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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湖面之下 ...


  •   加思•尼克斯

      梅林又来了。他下潜到这没有光亮,只有黑暗的地方。黑暗和压力,这里的水和钢铁一样冰冷坚硬。梅林自己在发光,光芒如此明亮,灼痛了我的双眼。我不得不遮住它们,转开身去。梅林利用着这种光芒。他知道我受不了它,也受不了被他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那就是他的能力,也因此,最后我会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他。既因为他的力量,也因为只有他才能满足我的愿望。他明白这些,但和每次谈判一样,他不知道他会赢在哪一点上。我有两件他想要的东西,他拥有的资本却只够交换一个。
      在我看来,他会选择埃克塞里伯。在这里,在湖面之下,即使对他而言思考也是件困难的事。我们都清楚,时间的绳结会随着他的选择而解开。但我并不认为在这种黑暗之中,梅林看得能比我远。为了他的亚瑟,他会放弃圣杯,选择圣剑。
      我承认,圣剑看起来更加有用。当然,是有了剑鞘以后。但梅林只能预见未来,无法回溯过去。关于圣剑,他所知道的不过是事实的一小部分。
      要是他的光芒不那么耀眼,也许我会告诉他更多的东西。但那光芒的严苛让我无意继续我们的谈话。他说话的时候我只维持着心不在焉的状态。这是一种有效的方法,用来抵御他聪明地隐藏在字句背后的咒语。只有梅林会尝试欺骗我,他本来应该更聪明些的。让他说吧,我会把他的咒语送回过去。送回以前那片名叫莱昂纳西的土地,我在阳光下行走的时光。
      送回以前,那时野蛮人第一次登上莱昂纳西甜美的海岸。人们来找我,索要一件能够拯救他们的武器。那个时候他们并不怕我,因为我总以女人的姿态出现,也从来没有违背过很久以前和他们先祖定下的条约。但在和平富饶的时期他们不会来找我,因为他们同样记得,我做每件事都有相应的价钱。
      就像那一次,他们要我锻造一把剑。那剑能将农夫变成英雄,酒鬼变成勇士,猪倌变成救世主。那剑会赋予他的使用者力量,和那条积雪掩埋的弗利尔河一样强大;赋予他速度,和围绕我的山丘飞翔的雨燕一样敏捷;赋予他永恒,和我山丘顶上伫立的巨石一样长久。
      他们害怕那些野蛮人,于是他们满足了我的要求。一百位处女走进我冰冷的石门,以为自己会在地下某个拱形石宫里服侍我。但我要的并不是她们的服侍,而是她们的生命。我品尝着她们的日子喂养自己,用她们的血来浇灌那把剑。那个时候我还把人和其他动物一样看待,对她们的眼泪和哭喊无动于衷。我并没有意识到,就在我把河流、雨燕和巨石的力量铸入金属的时候,我也同样在那把剑里倾注了悲伤和对死亡的恐惧。
      他们称那把剑为埃克塞里伯,它看起来完全符合他们的要求。到他们发现它有所不对的时候已经过了几个月。几个男人在对野蛮人的战斗中用它取得了巨大的胜利。但在每一场战斗中,执剑者都会染上一种战斗疯病,一种让他孤身深入敌人中心的愁思。这些人都会变得强壮、敏捷、永不疲倦,但最终他们都会被无数的敌人和无数的伤口击溃。
      人们又来找我,要我治疗圣剑所带来的疯狂,或者让执剑者可以刀剑不入,好让圣剑得到最大程度的利用。他们说我并未完全履行约定,拒绝满足我的其他要求。
      而我一直在山里沉默地坐着,野蛮人仍然成千地来袭,没有人敢于使用埃塞克里伯,知道他们肯定会因此死去。
      于是他们带来了我要的两百个年轻人。有的年轻人来的时候甚至很高兴,以为他们可以和之前来的情人团聚。这一次我更加谨慎,悄声无息地吸取他们的未来,不让他们有时间感觉疼痛,失落或悲伤。我用他们的头发编织剑鞘,它将为执剑者提供一百条生命,在这一次黎明和下一次之间。
