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都广建木

13、第十三章真心

　　阿离对妖君的信任度很低，或者说她对谁的信任度都很低。

　　职业病这种东西，谁都有，或轻或重，阿离无疑是重的那种，并且是职业病晚期病入膏肓无药可治的那种。

　　妖君有自知之明，这家伙连对亲人都缺乏信任，何况自己，因而没提送阿离回南都。当然，这也有他存了私心的关系，若阿离回了南都，他就不好和阿离长期相处了。

　　他是妖，阿离是神族，身份差距太大，凤凰族不会想看到他和阿离有什么发展的。不过也说不好，因为再不想看到他和阿离有什么，也绝对不会超过对阿离那段婚姻的糟心感，说不准就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只是，妖君不想赌，也不想给阿离带来什么麻烦让阿离觉得困扰，他喜欢的这只鸟已经很疲惫了。

　　在阿离委婉表示送客后妖君只能恋恋不舍的离开，出了海岛后犹豫了下又往回走了，这回隐藏了自己真正的气息，很有心机的披上了飞禽类的皮毛，将自己伪装成了一只普通的海鸟妖——羽毛手感特别好的海鸟妖（划重点）。

　　再有心机，妖君也解决一个尴尬的局面：阿离的疑心病太重了，住处方圆百里步步杀机，而他伪装的是一个普通海鸟妖。

　　一个普通海鸟妖闯过了重重机关，阿离哪怕是智障了也不可能相信他真的是一个普通海鸟妖。

　　妖君无奈的在另一座山脚下结庐而居，见不着就见不着吧，守着这家伙免得一个不留神就收到南都举国挂白的消息。

　　妖君蹲守了五十年，将方圆百里植满了竹子，在他以为大概要到阿离离开时才能见到阿离时，阿离终于不宅了。

　　竹林里，阿离望着郁郁葱葱仿佛没有尽头，竹涛阵阵的百里竹林，笑容灿烂的问：“这竹林是美鸟你所植？”

　　妖君点头。“好看吗？”
　　阿离很是赞赏的点头。“很好看，也很好听，仿佛置身乐曲之中。”

　　妖君种植的竹子种类有点杂，海上能够收集到的竹子种类全都有，风吹过不同种类的竹子时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然而这么多竹子混成的竹林，竹涛声却极为悦耳，仿佛顶级的乐者合奏出的乐章。

　　细细一看，竹林可不仅仅只有美观这一功能，每一株竹子的位置都有规律，兼顾了音律与阵法的需求，不过音律很出色，阵法方面就略有点拙劣了——以阿离的水准来评判。

　　妖君羞涩的道：“不同季节吹来的风奏出的音律是不一样的。”要不要长住，聆听四季之声？

　　阿离想了想，忽问：“竹子开花结实吗？”

　　妖君：“.....结。”
　　“我用阵法知识与你交换竹实如何？”阿离嘴馋的望着一株竹子上挂着的粒粒饱满的竹实，她已经好几十年没食过竹实了。

　　妖君：“.....好。”

　　美食动人心，妖君不仅会种植竹子，还很会用竹实制作食物，一顿饭下来阿离与海鸟妖的交情上升了不止一个层次，连下一顿都约好了。

　　连吃带拿莫过阿离，尽管她也回报了许多阵法知识，但.....妖族曾经炼制出了周天星斗大阵，阵法方面的知识能差？做为妖君，哪怕不是专精此道，也必须了解，阿离教导的东西，若是一只真正的海鸟妖，自然受益匪浅，可惜妖君不是，所幸他图的也不是这个。

　　妖君不确定阿离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表现得很好，仿佛真的只是学得很快，阿离便没再教导什么知识了，更多的是漫无边际的闲聊，帮他开拓思维。哪怕同样是修习阵法并学得出色的人，最终还是会因人而异呈现出不同的风格，这种风格差异，越是登峰造极就越大。但也因为差异，两者碰上，不是头脑风暴思路拓宽便是同行是冤家。

　　妖君的思路被深深拓宽了，阿离的脑子太天马行空了，很多时候他要很专注才能跟上，甚至听得很懵懂。

　　妖君后来也琢磨过来了，阿离往教导自己时夹带了太多的私货，未必是想影响自己的思维，更多的应该是发泄。

　　心里闷着的东西太多了，而他又恰巧是一个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也无足轻重的海鸟妖，哪怕将心里的很多东西夹在教导时，他多半是听不懂的，哪怕听懂了，又能有什么影响呢？

　　意识到这一点妖君莫名的心疼阿离。

　　比起自己，阿离那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放眼望去，世间无人可信。哪怕是亲人.....她早年的遭遇就是所谓的亲人导致的。

