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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当下我便让祥子找来笔纸,寥寥几字,略略交代自己的去处就罢笔,封入信封中,和着银两交由到掌柜手上,叮嘱道:“若是有人来寻我,你只管把信交给他们即可。”

      掌柜把银两揣入袖中,一叠笑道:“客官放心,你要我办的事一定办到。”

      这厮左右都不似可信之人,但转念一想,到时候黄旬中派人来,只稍一亮身份也足以唬得这掌柜不敢作妖,也就不多纠葛。带上祥子,与苏玉秀一同离去。

      路上我与苏玉秀攀谈数句,他并不作隐瞒,句句实言,我对他的事迹也有所了解。

      只道这大夫并非天生聪慧,有医者的德义仁心。自幼他便流离失所,沿着并豫州与冀州一带行乞过活,后来被老大夫收为弟子,日子方好过了些。

      不过那会正是多事之秋,塞外因战事吃紧,朝廷下令招收男丁入伍,又增重了粮收,一时间田里只有老幼妇人耕种,加之天道无情,粮收比预想中的还少,当地官员为应付朝廷,便严苛百姓,有些百姓受不住责令而身死,使得民间对先帝的骂声不绝。恰逢冀州贵平、宜兴、罗同一地闹饥荒,当地百姓又不知吃了甚腐坏之物,不多久竟又闹起了瘟疫,很是惧人。

      当时我也不过五六岁。尽管过去多年,先帝仍对那年发生的事耿耿于怀,他总会唏嘘一叹,满目怅然,然后以此告诫我道:“当年我只顾抵御北狄侵扰,忘了萧墙之内的安稳,险些酿成大祸。有朝一日你贵为这大雍的帝王,需得谨记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原本朝廷打算封锁传染了瘟疫的地方,再放火隔绝,只是这一地得了瘟疫的百姓众多,要是都如此烧杀难免残忍。老大夫于心不忍,思虑一番,连同几位大夫和苏玉秀等人一齐前往冀州瘟疫之地行医救治,直至研制出了药方,才免于这场祸事。苏玉秀在冀州一待便有好些年头,声名渐起,因自身经历使他心胸阔达,又不失医者的慈悲怜悯,无论求医者贵贱,苏玉秀都会接诊,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拿他与宫中那众吃着俸禄、却无所大为的御医相较,这苏玉秀受得起天子的大礼。只惜我已身死,不若定当拜他为官。思及此处,我略为惋惜。

      赶了一里路,苏玉秀带着我们去往老大夫的居所。在西门外沿着护城河边上的一舍雪庐人家,周围的田埂上种植了药材,许是近日风雪不歇,土壤覆上了皑皑霜雪,不少药草已见冻死。雪庐中隐约飘出渺渺白烟,想来老大夫在里头。苏玉秀推开篱笆走了进去,我和祥子则在门外候着。

      这时祥子才忧心道:“公子,你真要跟着苏大夫一道?这苏大夫是个游历各地的郎中,居无定所,四海为家。况且公子身子稍有好转,若是贸然跟去,小的怕公子受苦,要不还是回去洛阳罢。”

      我睨他道:“你出口就没个好话。”忽而一阵寒风掠过,我不由打了个哆嗦,拢紧披风,凝望不远处的雪庐,曼声道,“我倒要谢他一谢的。以往卧病在塌,极难出门一趟,今日能走上这般远路,看尽风光霁月,何等快活,这一切都托苏大夫的福。此事你莫要再劝了,我意已定。”

      祥子欲言而止,见我面有不悦,才把话咽回肚子里去,默默立在身旁。我觑他一眼,尤见他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四处瞄望,眉目间都是好奇神色,我哭笑不得,这小厮还真会装样子。

      之后无话。

      过了一会儿,苏玉秀走出雪庐,背上多了包袱,手中拿捏着一封信,已有开封过的痕迹。他目视我道:“今早冀中卢安县令派人送来一封信,说是他们那里的病人症状奇怪,又是反复无常,我要过去一趟探个究竟。”

      我点头道:“那便启程罢,性命攸关,事不宜迟。”说着边拿过那封信翻出来看,边赶去冀中卢安县。

      信上提到了病症,说是那些病人先是发热畏寒,手脚冰冻,困乏无力;没过多日便浑身通红肿胀,僵硬麻木;再过几日更是神志不清,卧床不起,甚者皮肤溃烂,窒息而死。看到这里,我眉头紧锁,心中忧惧,事态也许比猜想的更为严峻。

      说来惭愧,生前我位尊太子时,竟未听闻过冀中病案。而文武百官呈递上来的折子也未见几本上奏民生之事的,我虽明白有不少地方折子被扣,但仍无所作为,放纵了这股风气,如今想来,实在无言以对。

      我望着霜雪铺就的苍茫大地,头一回觉着难受。

      苏玉秀似有所觉,停下来问道:“可是不舒服?”

