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飘零去》舟容与兮

5、第一章

　　夕阳已经染红了大半边天，红的似火，如是热烈。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长久来的暴晒让它接触到唾液时有些刺痛，我左右环顾着，想找到一汪清泉，只是，这黄沙漫漫四下无人的塞北，连绿色都少见，又怎会有水？
　　一想到绿色，我又不自觉的想起阿绿来，或许是名字的缘故，她对绿色的钟爱也到了痴迷的地步，她喜欢穿青多罗尼对襟褂画衣，每次一旋转起来就像一颗树。
　　“一棵树？阿新师弟，你就说你见过这么美得树吗？”
　　每每听到我这么说她，阿绿总会插着腰质疑我，末了便抢过我手中的剑左照照又照照。
　　阿绿是师父收养的义女，比我大几个月，却像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姑娘。
　　我是在十岁那年被师父捡回落霞峰的，在此之前，我只隐约记得爹娘死于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手中，争论间我也只听到他们好像想要一本叫《移花接木》的书。
　　于是，我因为一本我从小抱着长大的书 ，从此没了爹娘。
　　师父捡到我的时候已经爹娘已经离开了我三天，脸颊的泪痕早已干涸结痂，随便一碰疼的撕心裂肺，师父看着我，问我愿不愿意认他做师父，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此刻只想着能吃上一顿饱饭，便点了点头，同他回了落霞峰。
　　秦生第一次看见我，便亲切的拉过我的手，说要带我去洗洗澡倒腾倒腾，我使劲甩开他，丢给他一个冷漠的眼神，他也不恼，依旧是笑着。
　　秦生也是师父的徒弟，比我大三岁，却因为喜欢偷偷下山经常被师父打骂。
　　说实话，第一次见他时我并不喜欢他，油嘴滑舌的样子看上去糟透了。倒是跟在他身后的阿绿让我印象深刻，原因是那时已是初夏，她却还挂着两段“晶莹剔透”的鼻涕。
　　现在回想起来，刚到落霞峰的那段日子真是有生之年最难忘的，秦生每日都喜欢拿我打趣，虽然我从不正眼看他，他倒是没皮没脸，成日成日跟在我身后。
　　“阿新，我们去蹴鞠吧？”
　　“阿新，我们去后山洗澡吧，那里的温泉特别棒！”
　　“阿新......”
　　......
　　“师父，我想学武术。”
　　当我对师父说出这句话时，师父的眼神显然是有些错愕的，但他很快整理了情绪，问我为什么想学武术。
　　后来再回想那一天，师父那时大概是以为我想要替爹娘报仇才会如此惊愕，可我不肖，那时想学武术纯粹是想摆脱秦生的纠缠。
　　师父还是答应了教我武术，而作为新弟子，师父拉着我在所有人面前介绍了一番，人群中，我又看见了阿绿。
　　我对阿绿的印象还停留在第一天的“惊鸿一瞥”，这时我才仔细的观察起她来。
　　她的眼睛很大，乌黑的瞳仁闪着光亮，在我的注视下，她慢慢走向我，拍了拍我的肩膀，道，“阿新师弟，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姐了，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她故作长辈的姿态让我忍不住想笑，我没有回话，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

　　天色渐渐暗淡了，塞北的夜有些微凉，只是在回忆这些落霞峰的往事时，却依然能感受到无比的温暖。我的唇边是带着笑意的，尔后，却化成一个自嘲的符号，或许这就是宿命，就像一张网，也似一个圈。
　　天圆地方，都是假象。

　　十六岁那年，我已经学得一身武术，而落霞峰有规定，年满十六岁的弟子都要下山游历，阿绿与我同岁，自然是与我一同下山。秦生走过来叮嘱着我们下了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哪些地方值得去哪些地方好玩。
　　我嫌他多嘴，想要快点下山，阿绿却听得很仔细。

　　年轻人总是热血方钢的，而我站上比武的擂台，不过是因为阿绿说她喜欢那把金镶玉匕首，而比武胜者的奖品，就是那把金镶玉匕首。
　　现在想想，我也是不怕死的。我带着满身的伤强撑起身子继续和那个叫“天下第一刀”的林峰继续打了起来，我向台下看去，阿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哭了起来，我感觉她好像很用力的叫着什么，可我的耳朵嗡嗡的响，什么也听不到。我意识到我应该更卖力一点，在阿绿面前不能太丢脸，于是，我一次次被打倒在地，又一次次站了起来。最后“天下第一刀”也烦了，他说，你如果还能接我三招，就算你赢。我答应了他，却看到阿绿使劲挥着双手，她看起来很难过，这让我更坚定了信念——我一定要帮她得到那把金镶玉匕首。
　　最后阿绿拿到了喜欢的匕首，她的表情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喜悦，她抱着我，一个劲的骂我傻，但我却笑了。
　　不同落霞峰的其他师兄，阿绿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我伸手想要为她拭去眼泪，手还没伸到她脸颊旁就沉沉的坠了下去。醒来后，便看到阿绿一脸焦急的站在床榻旁，身边还站在师父和秦生。

　　人的一生就像在棋盘上行走，万物格局其实早被框住，年轻的时候不信命不信天，偏偏要与它作对，可后来才发现，无论你走多远，也从不能跳脱棋盘之外。反而慢慢将自己困死。
　　爹娘死的时候，我从未想过报仇，即使心中有恨。我总想着，如若一生都为复仇，那复仇后的岁月还有什么意义？如今看来，我即使不复仇，岁月也未见得多有意义。

　　一个月朗风清的晚上，我和秦生偷跑下了山，我们坐在青城最高的屋顶，喝着偷来的酒，他笑，我也笑。
　　“如若每天都能如此恣意潇洒，折寿我都愿意。”
　　我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他忽而又拍了拍的我肩膀，脸颊却忽然泛红了。
　　“我有心上人了。”他说的很小声，我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认真的样子，全不似平常那口若悬河的样子。
　　他见我笑的认真，忙坐不住了，我大笑着问，“是谁这么倒霉被你看上了？”
　　“是......阿绿。”
　　这下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兀自端起一壶酒一饮而尽。
　　喝完酒，我又笑了，我不想让他看出丝毫的不正常，可是笑过之后，又是良久的沉默。
　　我其实从来不喜欢武术，我喜欢养花，养各种各样的花。阿绿特别喜欢我养的花，每次看到阿绿收下我的花开心的模样，我就更卖力的养花了。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虽然喜欢养花，但我并不喜欢花。
　　我喜欢阿绿。

　　我离开落霞峰去塞北的那个晚上，天边挂着一轮满月，而且月色十分浓烈，美好到让人心旷神怡。我看了看院子里盛放的满天星，又想到了阿绿，便决定给她送去。
　　或许
　　却看到了阿绿从院中走过，我跟了上去，却看到秦生正站在院子里，阿绿走到他的面前，从怀中掏出那把金镶玉匕首放在秦生的手心里。
　　天边的那轮明月越发的浓烈刺眼，该团圆的人，正享受着团圆。而我，本就是孤独的那一个。

　　回忆到这里止步，一阵寒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夜色里仿佛没有方向，而我继续在这片迷离的土地上前进着。
　　或许没有归处，或许脚下的路，就是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