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病秧子(六) ...

  •   “好稀奇啊。”

      久坂看着门框上的几道划痕,新旧不一,呆呆的怔了一会儿,才笑出来,“才一年多点,就都长高这么多了,算了算也该到娶亲的年龄了,我是不是得为小鬼们去物色几个姑娘咯。”

      她没想过自己的身体能撑到现在,她也未曾想过自己还有能看到来年樱花的一天。这份来之不易堪称奇迹的生机让她总有种虚幻的感觉,仿佛一切都不是真实,只是她死亡之后的一个梦境。

      春天来的悄无声息。突然某一天,花就都开了,远处的山泛了绿色,松本村在冬季之后复苏,又是人们耕种的时节。

      久坂回头望着村塾,高杉正乖巧的在下课后询问松阳问题,银时抱着刀在倚着树干睡觉,桂提着煮锅在走廊上跑过去,还有几个女孩子追着蝴蝶,嬉笑玩闹。小田村上次到访带来的消息是个好消息,幕府的批文已经发放,村塾里年纪比较大些的学生,上个月已跟着去了江户游学,然而最出色的三个小鬼因为年龄问题留了下来,况且,隐约间他们也透露着舍不得老师的小心思。

      那一天。三月樱花下,周布葵扇了久坂一巴掌。

      葵是个骄纵却单纯的小姑娘,父亲是长州重臣,身份高贵,在去年的夏日祭里见到了久坂真瑞之后,便喜欢时刻缠着她。

      久坂真瑞挨了这巴掌,觉得莫名其妙,这股无语很快便被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替代了,她怔怔的抚上左脸,精致俊朗的面庞已经渗出了一个血印,那色彩夺去了樱花簌簌的惊艳。

      “你利用我!”少女颤抖的指着她,“你只因为我的父亲是长州重臣,所以你接近我!”

      周布葵所言不假。

      在那次夏日祭的相遇过后,葵总是若有若无的给她来个巧合的相遇,葵这等正处于青春期的姑娘,小心思是如何,久坂怎能不知。于是顺水推舟,为松下村塾取得了更为坚定的后备,周布大臣甚喜松阳,识得他是人才,朝堂之上处处护佑。

      “我没什么好辩解的,事实就是如此,”她坦然,举着伞的右手却微微一颤,阴影下她身姿英朗不减半分,“打得好,好的很。”

      “……你……!我……”失了魂的少女结结巴巴,愤怒转而被不知所措取代,一下子扑进了久坂的怀里,撞的她一阵痛痒。葵凄凉的道,“其实就算如此我也不讨厌你不恨你,只是……只是我父亲要我嫁人,我、我……”

      “这有什么不好,做蝴蝶鸳鸯梦吧。”她冷漠乃至凉薄的说。

      “我想让你带我走!”葵坚定道,“我知道你娶了一个艺伎,但我不介意!只要能带我走,这样被人压迫被人操弄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了!”

      久坂淡淡悠然的扯开葵的手。

      “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你。可是然后呢?小葵,你有许多穷人家姑娘得不到的东西,你想要自由,那便要抛弃你现在得到的一切,”久坂上下打量她,“这等上好的和服布料,你要换成粗麻。你出行再没有牛车接送,你的三餐只会有清汤和馒头,你没有侍女没有姨娘,这就会是你将来的生活。”说完她顿了顿,自嘲般笑了,“你想抗争,很好,我支持你的抗争,但这是我的忠告。葵,女人的反抗不是这样轻易能够实现的,曾经有很多人,很多人去尝试,”目光黯淡,深邃的眼眸迎着葵娇嫩的身躯,“你认为你会成功吗?你认为你可以抛弃一切吗?”

      葵的身体一抖,虚弱的道,“我想我可以……”

      “我给你两个月时间去考虑,你可以提前尝试一下穷人的生活,被迫躲躲藏藏的生活,比如说,你回家的时候,便不要坐牛车,走回去吧,你可以冷静一下,抗争不是随随便便随着性子来的,”她宠爱几近暧昧的抚上葵的脸庞,进而滑下捏起葵的下巴,迫使对方看向自己,俊朗与明媚的脸庞互相对视,“你如果真的下定决心,六月的月末,在井上町的桥头等我,我会为你准备一切逃走的东西,但,你若后悔,那我也不会再帮你。”

      最后,葵跌跌撞撞凄婉的离开了,她越过下仆的牛车,抹着泪跑走。久坂淡然上前对着牛车夫微微一笑,手上的伞合死递给对方,“你家小姐想锻炼身体,不要管她。但是今儿天色不好,可能有雨,这伞你们用,不要让她着凉。”

      久坂的身体没了伞的遮挡,顿时暴露在太阳下,所幸阴雨欲来,阳光不怎么强烈。她站在村塾门口呆了一会儿,竟看到了杉文单薄的身影夹在风中徐徐走来,她一惊,急忙迎上,正对杉文的怒视。

      “你身子不好,却穿的如此单薄,”杉文抱怨,“这只是三月,你莫要把天气想的这样简单,不是热就是冷。”

      “甚是,甚是,”她讨饶,“你今天怎么来了?”

