年兵给拦住了,后来又陆陆续续传来舜珺声音,由于隔着太远实在听不清争执的原因,我们只能干着急。凌晨换了深夜的班,一切都平静下来时,我们仍然在走廊背着所谓的‘号码’,这时,舜珺才悠悠的开口,原来刚才小周砸碎了一个瓷碗准备自杀,这样心惊胆颤的事,我却听着异常的平静,身边的战友们纷纷劝导着小周,我凄然的看着小周,哑着声音绝望的说:“小周,如果你真的想死的话,我们、陪你,我们是一列火车来的,要么一起回去,要么就一起离开吧!” 此时舜珺的泪已经浸过那双冷傲的眸子,她缓缓的从小本子里抽出了一个小刀片,语气坚定“是,我们都陪你” 听着她的话语,我已死的心忽然又多出半刻的跳动的频率,这个舜珺啊!她是什么时候藏的刀?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绝望?是啊!那双原本就寒冰似雪的眼睛也已变得更加冷漠、厌世了。一幕过后,经历过‘同生共死’的我们,感情似乎又回到了新兵连的时候。
部队里让我觉得最无奈项目的应该就是背号码了,新兵下连后要分专业然后按专业开始值班,但只有分到话务专业的才需要背号码,而流传下来的所谓‘习俗’就是每个人都要背号码,谁背得好谁就去话务专业。我和舜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默契的统一了战线,坚定信念的不背号码。按那些二年兵规定不背完当天的号码不能回去睡觉,我和她却依旧默默的坚持着,北方的冬天很冷,走廊上没有暖气片,我们虽披着大衣,却抵御不了那股从脚底滋长的寒意,就这样互相依靠着取暖,在严寒的冬天挨到天明,然后又在双腿已经失去直觉的时候,强撑着去训练场上训练。
挺过了几个晚上,原本就打算这样糊弄过去,结果在一次夜晚加班背号码的时候,那些二年兵又出奇招,让我们都把脚放在凳子上做俯卧撑,一组50个,边做边背,背出来就可以停下,就是那一次我发挥了超常的记忆,做到100个的时候就背出来了,最后我们有战友做到了500个,真是惨无人道的折磨。
我们这一批真的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因为我们下连没有下到二年兵班长所在的班里,而是还在一个班,由新兵班长李班长带着,虽然还是要帮那些二年兵做事,但是躲在自己班里的时候还算清静,毕竟那群人想挑事还得成群结队的过来,也正因为这样使得她们更是嫉妒、气愤,所以对我们的怒火烧的更是旺。她们想尽办法让我们白天在不同的班里学专业,目的就是给她们干杂活,偶尔撒撒气,为了能够更好的生活,我们只能在各自的世界努力,日子过得很灰暗,连人性都没有,只是活着,渐渐的、我们开始学会‘狡猾’的活着。
我和舜珺都如愿没有分到话务专业,我和小周分在一个专业,而那个专业的二年兵班长就是上次将我按在墙上的那个人,为此我也只能告诉自己以后要十二万分的小心,万幸的是她选择了教小周,我则是一个士官班长赵班长教。小宇分到话务专业后不久就去基地培训了,我们只剩下了7个人,更是举步维艰。
就在我们最需要李班长保护的时候她却火上浇油,更严厉的责罚我们(如今我已经想不起来具体是一件什么事,但无非也就是没事找事,找茬而已)50个一组的蹲起,在我们做到500个的时候,楚班长进来了,环顾了我们一眼后,对李班长说:“我过来喊个人帮忙” 李班长颔首允许,她喊到 “禹童”
我立马答 “到”
“你跟我来一下”
“是” 我跟在她身后走出了班里,走廊上见她迟迟也不说话,我轻声询问:“班长,要我做什么?”
她回过头眨着眼睛含笑地瞅着我 “我刚经过你们班,听到你李班长在发火,就顺道把你救了出来,不要太感谢我哟!”
此刻俏皮的她,让我长舒了一口气,凝望着面前这个掉入凡尘的谪仙,长久以来脑子里绷紧的弦放松下来“楚班长,我很羡慕你,嗯... 很欣赏你的性格,在这样一个牢笼里你都能活得这么自在,毫无拘束”。
她却收了笑容拧着眉无奈的说:“我只是不在乎罢了,你还小,不明白,有些事不要被表面给迷惑了”。
“排长和我说对我笑的不一定是对我好的,那你呢?”