　　虽然心疼，但妖君能做的不过是在阿离情绪不是很高兴的时候抚笛奏她喜欢听的音律，每日多摘一些竹实，变成鸟形，要摸给摸，要撸毛给撸毛。

　　其它的？
　　他能给什么？
　　同情？怜悯？
　　阿离从来都不需要这两样，真同情怜悯她，那就不是心疼了，而是羞辱。

　　至于阿离心里都在想什么。
　　妖君更不可能猜到了，哪怕是最了解阿离的天帝，对阿离的了解也不过三分，更别提妖君了。

　　猜不到阿离想什么，最好不要试图做什么或有什么施舍的态度，前者可能会添乱，后者，蝼蚁怜悯巨人....妖君还没那么弱智。

　　饶是如此，妖君最终也发现，阿离的心思真的很莫测。

　　“你喜欢我。”
　　往来第一百年的的时候阿离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问的时候一碗竹实粥才用了一半，场景再加上语气宛若在说今天天气如何。

　　妖君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阿离说的不是今天天气如何，想说不是，却又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若是不说，只怕这个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心意。哪怕日后彼此会因为种族而敌对，妖君还是希望阿离知道，这世间有个树妖爱过她。

　　他当年陪着她一起掉进虞渊不是失足。

　　昀息之事，她失去了所有力量，而虞渊之下，天知道究竟有何等的凶险，他不愿她永远消失在虞渊之下，这才跟着掉了下去，想将她带上来，哪怕最终带不上来，能死在一起也不错。

　　“是啊，我爱你。”妖君回道。
　　不是喜欢，是爱，爱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明白心意时已然无法自拔。

　　阿离默然的舀着米粥吃。
　　妖君道：“我爱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若你觉得困扰，我不会打扰你。”

　　阿离摆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爱你。”

　　妖君怔住，觉得自己应该是幻听了。“你说什么？”我的耳朵可能需求去寻医。

　　阿离咽下嘴里的粥，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你耳朵没毛病，我也爱你。”

　　妖君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特别快，快得快要爆炸了，然后就听到阿离又吐出了一个但是，心脏骤停。

　　“但是，我对你的爱并不纯粹。”阿离蹙眉道：“我无法纯粹的爱你。”

　　她爱的人不多，但每个她都很真心，却也都不纯粹。

　　纯粹且真心，不掺任何算计与利益的去爱一个人，阿离也不知道这是先天问题还是后天的，反正她是不具备那能力。

　　就这啊？
　　妖君觉得自己的心脏还能拯救一下。

　　阿离什么鸟他会不知道吗？哪怕原本不知道，这么多万年的观察下来也足够让他明白一件事：这只鸟对谁都真心，也对谁都不真心。

　　“没关系。”妖君道。

　　阿离闻言很是诧异不解。“为什么没关系？感情不都是追求纯粹的吗？我有个亲人，她在发现我对她的爱掺杂了一堆利益算计后便恨不得将我寝皮食肉。”

　　哪怕再迟钝，阿离也终于在那个时候意识到自己对感情的态度有多遭人恨，由爱生恨这种事发生在她的世界里简直是天理，所幸她爱的人不多，哪怕最终都翻了脸，阿离自认为也应对得过来，事实证明她的想法也没毛病，哪怕亲人翻脸，又哪里翻得出她的掌心？

　　只是，纵然对方翻不出掌心，但看着对方几万年的变化，阿离很难无动于衷，但再怎么反省，她也想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

　　妖君并不清楚阿离的家庭问题，但哪怕不清楚，只这寥寥数语以及凤凰族内部几万年来的争斗也足以让他分析出很多，很想说你的亲人虽然跟你翻脸了，但也没真的伤害你呀，足可见你不算太失败。

　　不过想想阿离的成长环境，算计搞事已经成了她的习惯，正常人的感情，这家伙一直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而感情之事，没法用言语去让一个不开窍的人懂得。

　　阿离问：“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妖君想了想，心机的回答：“我这一生从始至终在追逐的唯有你，你爱我不纯粹没关系，只要你每天都比之前更爱我一点我就满足了。”

　　阿离不解，这么容易满足？

　　阿离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很难，自己和这只妖日后应该不至于发展成和亲人相杀那般的结局，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那么倒霉，她也不认为最终倒霉的会是自己。最重要的是，她喜欢这只妖，她不想违背自己的本心。

　　阿离说：“我今晚留下来。”
　　妖君：“.....？？？”
　　阿离好笑道：“我说我今晚想与你双修，共参黄赤。”
　　妖君的脸红得要爆炸了。

　　阿离：“....”有必要那么夸张吗？顺从本心是理所当然的事，有什么好害羞的？她就不信对方心里不想和她双修。

　　妖君颇为艰难的道：“你我并未成婚。”

　　阿离有瞬息的沉默。
　　把这茬给忘了，虽然几万年没见了，但她名义上的配偶还活着呢。不过，眼前这人不提，她还真想不起自己名义上的配偶。

　　干掉那家伙？
　　没必要，那家伙对自己根本没什么威胁，没必要多此一举，最重要的是，弊大于利。

　　阿离奇道：“据我所知，妖族不是很开放，看上了就可以在一起双修吗？”

　　干嘛要纠结成不成婚这种事？

　　妖君不悦的瞪着阿离。“所以你只是想露水情缘？”

　　阿离笑容灿烂若朝阳。“我真心心悦于你。”也真心奔着露水情缘去的。

　　神乎其技的点亮了读心术的妖君用力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对阿离美绝人寰的笑容无动于衷，冷漠脸。“我想与你一生一世，你却只想与我玩玩，渣。”

　　阿离：“.....”

