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有匪君子》沙洲铃

46、番外 双行千里（2）

　　过道上的脚步声是凌乱的，估计是因为突然的火车制动而出来看个究竟。
　　明楼和于曼丽还是那样紧紧交合的状态，曼丽的双手都支撑在了厢壁上，明楼的脑袋也同样以头顶心为支点顶在厢壁上，半仰着下颚。在别人惊慌失措兵荒马乱的时候，这两人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不管不顾贪婪凝视的时机。
　　她不想放过他，他不愿放开她。
　　来来回回、往往复复，一次又一次，在辗转中尝尽甜酸苦辣、流离颠沛、失而复得和不离不弃。两个人在目光中演绎着他们经历过和经历着的，在契合中拓印下了时光，雕琢成了此刻的满足。
　　一列整齐的踏步由远及近，火车似乎又重新回到了轨道上。它不像汽车的突然启动会有个前冲，入耳的序曲是一声悠长的鸣笛，穿过一层层车厢，进入每一个人的耳膜，让人自觉地会去想象笛声带起的白烟，袅袅腾升，却不知道会在空中化为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都比不上当下的刺激。明楼是这么想的。
　　他整个人往前倾，双手按紧了曼丽的腰往下压。曼丽倒抽了一口冷气，双颊酡红欲滴。
　　“你还不说！”
　　似嗔似怒，与门外停下的步伐配合在一起听，若不是知道他俩是在做着最缠绵的事情，很容易就会联想是不是行将暴露前的仓皇焦急。
　　明楼像是到了关键时刻，眉峰一紧，嘴角笑意层层泄露……他凑在她耳边餍足而不紧不慢地，目光斜睨向门上那扇小窗，开口道：“青木健次，一个不大不小的顾问。他此行目的应该是督促豫西方面的战事。有多少本事不知道，反正…也应该是再也用不着了。”
　　真是话音才落，就响起了敲门声。像舞台上对好的台词本似的。屋内两个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外头扣门的人极具忍耐和礼貌，并没有再连续地拍门。等明楼带着明显的怒容拉开门，身后的曼丽恰恰抬手撸过云鬓，顺着脖颈放在自己肩下，似是在结衣扣，背对着门外并不转身相迎。
　　“什么人？”明楼粗声粗气，一副被打搅了好事的不耐。
　　来人是一身便服，并未穿军装，但身后列着的一队像保镖样的人已经足以让人感到事态的严重和害怕。明楼也一样。他缩回了本来还要骂骂咧咧的语气，往后退了半步，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
　　来人很满意明楼这样的转变，朝他微微躬了下身：“在下青木健次。这辆列车上就我们两个住头等车厢，冒昧过来拜访。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不是让他的这些雷神一样的随从将人请过去，而是亲自过来拜访，摆明了是要进车厢了。这年头，日本人说他是来拜访的，还真没人敢说他是来行窃的。连偌大个中国他都随便来去了，何况这小小一间车厢。
　　明楼僵硬了一下，随即立刻弯了个90度的腰，哈哈着道：“关照…关照。请。”
　　曼丽仿佛才打理好仪容，更没有料到丈夫会把人请进来，听到是日本人，整个人就本能地往明楼身后躲，局促害怕的表情溢于言表。
　　青木健次抬步入内，略微打量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好审视的，火车上的车厢又不是自家屋子，总不会自己去布置。他的目光停留在桌上曼丽放的那瓶指甲油，再看了眼有些凌乱的床铺。这一对男女方才在做什么，自然有来窥探的人事先通报过，就算语焉不详，现在身临其境，青木也了然了七八分。他碰了碰指甲油瓶子，露了个暧昧又令人厌恶的笑，顺手拉开车窗，腿贴着床沿探出头去朝外四下仔细张望着。
　　明楼和于曼丽迅速交换了个眼神，明楼往前走了几步，有些谄媚的语气道：“长官，风大，日头也大。我来关，我来关。”
　　说着先去捡起方才扔在床铺上的眼镜，把凌乱的床单给拉齐整了。戴眼镜的时候，青木正好弓着身子把头缩回来，要从床前挪开。明楼的胳膊不小心就撞到了青木的腰，他慌忙贴心地手扶了把，嘴里一个劲地说着半生不熟的日语对不起。
　　青木一边摆手一边疑惑地问：“你会日语？”
　　“做点小生意，免不了需要皇军的通融，就学会了两句。见笑了。”
　　他这边点头哈腰地说话，就忘了去关车窗。一阵热浪涌进来，桌上被青木碰过的指甲油瓶倒了下来，眼看就要骨碌碌地滚到地上。于曼丽惊叫了一声，冲过来抢救瓶子。也许是跑得太快了，车厢又实在太小了。青木才被明楼扶正的身体又被于曼丽的冲劲给撞了回去，就像餐厅的旋转门一般，才从左边被转回来又被往右边转过去。
　　青木被夹在明楼和曼丽中间，曼丽要去抢自由落体中的瓶子，人往下蹲，左手擦到了青木的衣摆下角，飞扬起来的衣摆又立刻被明楼来扶人的时候往下一拉，就像被那阵热浪一起吹过。青木才有些恼怒起来，曼丽接瓶子的右手堪堪拂过他的腿，又让他原地一颤。低下头，就看见于曼丽终于是接住了指甲油瓶子，紧紧攥在掌心里，吁出一口大气。裙摆展开在地上像一朵绽开的白色百合，挽起的发髻下修长姣好的脖颈线条如同无刺的花梗，诱人采撷。
　　“夫人不必这么紧张，我可以多送几瓶给夫人的。”
　　“真的么？”曼丽蹲着，闻言睁大了惊喜的双眸，扬起头盯着青木。一瞬间又觉得不妥，脸颊顿时开始漫起绯红，局促地站了起来。
　　“真的。夫人可以告知在南阳的住址，到时候我让人送来。法国货。”
　　曼丽刚想答话，又似乎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边上还有老公在。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绞弄着衣角，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相当的精彩纷呈。
　　“多谢长官，我们只是途径南阳，并没有确切地址。”明楼插进来的话语里明显带着不快，朝着曼丽狠瞪了一眼，低声责骂道：“没见过世面的，还不去倒茶！”