      “送些吃的。”

      杉文手上的藤筐里的确隐约传来一阵阵饭香,勾人心魄。

      开放不到一周的樱花,正值旺盛,整个村塾浸染清香之下,连一向身上带着沉香味道的久坂此刻也夹带上了樱的些许痕迹。不知为何,只有村塾里的樱花开的极盛,夺人视线,却也不妖娆。

      厨房里杉文带着吟吟笑意,正教桂小太郎如何腌制梅子干。久坂真瑞拖着银时说要为他搓澡,银时一脸悲愤的表示自己的纯洁不想被玷污但是抗议无效,哪怕求助了老师。因为松阳和煦温柔的体贴道“把重要部位捂好就行,啊……唔,反正真瑞也对小孩子没兴趣。”就这样把银时卖掉了。高杉在旁冷汗直下,抢在被久坂盯上之前,机智的拽上松阳老师跑去道场练剑。

      正值黄昏,学生们都回家吃饭了,道场空无一人。

      穿着护具的高杉显得有些笨拙,松阳笑吟吟的举起木刀,从容的接下他来势汹汹的一击。

      “晋助,回手太慢,腋下的空当都露出来了哟。”

      “我知道了,老师!”

      木刀与木刀之间沉闷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时而重叠,时而被刀阻挡分离,高杉用尽全力的喝呼声中,有一瞬间恍若脱去了稚气,只剩一个勇敢的去追寻老师与武士道的坚韧背影。

      这里的每一个人,松下村塾的每一个人……都非常坚韧卓越。

      松阳那双曾经只会杀戮的手,给予了松本村太多太多的希望,他也收获了太多太多的希望。

      “晋助,脚步要踩稳。”

      “晋助,你可以从右方攻击。”

      “好孩子,这样的气势很好。”

      与道场相对应的,不远处澡堂里传出银时凄厉可怜的呼喊。

      “你这混蛋!!!不要看我!!!人家的老二有什么可看的!!!”

      “我根本没有看好吗,是你自己疑神疑鬼,好了,转过身,我给你搓背。”

      “你这家伙干嘛突然这么好心给我搓背。”

      温热的水冲上银时小麦色的后背,她拿着麻布用力搓着,一缕秀发散到眼前,自己却喃喃,“啊,为什么呢……”

      “痛痛痛痛死了!你是哪里的老妈子啊!”

      “银时。”

      她突然严肃沉闷的叫了一声。

      “几个月后,就是夏天,荻城要防备霍乱,藩里正在召集医生,我想我要走了。”

      银时难得的没有与她呛声,琥珀色的眸子暗了一下,才缓缓道,“开什么玩笑,你这样虚弱的体质,去医治霍乱不就是去送死吗,再说了关于医术你也没学到什么,庸医一个。”

      “我不是担心这个,”她道,“我怎么样也好,都无所谓。可是江户并不平静,前几天我看到松阳收到了一封信,是去江户游学的学生之一寄给他的,有传言说幕府与天人签订了通商条约,正式开国。攘夷派轰动,政局动荡,这股气势已经冲撞到了长州。我害怕……”我害怕天道众会顺着这股风追查到长州的松阳。这句话在她喉咙里梗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他们只是小鬼,不应该去了解这种沉重。

      “喂,人渣,”银时扣扣鼻孔,“我们会保护老师的。”

      她笑,“松阳这样厉害,还需要你们保护?我想说,如果出了什么事,一定要照顾好你们自己。松阳眼里,他的学生们才更重要。”

      “切,啰啰嗦嗦。”

      “如果你们真的遇到这种抉择……虽然感觉不太可能,但我姑且问一句。如果要在松阳,和你们,两者取其一的话,会怎么做?”

      “当然是老师最重要!”