      我冷静下来道:“我担心冀中情况。”

      苏玉秀目光如炬,笃定道:“我会治好他们。”

      闻言,我怔了一怔神,随即舒坦笑道:“我信你。”那股抑于胸腔的寡郁顿时消去大半。

      我们日夜兼程赶路,三日后总算抵达卢安县。县令朱德与同僚得知苏玉秀到来,早已等在县门下。昨夜里风雪又起,此时骤眼一看,朱县令等人犹如披上了一层厚雪衣,也不知候了多少时辰,我不禁动容。

      朱县令甫一见苏玉秀,便亟亟上前来寒暄:“苏大夫长途跋涉赶来定是疲惫不堪,本官已命人打点一二,还请移步到本官寒舍,本官先为你接风洗尘。”说话间抖落了身上的积雪,目光一转,看向我和祥子道,“这两位是?”

      我温声道:“我是玉秀的好友,姓黄名怀阐。这位是我的小厮祥子。我从玉秀那里得知卢安的事,便跟着过来看能不能帮上忙。”

      朱县令拱了拱手道:“黄公子一片好意,本官代为百姓先向你道谢了。”转而又道,“外面天寒地冻,不宜久待,二位先行到本官寒舍下榻罢,我等再好生商谈事宜。”

      我与苏玉秀对视,苏玉秀颔首道:“那多有叨唠县令大人了。”

      于是我们一行人去往朱县令家中。朱县令的门户很是清寒,房舍旁还见有草庐,地堂养了些畜禽,咯咯唧唧叫响。房舍内的家当也是陈旧不已,四壁泛黄,正对房门的那面墙壁上就挂着一幅清竹图,略显单调。

      几人入座后,朱夫人在耳房里捧来热茶,而后退了出去。我啜了一口茶,估计茶叶搁置了好些时日,入口甘涩,夹着霉气,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暖入心脾。

      沉寂片刻,苏玉秀出声道:“卢安之事在下已从信中得知一二,不过还请县令大人再把城中详情仔细说来,在下也好作打算。”

      朱县令点头道:“自是。”他回忆道,“腊月初八那天周章、顺平、石昌等地出现不少风寒病症的病人,当地的大夫都依着风寒症的处方医治他们,原本也是见好的,但没过几天,那些病人又发病,而且益发严重。正如本官在信中提到的,先是发热畏寒,手脚冰冻,困乏无力;接着浑身通红肿胀,僵硬麻木;之后更是神志不清,卧床不起。有些病重的更是皮肤溃烂,窒息而死,目前已有十二三人病故。”朱县令叹道,“本官也是焦头烂额,却又毫无头绪,才把苏大夫请来相助。”

      我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县令大人可有上报朝廷?”

      朱县令听到我这番质问,双目圆睁,蓦地怒声道:“这事说来本官当真一口怒气。早在十一那日本官便察觉不对,急急写上折子往上报去,谁知朝廷那边压下了折子,州府又只派来四五个庸医,还传回话来说:‘朝廷不管这些地方病案,若是瘟疫,当要立即处理;若只是普通病症而伤亡众多,责任于县令。’朝廷可以不顾天下苍生百姓,本官却是这里的父母官,岂能不顾!”

      我霎时面露愧色。

      苏玉秀睨我一眼,道:“朝廷那边暂且先放下。”顿了顿,“县令大人,眼下那些病人如何,那些病故之人又如何?”

      朱县令如实回道:“因着周章患病者众多,本官命人把其他地方的病人都集中在周章,按病情划分了轻重,分别安置,至于没患病的百姓本官都将他们迁往上赤暂居。而那些病故的,本官怕闹起瘟疫,均已火葬处置。如今本官把县里大半的大夫都召去那里照看着。”

      苏玉秀赞同道:“甚好。”沉吟片刻,便起座拱手对朱县令道:“不知县令大人方便否,在下想要前去看个究竟。”

      朱县令迟疑道:“苏大夫才刚到卢安,本官怕太过劳累了你……”

      苏玉秀微微一笑道:“县令大人该明白,医者父母心。”

      朱县令道:“那本官就不再推辞了。”

      两人拍板后,当即动身前去周章。我和祥子也跟着他们一道,一时无事。

      周章离着这里也有好些路程,中途还要翻山越岭,着实不易,走了小半日才到。放眼望去,我大为惊诧。镇上很是悄然寂静,街道上不见一人,两旁的房舍屋宇也是寥寥,只有悬挂在门口的灯笼被朔风刮得呜鸣。霜雪从天而下,层层叠叠,覆住了周章以往的热闹,徒添了一抹沉重凄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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