      关于人类的爱情我那时一无所知,否则我会要更加年轻的男孩,这样他们就不会认识一年前来我的山丘的那些女孩子们。剑鞘的确可以让执剑者避免众多的伤口,但它同时也呼唤着圣剑本身,像情人似地拥抱着它,不肯离去。只有伟大的人才能驾御那把剑。魔法师也行,但由于我不喜欢他们,莱昂纳西几乎没有这一类人。许多次,当未来的英雄死去的时候,埃克塞里伯还挂在他的腰带上。一百条生命也抵挡不了一万个伤口。
      每一次,圣剑和剑鞘都回到我身边,沉回制造它们的地方。每次我都把它们还给莱昂纳西的好人们,让他们继续与野蛮人那庞大而毫无胜算的战争。倒不是我在乎他们谁赢,只是为了整洁和一种确定的传统。
      在战争的时间里,许多人都来找我,他们忽视条约记载的我倾听的季节和日期,愚蠢地牺牲他们的性命。享受他们的同时,我越来越了解人类,也越来越了解隐含在他们短暂生命之中的奇迹。这逐渐成为了我的一项课程,我开始在晚上出去散步,用我唯一知晓的方式学习。不久之后,我研究的对象多数变成了野蛮人,因为本地人恢复了把山梨枝编进头发的习惯,这让他们想起不要在月光下行走。孩子们重新得到小枚银币戴作耳环。有的晚上我收集的是许多染血的硬币,而不是生命,也不是知识。
      野蛮人也在学习。仲冬时节的某一天,一些人类代表在中午和日落之间来见我。本地居民和野蛮人通过相同的目标联合在了一起,他们就是这种联盟的代表。他们要求我让和平降临在整个莱昂纳西,这样就没有人再发动战争了。
      他们准备付出惊人的价钱。如此多的生命,我可以吃上一千年。考虑到我对人类新升的好奇,这个要求也很有意思,因为我有生以来头一次不知道该怎样去满足它。
      他们履行了他们的承诺,一连七天,男人女人和孩子排成的长队持续进入我的山丘。我已经有了一些经验,这是第三次,所以我提供他们食物,酒和烟,让他们睡觉。当他们睡着的时候我收割他们的梦境,即使是走在他们之间、喝着他们呼吸的时候也是如此。
      我用一张光网捕捉那些梦境,把它们拉入大地,到岩石都变为火焰的地底,在那我造出了圣杯。逐渐成形的东西是那么的美丽、充满希望,我在创造的愉悦中浑然忘我,把我的一部分梦境和大部分力量也倾注了进去。
      也许圣杯的制造也掺入了我的一部分记忆,我忘了我的力量对莱昂纳西而言意味着什么。从地底到地面那段漫长的爬行中,我一直凝视着我的作品,完全没有注意脚下隆隆的响声和震动。深处的土地从不安歇。我没有发现它的嗫语跟着我重现于世。
      我走出我的山丘,发现代表们已经走了,脚下震动而咆哮的大地吓跑了他们。我举高圣杯,叫喊道,用它喝水的人都会得到和平。但就在那个时候,我发现地平线像折叠的布块那样升起,天空的蓝色吞没在海洋骇人的黑暗里。海洋升起得比我的山丘和身后的那些山峰还高,形成了暴怒的巨浪,看起来甚至不那么真实——突然我意识到,那并不是海洋在上升,而是莱昂纳西在下坠。我想起来了。
      很久以前,很久以前,我建造了这片土地唯一的基石。现在,在制造圣杯的过程里,我摧毁了它。莱昂纳西即将淹没,但我不会随之淹没。我变成一只巨鹰,用爪子抓着圣杯向天空飞去——或者说,我努力向天空飞去。我的翅膀狂乱地拍打,但圣杯纹丝不动。我试着放开它,但我放不开。巨浪继续前进,遮住了真实的太阳。无论往哪里飞都来不及了。
      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圣杯带来的不仅是和平,还有审判。我用一千个人的梦境填满了它,和平而正义的梦。但我也让其他的梦爬了进去,其中有一个与人们在月夜所祈求的白色魔鬼有关,她将为她所造成的死亡、给人们带来的恐惧得到惩罚。
      我变回人形,巨浪同时从天而降,水之巨墙把我压垮,又把我、圣杯和其他一切托了起来,在释放我之前让我经历了一段没有空气,也看不到穿越整个莱昂纳西之光的旅程。我粉身碎骨,人形已不可能再度恢复。我变成了另外一种我所能达到的最好形态,虽然它对任何一对眼睛来说都毫无美感可言,不管那是我的还是别人的。那是圣杯怜悯的表示,它觉得这样的惩罚就够了,因为直到那时我才能够放开它。