      “没有你们,松阳会生不如死。”她低下头,将额头递上银时的脑袋,闭上眼,白皙修长的手指抓着他瘦小却鼓着肌肉的臂膀,沉重的道,“不要怀疑你们在松阳心中的地位,那一定是顶级顶级高的。学生之中,你与松阳最先相遇,你一定能理解的吧,坂田银时。”

      “喂……人渣。”

      这样沉闷的气氛中,银时却率先不正经起来。

      “我发现,你真的生的很美耶,你其实是老师的姘头吧,没想到老师也是个颜控。”

      “别说傻话了。”久坂把一通水浇到银时身上,让他湿了个透彻,随即也戏弄起这个假不正经的小鬼,“其实我也比你们大不了多少,要和我交往吗,小卷毛?你看我们现在也是孤男寡女~”

      银时抠鼻孔的手一哆嗦,瞬间喷出鼻血。

      “饶了我吧!我才不要!”

      “……蠢蛋。”

      黄昏落幕,繁星点点。

      果真如她所说,此时已飘起了春雨。细嫩的雨滴轻柔的打在地上,很快便浸染了一整块土地,不知明天会不会有更多的动植物复苏,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此时此刻的道场里,高杉擦了擦汗,大口喘息着,却也执拗的抓紧手上的木刀,企图找寻松阳老师的缝隙。

      “那个——”

      门被推开,杉文跪坐在门外的身影显现。

      “已经很晚了,不知两位要不要吃晚饭?”她问道,顺势把装着饭团的盘子推到身前,左顾右盼了下惊诧的问,“真瑞大人不在这里?好奇怪,我刚刚还看到大人她就在门口看着里面……”

      高杉冷哼,“哈?那个家伙还想搞什么鬼,平常去玩女人还不够挥霍时间吗,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呆着。”

      “那定是我看错了,两位,请用。”

      杉文温柔贤惠,笑起来让人心旷神怡,难怪久坂花了这么多钱把她赎出来。高杉心里嘀咕,又看到松阳起身,缓缓道,“最近我总搞不透真瑞在想什么,有些担心,我去找她。”

      “老师,管她做什么,那家伙随心所欲不是一天两天。”

      “可她总归也是女孩子。”

      “切,说不定骚扰完银时,现在去调戏桂了。说到底,那家伙真的是女人吗,明明……”毒舌的小鬼本来想接一句,明明之前被我和桂看光了身子她也无动于衷……可想到这里自己便脸色一红,闷声吃饭团了。

      顿时偌大的道场只剩一个小鬼和杉文。

      “高杉少爷,梅子馅不合您口味吗?”看高杉没大有食欲,善解人意的杉文问道。

      “也倒不是,”高杉咬了一口,“就是有件事我想不通。那个人渣到底喜欢女人还是男人?”

      杉文想了半天才想明白‘那个人渣’指的是自家的家主,久坂真瑞。她讪讪笑,“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呀。”

      “什么啊,我还指望你能告诉我呢!”

      “但是,我觉得应该是男人吧……”杉文用手指抵着下巴想了想,“不过真瑞大人她的桃花都是烂桃花,都是些小姑娘,难得有男人喜欢她。”

      “那是当然的吧!有男人喜欢她才说明有问题吧!”

      “那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杉文换上一副狡黠的面孔,“真瑞大人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你很在意吗?啊!你莫不是……”

      “不是!”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该死,高杉默默心想,果然杉文跟久坂混久了,也会近墨者黑!

      杉文掩嘴笑了,“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希望真瑞大人能够有一个好归宿。虽然她总是一副……嗯,怎么说呢,虽然她一副厌恶自己是女性的样子。我与她很早认识,那个时候,她很受家人的宠爱,虽然是女孩,但她的兄长真机大人非常喜欢她,算是从小便幸福着。但是自那次……那次劫难之后,便再没有人宠爱她,同情她,怜惜她,一下子掉入地狱的真瑞大人并没有一蹶不振,但她也深陷自责自己为什么不是个强大的男人,可以保护家人。”

      “……”

      “所以我想,管他是男人女人的,只要有一个人就好,去抱抱真瑞大人,去安慰真瑞大人,去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让她不要再这样隐忍坚强就好了。”

      “这样的事,你不是也可以做到。”

      “我无数次安慰她,但她就是这样执拗的听不进话。不过……我倒是觉得松阳先生的话,真瑞大人或许会听进一点吧,不是吗?嗯~说不定高杉少爷你也可以——”

      “别说蠢话了!谁会费心思在这个人渣上面啊!明明今天还因为太风流成性被个姑娘家打了!”

      “啊呀呀,”杉文似是惊讶,“好奇怪,我还以为除了我没人看见呢!”

      “哼,那家伙活该。”

      “真瑞大人她其实……唉,说了你也不懂。”

      “别把我当小孩子!”