　　一个爱漂亮爱虚荣的女人，一个看到妻子被其他男人搭讪气愤的丈夫……青木暗自点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安心地坐了下来。
　　“夫人很漂亮。”青木有着他大日本军人的自豪，对于明楼他是看不起也不放在眼里的。甚至于觉得眼前这样娇小丽质的女人应该为他享用才是。
　　明楼没有答话，陪坐在一边。目光还停留在妻子倒茶的背影上，似乎自己的目光先到了就能隔绝掉其他狂蜂浪蝶了。
　　青木不以为意地奸笑了下：“先生贵姓？到了地头以后需不需要我派车送你们。”
　　“敝姓于。”明楼三缄其口，只答了这三个字。明姓不多见，他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联想。
　　曼丽背对着他们放茶叶，听到这个姓，先前被瞪后的那些气性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忍不住地就想笑，好啊，明先生，你可是成了倒插门的喽！
　　“没有热水了，我去餐车要一些。”她抱着热水瓶带着点刚被骂过的小媳妇儿样子怯弱地转身，只有明楼看的分明她眼底藏着的笑意，垂着的手朝她比了个手势。
　　“嗯。”一声恩差点翘上了飞扬的尾音。明楼干咳了一声掩饰。
　　曼丽在外头一众日本保镖的注视下身姿款摆地离开，转角处迅速一闪，进入了青木那间空了的头等厢。

