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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挣脱囚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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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走了?”斯蒂芬妮把指甲油刷头倒置在窗框上,无名指上的指甲油才涂了一半,但她已经没有心思再涂下去了,她把脖子尽量从窗户里伸出去,直到能够看清对面阳台的文森特,“要去哪儿?”
“要搬走,不住这里了。”
“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斯蒂芬妮咬住下嘴唇,还没等她说出话,文森特首先叹了一口气,“我失恋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我们吵了架。”
“你们之前没吵过架吗?”
文森特的卧室没有开灯,他的大半个身影都隐没在黑暗之中,只有一束微弱的月光洒落在他的头顶,“没有,”他摇了摇头,“他以前对我很好的。今天下午,只是因为我的一点坏习惯,他就冲我发了火。”
“不要主动道歉,”斯蒂芬妮斩钉截铁的说,右手攥成拳在窗框上重重一敲,“更不要主动去找他,这样会显得很没有面子,他会觉得你离不开他,更加轻视你,懂吗?”
斯蒂芬妮刚刚握拳的时候,指甲盖上没有干透的甲油蹭到了她的手部皮肤上,原本封闭的气味打开了小口,被夜风吹的四处飘散,文森特也闻到了那股化工合成的塑料味,他的鼻子突然酸楚起来。
“我得走了。”
他把头从窗子里缩了回去,不肯回头看一眼斯蒂芬妮的阳台,提起皮箱子的把手,在卧室里幻影移形了。
“走的真快,”斯蒂芬妮仍旧盯着文森特刚刚出现的地方,她抬起手,在空气中别扭的挥了两下,“再见吧,文森特。”
路灯在浓重的夜色之下瘦削又单薄地亮着,文森特把皮箱子放在脚边,靠在灯柱上,一只手在大衣口袋里摸索着,他摸到了一支歪歪扭扭的,中间还被揉得裂了小口,冒出几根烟丝的女士香烟,是他从安德森太太的烟盒里抽出来的。
他衔住烟头,牙齿略微用力咬住滤嘴,食指在烟尾轻轻一磕,末端立马冒出火星和缭绕的烟雾。他伸出两根指头夹住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在烟雾迷蒙之中看着远处模糊不清的几颗星星。
明天一大早,安德森太太会在整理床铺时发现一整套妖精打造的珍珠首饰;斯蒂芬妮在睡完懒觉,穿上她沉甸甸的皮衣时,会像往常一样把手揣进皮衣口袋里,她会掏出一根她梦寐以求的,她不知道在橱窗外看了多少遍的,贵的令人咋舌的金属皮项圈。
烟已经燃烧了一半,但文森特已经不想再抽下去了,他把烟丢到地上,脚尖用力在地上碾了几下,灰白色的烟灰混着没燃尽的烟丝被揉进了水泥地面的粗糙颗粒里。
他眼神空洞的望着不远处的另一个路灯,似乎要把它看到分离解体。风冰冷的从他身后吹过来,他把所有的头发一齐拢到脑后,不忘在头发末端比划了一下——已经这么长了。他张开右手,地上的皮箱子一跃而起,主动将把手弹到最适宜他握住的位置,远处的一间带着花园的房子在坏掉的路灯底下有些看不清楚。
文森特朝那栋建筑走去,他被擦的亮闪闪的皮鞋踩在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路上,他走的很稳,没有一次鞋底打滑的情况出现。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朝左右张望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魔杖已经拿在手里了,他抛出一个麻瓜驱逐咒,在进门之前犹豫了一下,头也不回的把魔杖伸向身后,不久之前他靠着的那根路灯一下子熄灭了。
他动作利索的把皮箱平放在地上,按了一下把手旁一个不起眼的铆钉装饰,箱子立马从麻瓜模式切换到巫师模式,他再次拔.出魔杖,紧紧锁上了门,然后打开箱子,跨了进去。
魔杖顶端冒出一团白色的亮光,照亮了前方黑漆漆的道路。随着文森特轻轻挥舞魔杖的动作,白色的光团分裂成更多细小的光点,点燃了墙壁顶端所有的蜡烛。
箱子里经过无痕伸展咒的扩充,打造出了一套适宜居住的房子。他穿过一条走廊,走廊两旁种植着低矮的灌木,扑鼻而来一阵植物的清香。走廊尽头,人鱼喷泉喷洒出的细密的水雾打湿了文森特的头发,他继续往前走,最终在一间室内亮度暗淡,只在临近的走廊上有一抹昏黄灯光的窗口前停下。
他在窗户前站了好一会儿才推开门。一股难闻的气味迎面而来,但是文森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径直走到最黑暗的角落,缓缓蹲下。
一个男人靠在墙角,双手抱住小腿,头埋在膝盖里瑟瑟发抖,随着文森特的靠近,他的呼吸变粗,颤抖的更厉害了。
“你连蜡烛都没有点。”文森特动了动手指,就好像他指甲盖上有透明的活动的光点似的,它们被弹到半空中,跳进烛芯里,整个室内立马明亮起来。
“把头抬起来。”
那个男人照做了。
那是一个瘦的皮包骨头的年轻男人,他的五官俊美极了,造物主精雕细琢他的轮廓,力求每一笔都趋于完美,此刻他的嘴唇发着抖,恐惧的泪水盈满他的眼眶,烛光在他周围形成了一道悲剧的光环。
文森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说:“我烤了饼干,你要吃吗?”