      我放开了它,但从未让它离开过我的视线。因为就算是醒着,我也会梦到在巨浪下死去的那些莱昂纳西人,只有圣杯能让我不受困扰地安睡。许多年过去了,我从大海游到了河流,又从河流流入了湖泊,最后我跟着跌跌撞撞的圣杯来到了这里。我毫不惊讶地发现埃克塞里伯在等我。在深处呆了这么久,它还是那么的完整明亮。我做的东西聚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和谐。所有东西,和它们的命运。连圣杯看起来也呆得很舒服,似乎在等待那个我无法看见的未来。
      我记不清梅林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这里的了,但这并不奇怪,很久以前我们是一起诞生的。他对人类研究得比我更认真,对能力运用得也比我更用心。
      就是那儿!我把他的咒语和我已埋葬的过去一起留在了身后,这下我们可以认真地谈谈了。他会让我重新获得人形,他说,以圣剑作为交换。比起阳光在我柔软肌肤上留下的温暖,比起我崭新的双眼所能够看到的色彩,比起轻拂我脸颊的凉爽的风,圣剑对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会把圣剑给他。它会为亚瑟带去胜利,但一如往常,它带去的还有悲伤。他的胜利永远不会属于他自己。剑鞘也一样,它会拯救他的性命,同时预言他的未来。一个刀剑不入的男人是无法被一个女人所爱的。
      梅林很聪明。他不会自己去碰圣剑,只会告诉我什么时候必须把他交给亚瑟。只有到了那时,我才能得到我的回报。重新有所期待是种奇怪的感觉,还有某些东西,我只能将其定义为希望。
      连光芒也不像以前那么刺眼了,又或许这只是梅林有意表现出的友善。没错,现在他开始谈论圣杯了,要我把它也给他。我想,梅林并不清楚它的性质,否则他就不会想自己得到它了。
      圣杯等等再说,我告诉他。把你的国王,你的亚瑟带来吧。我会把圣剑和剑鞘交给他,但愿他能够明智地使用它们。梅林明白什么时候应该等待。他总是善于等待。他在一束疾光中向上跃去,我滑回我的岩洞,围绕起放着宝物的洞穴。圣杯昨天还在那里,但现在它不见了。如果我认为是梅林偷了它,我会生气的。也许我应该去追他,上升到更加温暖明亮的水域,看看他和我残存的力量到底哪个更强。
      但我不会那么做,我知道圣杯不是被他骗去或偷走的。它离开我,和之前的上千次离开一样。以前我总是跟着它,寻求它所给予的慰藉。但现在我发现时间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就算没有圣杯做的那么好。时间,寒冷,纵深。它能减缓思维,模糊记忆。我意识到,能让我短暂醒来的只有梅林的来访,这对我们的交易而言倒是一种讽刺。
      我会把圣剑交给亚瑟,但失去圣杯我恐怕无法长久保持人类的形态。圣杯教给我什么是罪,但同时它也吸净了罪。没有它,我只会想得太多、记得太多,只能生活在那种把我灼瞎的光芒里,直到最终用完身体里莱昂纳西人所有余下的生命。
      不。圣杯消失了。等圣剑也没了,我就会回到黑暗和寒冷之中,回到僵蛇可以睡觉时不做梦的这里。直到,我必须再次遵从力量与悲伤、爱情与欲望、正义与和平又一次的召唤。这些东西都有关人类,那是我造出圣剑和剑鞘后才能了解,造出圣杯后才能明白的东西。

      (英文原文登于科幻世界译文版2006年8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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