　　青木是来躲避转移目标的。离南阳站不远了，这火车三番两次地被停下却查不出个原因让他心里不安。火车不像汽车，没理由突然抛锚没油，异常情况一次也就算了，多了必有可疑，像是有人在试探这车上人的反应。而他此次过来没有坐专列，行事低调本就是因为这条线上的战事胶着。日军打下了豫南豫北，对于豫西却久攻不下。
　　豫西有个别廷芳，一个不按牌理不徇私情，心狠手辣剿匪出生的土皇帝。这些年，他率领民兵团配合国军就已经让日军死伤无数。
　　青木和明楼这位于先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一个中国人的车厢里，外头又有他的亲卫保镖们看着，他多少放松了些警惕。火车稳重地行进，隐隐传来的铁轨声规律的节奏和明楼平稳单调的语声合在一起，竟有了些催眠的味道。
　　明楼对着一个武夫说着自己手上那些无聊的生意，对他来说只要把数字一串串随便罗列出来就足够青木眼皮打跌的了。
　　“这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青木好像终于想起了这一茬。明楼也是突然警醒般猛地站了起来，一脸担忧。
　　“不会出什么事吧。这车上，还有其他皇军么？内人会不会…..”
　　“没有，都在这儿了。其他都是些普通乘客。”
　　青木答得肯定，明楼笑得笃定。
　　高跟鞋的声音在走道上像是催命的木鱼，一声一声靠近，带着翩然行来的女子，也带着她手里索命的飞刀。

　　寒光飞掷，像是在空中划开了一道月下琴弦。谁都没有看清，站在最远处的保镖先被一刀封喉。反应过来后，纷纷拔枪的保镖，第一个手里的枪被一脚踢飞。落下的脚尖直踢到那人的下颚，人往后倒下的同时被曼丽在背后脊椎中央又补踢了一脚，人硬生生直往前扑向抢上来的后面一个。他们手中举起的枪被紧跟着飞掷来的又一道寒芒一连串在扳机处穿过，丁零当啷的声音像是拨动了那根琴弦，飞刀钉在了墙壁上，晃荡的手枪如侠客剑尖停驻颤抖的蝶翼。
　　车厢外的动静必然会联动到车厢里面。青木反应快，明楼比他更快。
　　青木的反应是去摸腰间枪套里挂着的枪，然而一摸一个空。明楼笑吟吟地一抬手，依旧说着那声日语的对不起，一脸无奈地摊开手里本属于青木的枪。
　　“你…你们刚才….”
　　青木如梦初醒地想起前一刻这夫妻俩把他夹在中间又摸腰撩衣服，又摸腿转移视线地碰来碰去！
　　“是的，可是你知道的太晚了！”
　　劈手用枪托将青木打晕，迅疾而精准。毕竟火车上不宜开枪，惹来众人瞩目就妨碍公共秩序了。明楼蹲下身子拍了拍青木的木头脸，摇着头唏嘘：“太弱了！我还会的一句日语都没机会说。”
　　曼丽一推开门看见的就是明楼一边别枪一边对着地上的人摇头吼了句：“死啦死啦地！”
　　“哎，累活我干，简单活你干。就这么宠你老婆的吖！”
　　“我是长官，再说我老婆能干，能者多劳嘛！”
　　“算你嘴甜！”
　　笑还未收回，火车再次停在了半当中。两人同时变色。
　　明楼问：“发现了什么？”
　　“该拍的都拍下了，也没什么。人怎么收拾？”
　　“本来还想审审的，现在只能应了你前面的话了，死！”
　　他原是想来避难的，却不知道自己真正踏进了鬼门关。

　　这一次火车是真正被叫停，有武装的民兵上了车。
　　走道里那些尸体被明楼极快地补了几处伤，做出双方激烈斗殴过的场面。拉开自己的衣领，往脸上抹了血充做狼狈地受伤。车厢里，曼丽拿着枪左看右看，找了个还算不错的角度优雅的练射击般地朝着青木连开了几枪，致命的枪中还夹杂着打歪了的。只要来人不是特高课76号这样专业的，这样的场面又是火车上特殊的环境，是会相信她和明楼的说辞的。
　　日本人觊觎美色，图谋不轨。夫妻俩勇斗日寇，扬我国威！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两人累趴了似的坐在地上。曼丽硬是挤了几滴眼泪，抽抽噎噎地靠在明楼怀里，实则不安分的小手戳着他的胸口抱怨蜜月竟然是以杀人结尾么？
　　明楼拥着她安慰，似乎全没听见身后拉枪栓的声音，直到来人吼了句：“站起来！”
　　两人慌张回眸。
　　“啊，哎呀长官！……”
　　真是去他大爷的，怎么出来了尽要叫别人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