一张鼓鼓囊囊的叠成方块状的厨房纸巾飘飘忽忽的飞到男人面前,将自己一点点打开,露出几只小动物形状的饼干,厨房纸巾上吸到了星星点点的油。
“求……求你,放了我。”男人的声线断断续续,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文森特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他揉搓着男人耳边的一缕头发,动作轻柔地像是在抚摸一块上好的脱凡成衣店高级定制面料。
“你知道你曾经拥有一头怎样迷人的头发吗?”文森特一根手指托起男人的下巴,强迫他和自己目光相碰,“黑色的,韧性极好,像打湿的煤块,在阳光底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男人口中发出呜咽声,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紧紧掐着自己的大腿,力度大得几乎可以瞬间拧断文森特的脖子。但是他面对这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孩子,不存在任何攻击力。
“你是什么血统?为什么你的瞳孔是黑色,头发是乌黑有些蜷曲的?”文森特的疑问不断的抛出来,他凝视着男人的眼睛,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瞳孔,得出任何他想要的答案,但男人只是抽泣着,眼泪顺着他的下巴一直流到脖子。
“——你又没有好好吃饭了是不是?看看你的头发,像枯草一样,一拉就会断裂,喝起来很扎喉咙。复方汤剂的残留粘在食道上,像一把钝刀在刮。”
一片烛火抖动了一下,滚下几颗大滴的烛泪。
“求求你……放我走。”
“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文森特挥魔杖的速度很快,一把铺着厚垫子的小躺椅从门后窜了出来,他躺了上去,仰头望着天花板上投下的影子,“我遇见你的时候,你被人在路上拦下,追着要签名,你是个明星,对吧?”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等待男人做出回应,但他只发出一声呜咽,就像是被人割掉了舌头。
“我前几天看了一部老电影,《理发师陶德》。一把剃刀就是杀人工具,在剃头发的时候就割断客人的颈动脉,”文森特的手指在半空中一划,他指着一面洁白无瑕的墙壁,似乎上面沾染了喷溅式的血迹,“就像这样。”
“你想要摸摸我的工具吗?”他冲男人招了招手,把魔杖塞进他的手里,“对,握着这头,就像这样,在空中轻轻一划,一道优美的弧线,”文森特把魔杖抽了回来,在手里来回把玩着,又躺回了椅子上。“你是个麻瓜,施不出任何的咒语的。‘你的眼睛为什么失掉了光彩,为什么这样恐惧’——我在书上看到这句话的,很形象,是不是?我把这句话送给你了,它和现在的你很搭调。”
躺椅缓缓的摇动着,文森特全神贯注的看着天花板上魔杖投射出的影子,说:“我曾经有一根自己的魔杖,像这样放在蜡烛底下能透光。”半空中高低不一的漂浮着的蜡烛诡异的燃烧着。文森特继续说:“但是有人把它折断了。他亲手送给我的,他也亲手把它弄断了。”
一滴眼泪顺着文森特的眼角流进头发里,他的声音里透出浓重的鼻音,“我杀了人。就在前几天。我已经很久没有动手杀过人了,太手生了,也怪这根魔杖不太顺手。魔杖选择主人——这一根,不是甘愿选中我的,它有些小脾气,我一直在驯服它,锻炼它,但是它很恐惧,在我念出不可饶恕咒的时候它竟然在恐惧,当天晚上我就惩罚了它,给它外面刷上一层护杖桐油,再把它整个浸在龙血里,它乖多了。”
像摇篮一样来回摆动着的躺椅突然停止运动了,文森特静静的看着男人,问:“你怎么不吃饼干,已经凉了吗?”
男人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似的,狼吞虎咽的把饼干往嘴里塞,饼干碎屑滚到了他的喉咙里,他卡住自己的喉咙,抑制不住的呛咳起来。
文森特在空中用力甩了一下魔杖,男人把嘴里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脸涨的发紫。一杯干净的水飘到他面前,不住的碰着他的手背,催促他快点抓住。
男人畏惧的看了一眼文森特,抓住水杯咕嘟咕嘟的大口喝着,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让文森特满意。
“我不是个好的理发师,”文森特看着他被剪的乱七八糟,胡乱支棱着的头发说,“曾经它们被全部向后梳,用发油固定,抹亮,黑色的,像一首严肃的诗......你看起来是多么英俊呀——但那是曾经,我喝下加了你头发的复方汤剂时,还能捕捉到里面的香波味道。在那之后,我给你买了相同系列的洗发水,但喝起来就是不一样了,我能尝到你的恐惧和惊骇,味道真的不太好。”
文森特一只手扯着自己的一缕浅金色的头发,问:“金色头发是不是让我看起来很孱弱?”他没有希冀能听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伸出手轻抚着男人的头,“我以后不会剪你的头发了——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消息一样抬起头。
文森特点点头,像是为了印证先前说的话,“是的,我已经不需要你了,你自由了。”
时隔两年,男人终于见到了他曾经生活过的这片土地,这是他的房子,他自己攒钱买的一所拥挤但温馨的房子。他把手箍在文森特的手腕上,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当他的双脚接触到软绵绵的地毯时,他的双腿似乎也变得和地毯一样软了,他把脸埋在沾满灰尘的地毯上,难掩狂喜的放声哭泣。
文森特站在他背后,右手握着的魔杖似乎随时都可以发出一个致命的咒语。
“我不会杀你,”他对着高度警惕的男人说,“但是——一忘皆空。”魔杖顶端发出银白色的光芒,直直的注入男人的大脑。
文森特展开左手,躺在地上的皮箱迅速的自动扣上,弹到他手中。门砰的一声打开,他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