　　阿离最终妥协。
　　不就是成婚吗？
　　又不是没成过，尽管这回是真心真意，不像上回是政治联姻，不过话说回来，若非真心真意，自己也不至于想双修，上回那个可是在新婚之夜被她差点弄死。

　　两个人当天便向天道盟誓结为道侣（向天道盟誓结为道侣相当于在天道那登记，若是违背誓言，天罚找上门是时间问题，因而一般除非真爱，否则很少有道侣会让天道当证婚人。另，同一时间只能登记一次婚姻，想登记第二次就得先离了），然后双修了。

　　少年人容易对双修食髓知味，尽管阿离与妖君都不是少年人，但前者以前看人都是看价值（利用价值和研究价值），后者，你不能指望一株正经修炼不走歪门邪道的树像的动物一样有什么欲望，然而新婚后两个人却像少年人一般食髓知味，很是放纵。

　　最后淡下来还是新婚一千多年后阿离的肚子里出现了另一道微弱的神魂波动，很微弱，要不是因为彼此实力差距太大，妖君双修时一直都很顾忌阿离的身体根本发现不了，反正他发现的时候阿离还没发现，而发现了那道神魂波动，妖君什么心思都没了，整株树都是懵逼的。

　　这是要有幼崽了？
　　妖君没想过这个。
　　阿离也没想过。
　　一个是神族，一个是神境级强者，生育能力都惨不忍睹。

　　妖君是树，植物和动物的繁衍方式有天壤之别，因而阿离肚子里出现另一道神魂的存在，妖君整株树都束手无措。

　　树都不是这样繁衍的呀。

　　“我们应该怎么办？”妖君一脸无措的问阿离。

　　这个问题。
　　曾经逼着族人生了一大堆幼崽，自己却是头回生的阿离：“.....顺其自然吧。”

　　族人生幼崽的时候好像都是该干嘛就干嘛，不过也不一定，毕竟那时候不是她自己生，她只看结果，过程，死不了鸟就行。

　　其实不清楚也无妨，反正神族的生命力顽强，哪怕什么都不做，这幼崽也活得下来。

　　她所知道的一个想幼崽还在肚子里时就做点什么的例子还是她老子，典型的反面教材。

　　让那么折腾，她最后还活着，并且健健康康，没有神魂不全的残障问题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阿离的表情很靠谱，但那略带迟疑的语气不是很靠谱，至少没法给妖君信心。

　　夫妻俩都是新手准父母，相互请教是不可能了，甚至于在阿离表示要不要拿肚子里的崽做几个实验增强幼崽的神魂以及以后的躯体素质后妖君忍不住头疼，为什么怀孕的不是自己？让阿离揣崽，怎么都觉得悬乎。

　　妖君好说歹说才让阿离保证不拿幼崽做什么实验。

　　稳住了想作死的阿离，妖君又从海上抓了无数的飞禽挨个询问对方在自己或妻子怀孕时都是怎么做的。

　　答案很丰富，总的来说根据种族而异，每个种族都不同，而每个种族的做法，归纳一下便是补。

　　充足的营养才能保障胚胎健康发育，以及出生后健康成长。

　　阿离被迫一日十几餐顿顿大补，全都是最顶级的滋补养胎之物。

　　阿离觉得，自己这辈子吃过的补品都没这段时间吃的多，本就珠圆玉润的本体又圆润了好几圈。

　　庆幸的是，这种日子只过了三年便结束了，阿离生下了一枚婴儿巴掌大小的蛋，蛋壳上浮现着赤色的焰纹，又隐隐带点黑色。

　　这是一只未来的神孽。
　　稍微庆幸点的是，这是第三代，不会有看到亲人就无时无刻不想吃掉对方的欲/望，不然以后的日子真的不用过了。

　　妖君将蛋贴身带着，用自己的神力去孵它。

　　论理，这只蛋的种族和阿离一致，应该阿离孵化它最合适，但阿离的力量....不提也罢。所幸木生火，妖君又是梧桐树妖，与凤凰有相生的关系，祂又是蛋的父亲，因而祂的神力滋养不比阿离这个同族差多少。

　　揣蛋只需三年，孵蛋少则几百年，多则看天意，当然，仅限于神族，凡人物种的话可能个把月就能孵化了。

　　妖君孵蛋孵得很精心，神力可着劲的喂养给蛋，生怕蛋营养不够，这也使得祂的力量受到影响，再加上事出突然，因而被阿离的正牌配偶带着一位神境强者和几个上仙境伏杀时受了重伤。

　　当摆脱了敌人妖君揣着蛋回去找阿离时，岛屿已经沉没，阿离则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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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非人》里有人问过少凰为什么对自己的亲人好像有仇似的，这里有一半的缘由，有阿离这种性格的亲人，让人很难不想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