她看了看我,并没有回答,“我会有一段时间不在连里面,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回去后,我看到累得喘气的战友们,才知道她们做了1000个蹲起,也许从那时起,就为我们的决裂埋下了一个炸弹。
“禹童!” 我正坐在凳子上看着条令,突兀的一声叫声让我条件反射的起身,响亮的答“到” 就在我站起来的一瞬间,头擦上了一个没有关上铁柜子的尖角,顿时头皮刺痛,一阵发麻。我强忍着跑到那个喊我的班面前,“你的头怎么了”一个我并不熟悉的杨班长问到。“没,没什么,刚才太急了,不小心撞在柜子上了” “你头在流血,你知道么?”她指着我的脑袋,急切的道。我一伸手就摸到一阵黏糊,摊开掌心在眼前一看,顿时吓得不轻,好家伙,难怪那么痛。“诶,你别在用手摸了,我带你去卫生队”说着她便抓着我的手,迅速的在连里请了假,扶着我往卫生队走,其间我多次想挣开,却敌不过她将近一米八的大高个,我一直告诉自己:她是二年兵,是那些一直想尽办法欺辱我们的二年兵,想着想着就已经到了卫生队,军医将我伤口边的头发剪了,上了碘酒消炎,灼得我咬着牙,终是包扎好了。回去的路上杨班长轻声说:“还痛么?等会我去连里给你多请几天请假,这几天就不要出操训练了,天气开始热了,一出汗就容易发炎” 我默默的听着,没有回答,心却已经将她从那些人里面撇开了,也许,她和她们不一样。
下连后每个星期都有一次全连检查内务,检查的结果都会写在连门口岗台旁的黑板上,最好的和最差的,我们这群人里从新兵连开始内务最好的就是舜珺,这两年里她的名字几乎每次都会出现在那块黑板上,她总是能将那豆腐块叠的相当的方方正正,掐得有棱有角,具她自己说可能是因为学美术的关系,也正是因为这样,每次无论是士官班长还是二年兵班长都会让她去叠被子,特别是到了检查内务的那天,都会累的够呛。有时晚上还要加班出板报,(后来,她说来部队做得让自己很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说了特长是美术,而最心有余悸的事就是我那次挨打)对于叠被子这件事,我无论是天分还是努力都没有任何效果,不过好在还有小栗同志在,所以无论是体能还是内务我都不会是最差的。由于头上缠着纱布,头皮又扯着的疼痛,我很烦躁的怒视着被我叠出的那一坨被子,自顾自的坐在那自暴自弃。“怎么了?头又疼了么?”舜珺的语气虽然还是没有温度,但对上那双充满疲态的眼睛,我知道她肯定是刚刚才帮那些班长叠完被子。没有回答,她看了看我叠的被子,叹了口气,将我的被子重新摊开默默的叠着,随着她利落的动作,三两下那一坨从未正过的被子,居然也方正了起来。我却只看了一眼被子,视线全都落在她身上,就算是做了事之后的手照样是凉凉的,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脸颊,“好了,自己把床单撑一撑” 柔软的语气让我脑子里只有想将她拥在怀里的念头。我呆呆的坐了好久,这样的想法将我自己给吓住了,思绪杂乱无章,难以捋清。这次我的内务虽然获了表扬,但心思也是愈发的沉重了。
五一虽是放假,但是部队也要战备值班,还要警惕会拉紧急集合,我在站岗的时候听到一阵随意拨弄的吉他声,心里正痒痒的。忽然杨班长扎着腰带,戴着帽子站到我面前,我才想起来,是她接我的岗,可是还有半个小时啊,她怎么这么早,按照惯例如果是二年兵接岗的话都会晚一点,最长的晚了半个小时,能有准时的已经很不错了,那她这提前接岗是什么意思。她看出了我的疑惑,勾着嘴角说道“小屁孩儿,赶紧去休息吧” 在惊诧和迷糊中和她换了岗,没有回班里,只走到刚才传出声音的活动室,缓缓的推开门,里面已经没有人了,抬眼就看到竖在柜子上的那把吉他,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想到那时知道要来部队,我在当年很流行的MP3里弹着吉他录了好多妈妈喜欢听的老歌,她经常在电话里和我说她现在每天晚上都会听着那些歌才能睡着,不知道现在妈妈在做什么,新兵连那会儿正好赶上春运,她就连续在火车站了12个小时只为能在我生日的时候看我一眼,一个人拖了两大蛇皮袋东西,看到她的那一刻是我这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心酸。从那以后信里、电话中我不会提及任何在部队的苦楚,只会告诉她我很好,很想她。我不知道站了多久,“拿上去弹一会儿吧”杨班长侧头望着我,见我没说话,她便一手拽着我,一手拿了吉他就往楼上走,我愣了下对她道“班长,你还在站岗呢”“我已经下岗了”她没好气的说。推开了我们班的们,她坐在了李班长的床上,将我按在床边的凳子上,“弹一首吧” 我接过吉他,想了想,脑海里却浮现了舜珺的那没有温度双大眼睛,拨了拨琴弦,试了试音,便轻轻的唱起了来: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