      “那好,那我便说。我看得出来真瑞大人爱着松阳先生,她明知不可能却还是爱着。她总对我说艺伎的爱孤注一掷,可她知不知道她自己的爱也是孤注一掷。好了,现在她要逃掉了,她留给周布葵两个月时间,因为两个月后她便要离开了。真瑞大人前几天去见了益田家老,她要以进修医学的名义去京都共商倒幕大事,她深知松阳先生的弟子们如今掺不得这桩事,于是自己甘愿成为众人的靶子,去吸引注意力。”

      “…………你、你开什么玩笑!她会死的!她连刀都拿不起来,只会耍嘴皮子有什么用!”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真瑞大人太执着于幕府了,她想要报家人的仇,为此要先掀翻幕府找出幕后黑手,可这是何等艰难的事!”

      说完,杉文泪流满面的向高杉行礼,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她叮嘱过我这件事不可以告诉松阳先生。所以能够劝服她的只有你们这些学生了,不要让她去送死,她才这样年轻呀,女人最美的时光都未过完,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高杉震惊的看着这个柔弱的女人吞声饮泣,一时间脑袋空白,怔了半晌,才不甘心的咬牙道。

      “——对不起,文小姐,我恐怕无法答应你。”

      高杉沉重的说,语气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小鬼。短短几分钟之内他其实已经想了很多,也得到了一个他肯定的答案。

      “久坂不想让松阳老师知道,正是因为她明白老师会劝阻她。但是是劝阻她,而不是阻拦她。老师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武士道,每个人都是自己心中的武士,他要看着武士的诞生,这正是松阳老师的武士道,我不会去违背老师的道义。她没有错,她说过她的道正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可是真瑞大人她怎能去背负一个男人的沉重!”

      “她早就想清一切了!从她决定作为一个男人生活下去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决定背负了!”

      对啊,高杉不得不承认,久坂吸引他的正是这点,这是他的憧憬。

      虽然久坂真瑞这个人对女人朝三暮四,喜欢逛花街,嘴巴坏,爱戏弄人,爱欺负人,不会打架,只会打嘴炮。可和她相处的人都会被她吸引,男娼太一,杉文,知月,甚至松阳,村塾的每一个人都不认为她是坏人,因为她正是坚定的在遵循自己的道义。

      杉文带着泪痕苦笑出来,“您真的看得比我透彻……”

      “因为我们都是‘武士’,我认同久坂的想法。”

      “哪怕她有危险?”

      “这与那个无关!”他声音激动,却坚定无比的断然道,“她不会做无把握的事情!”

      杉文被震慑,怔怔的望着小鬼,凄然一笑,无可奈何。

      “高杉少爷,看来您真的很喜欢真瑞大人。”

      “谁会喜欢她啊!我只不过说了实话!再说了她一心觊觎我们松阳老师呢!”

      “所以我才发愁,这场恋情注定没有开始就要凋落。高杉少爷,您要是长她几岁,那我就完全可以放心了。”

      “什,什么啊……我不是小鬼了好不好……虽然她成天小鬼小鬼的叫我……”

      正处于青春期的高杉晋助非常郁闷,因为他能感受得到久坂完全不在意他的性别,正因为不在意,才说明他在她心里其实无足轻重,丝毫没把他当作一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愈发在意起自己的身高与她的差距,银时快要高过她了,桂也快了,而自己却没点增长的迹象。有的时候他会幼稚的对着湖面拍拍自己臂膀上因为练刀凝结的肌肉,换的银时的嘲笑。

      很奇怪,高杉心想着一件事,久坂平常都是以男装见人,裹得层层叠叠,慵懒的举一把伞,或一壶酒,或一把扇子,或抱着猫,风流俊美,优雅高贵,足足都是男人的特色。可不知怎么的,高杉却
      能想象出她是女人时的一颦一笑,雅致却又果决,皱着英俊的眉,凛凛又风雅,那只亚麻色的猫儿卧在她的脚旁,摇着尾巴睡觉。

      这是多美的画面,也偏偏没有他这个小鬼的位置,因那样只可能是笑话。她的身边有很多人,杉文,太一,知月,益田越上,毛利元行,都是能够与她同等进出并相谈甚欢的成年人,而她本人也爱慕着松阳。她离得太远,高杉深知自己哪怕拼尽全力也赶不上她,年龄不及她,经历不及她,学问不及她,什么都不及她。

      绝色之所以是绝色,大抵也是因为无法轻易接近。

      犀利如芒,只剩一团朦胧的影子。

      松阳老师与久坂,于高杉来说都是只能用来追赶的希冀。一个是崇拜敬仰的恩师,教会他举刀的道理。一个是情窦初开的对象,让他尴尬焦虑的度过青春期。

      这团名为久坂的影子在她临走前便变得清晰起来,两个月时间转瞬而过,黄昏时的村塾温暖明亮,此时却空旷的很。只有久坂真瑞穿着素衣,风姿不减,仰着脑袋倚在村塾的门边,伞被随意的放在脚旁,猫儿趴在她的肩膀上,正扒拉她的衣料。一阵风飘过,她手中酒杯颤了一下,思绪顿住,看着一个带着斗笠默默走过的身影。

      “松阳刚刚和弟子们去后山玩耍了,”她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个酒杯,递给对面这个神秘的人,“你要想见,过一会儿罢。他们马上就回来了。”

      那人沉默半晌,才低沉问,“老师还好么?”

      “好的很,”她隐隐笑,给对方斟上一壶酒,“这酒是他买来的,他也很爱喝。”

      “如此甚好。”

      这人的身影在久坂眨眼的片刻就消失不见,仿佛空得一场梦。

      她看着地上空空的酒杯,又抬头看着泛着金光的天边,喃喃,“都说了,让你再等一会儿便好……有这么急吗,……胧。”

      吵闹的声音熙熙攘攘的传来,是松阳和学生们回来了。

      “唔,真瑞,”松阳捡起地上的酒杯,疑惑道,“刚才有客人吗?”

      “一个迷了路的公子,我请他喝酒,告诉了他方向,现在已经走了。”

      久坂真瑞笑意不减,“我喝了药,身体好了很多,今晚要与一佳人约会,便不回来了。”

      松阳喉咙上下动了几分,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梗了许久,最终还是藏了回去,只道,“好。”话音刚落,却也改不了叮嘱半天的性子,“不要总是忘记喝药。”

      “嘿,我喜欢你教训我的样子,所以我总是故意不喝的,松阳,你又着了我的道。”她不经意的笑,看松阳身后几个小鬼的脑袋头顶大包,“他们这是又怎么了?活该哦,又打架了?”

      在小鬼们悲愤的眼神中,松阳柔和一笑,“弟子不该私下内斗。”

      久坂意味深长的点头赞同。

      那个夜晚不正常的可怕,一向严谨认真的桂不小心砸了一个盘子,银时没有吃饭卧在道场不出来,高杉更是没了人影。

      她终于决定走了,去往京都,那里是倒幕志士的活动场地。她收拾好行李,一壶酒,一件羽织,一个高杉送的小玩意儿,仅此而已,她来的时候没带什么,走的时候,也无需带什么。

      一向在意她的松阳怎会不知她这等反常的来源。夜晚,他在村塾外提着灯笼等她,身影清淡俊挺,仿佛又笼罩上一副奈落首领的萧瑟。

      “推翻一个幕府,是难事吗?”她问道。

      “对你来说,那便不是。”

      “可我终究是个女人。”久坂遗憾的说,“我心中并无大志,只是单纯的想为了私利。我是要去京都进修,可我没有资格与那些真正的报国之才分庭抗礼。松阳,你们会在这里等我回来,对罢?可不要等我回来后,你却被银时他们吃穷,高杉和桂却入赘到哪里的公主家咯。”

      “真瑞,一直以来,谢谢你。”松阳诚挚的道,“但是如果你还是总是忘了喝药,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得去教训你。”

      “我跑多远都会回来,我说了,你可不要嫌我缠人的紧呀。”

      她一如初遇那样,慵懒俊朗,英挺的眉上扬,玩世不恭,风流潇洒。

      “再见啦,阿鲁塔纳的患难兄弟。”

      她走的洒脱轻巧,走出几百米开外,才暗暗后悔,她应该揩一把松阳的油,才不虚此行。她是这样随心所欲的人,于是便果断的回身望向他,两双沉静的眼眸相视,美过清净的月光。她扬起唇角,恍若石子掉入湖面扬起涟漪,惊心的美。摇曳霜花,相望间两人身影已如此接近,最终融为一体,春寒间她冰凉修长的手捏住有些失神的松阳的下巴,脚微踮,闭眼将唇凑了过去。待到松阳回神,她的身影已轻盈的没入暗中,只听得到她欢快的哼唱一首和歌。

      “与君之别,蛤蚌分离,我行迟迟秋亦逝——”

      松尾芭蕉的名句被她配上了悠扬的调,经她的声音一出,恍若月色下迸出的一朵夜昙,绽放的动人心魄。

      松下曾有一绝色,是为久坂美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病秧子(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