一双迷人的眼睛
在我脑海里
你的身影挥散不去
握你的双手感觉你的温柔
真的有点透不过气你的天真我想珍惜
看到你受委屈我会伤心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
不敢让自己靠的太近
怕我没什么能够给你
爱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
也许有天会情不自禁
想念只让自己苦了自己
爱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爱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
一曲终了,杨班长兴奋地鼓起掌来,“真好听,小屁孩儿,你也太有才了!” 我只是淡淡的笑着说了句,“我还是把吉他还下去吧,一会儿别的班长要用该找不到了” 于是拿着吉他起身就看到舜珺站在门边,紧绷着脸,寒眸冷面的直视着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刚才那首歌其实只想弹给她听的,也不敢看她,转身就出去了。
连里规定女兵每个星期可以报一个人外出,可以帮忙带些日用品回来,因为上次妈妈来给我带那两麻袋东西,所以没有什么缺少的,也从没让任何人给我带过。这一次是杨班长外出,她回来的时候把我叫到走廊上,将一个肯爷爷的汉堡和一块巨大的某芙巧克力塞到了我怀里,真真正正的又一次震惊!仰着头凝视着她,她却只是笑笑就让我赶紧回班里去,我根本不敢和战友分享,只得两三口将汉堡吞了然后把巧克力藏在了柜子的最低层,难以想象要是被战友们看见了会是多么巨大的反应,我已经能偶尔感受到她们看我的眼神和以前的不同,敌意的、轻视的,都让我无力去解释,事情的发展已经超脱了我的控制,最难受的就是舜珺对我一天比一天更冷漠木然的样子。
我的这个专业只有小夜没有大夜,也就是我最晚是到九点,像其它的一些专业都是晚上要一直在机房值班,一直到第二天值早班的人去接班,虽然第二天可以补半天的觉,但还是非常的伤神,舜珺的专业更特别,她们这几个专业的人是长久以来只需要只大夜,所以几乎她白天都在补觉,晚上就在机房值班,随之而来,我能看到她的时候也是少之又少,只是那张冷峻的脸又添加了些苍白,很多时候她都是很疲惫的,没有任何表情。
在这个漆黑的地方,‘朋友’这两个字显得太过单薄,新兵连的感情也跟着支离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各自的孤独,互相的冷漠。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嫉妒,猜疑,冷血,加速了全军的覆没。
“起床!”一声响亮的哨声将我从梦中惊醒,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该死,怎么睡到这么晚!” 撑着床艰难的支起身体,勉强站起,却是一阵头重脚轻的晕眩感,抚着滚烫的额头去厕所洗了脸便听到“出操” 的哨声,脚踩棉花似地慌忙跑下楼,心里一阵苦笑,按照规定:新兵要比老兵提前一小时起床,整理好自己的内务后再去帮老兵整理,可是今天,居然没人叫我?这是我到部队以来第一次听到哨声才起床,居然是在这种状态下,好无奈,到底是做了什么?让她们如此的记恨我?想着,我已经跟着队伍拖着疲软的身子跑到了训练场,汗水渐渐冒出,眼神到是清明了些许,头也没那么沉重了。果然,生命是在于运动的,原来小时候一星期五天要病三天,吃药打针都没用的身体跑跑步居然就好了?人这种生物真的是很奇特。训练结束,回到班里后,我已经不想在看见自己的那些所谓的同年兵,一个人呆呆的站在走廊上,眺望着炙热的太阳,心里却很悲凉,特别特别的想家,想妈妈,以前头疼脑热,她请假也要在家照顾我,现在就只剩了我一个人…… 抬起头看着天空,眼泪还是不自觉的往下掉,吸了吸鼻子,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转身准备回班里,舜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寒眸中似乎有东西在闪烁着,不敢看她,低着头就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