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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神坠(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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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回去了啊。”阿犬有些失落,“白塔附近都没有这么多好玩的……”
“怎么?”帝女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你还想再受一次伤不成?”
“没有没有!”阿犬一见自家殿下心里不快,立刻凑过去匆忙赔笑,又讨好地把双手合在下巴前扮出一副可爱的模样,“我怎么会这么想呢!”
帝女从来不大受得他这样,之前怄的气消了不少,便直接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睛自顾自地休息了。
阿犬暗暗松了口气,仔细打量着帝女的神色,确认她不再气恼后就开始和来时一样满心好奇地拨开帘子往下看。
接着他很快发觉了不对劲。
“这不是回白塔的路……”阿犬回头看向帝女,“殿下,我们要去哪儿?”
出乎意料的,帝女这次并没有回答他的困惑。
“到了就知道了。”她只是这么说。
风渐渐暖软起来,或许这片地方无论何时都是这样,仿如暮春。
青山秀水,树影朦胧,不浓却也不淡的雾气融在每一寸空气里,围绕着一切,偶有仙鹤引项高唳,以及金色的锦鲤从河面跃起复又落下。
大概是这座极西的仙山的主人知晓了来者,成排的仙鹤扑棱着翅膀从雾气里飞出围在轿边,它们低下了细长高傲的颈项,向客人指引着主人所在之处。
轿子随着鹤群前行,落在山中一处不起眼的山崖前。
帝女率先走下了天轿,阿犬紧随其后。
等在他们前方的是个持着雕满了根虬的桃木杖的老人。老人雪色的须发垂地,夹杂着灰与白的眉毛也蓄到了腰间,他穿着像是阿犬才见过的人世间赶考的穷酸书生的长布袍,却很是仙风道骨。
“殿下。”老者随意地做了个辑,看了眼她身旁的阿犬,“这就是殿下所收养的那只蓬莱捡来的幼狼吧,都已经化为人形了啊。”
“是啊,长得很快的。”帝女摸摸阿犬的脑袋,“这件事连您都知道了么?”
“天界的人都知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接着老者指了指山崖后一间不起眼的茅草屋,“殿下先进来坐坐吧,容我待会儿泡杯茶奉上,否则我便是招待不周了。”
他说罢转身自己先往里头去了,帝女跟随在后边,阿犬见势便趁机扯住帝女的袖子踮着脚尖凑到她耳边。
“殿下殿下,这是谁啊?”
帝女见男孩这架势,也低头跟他轻声说起悄悄话,“太玄神君,我父亲曾经的重臣,不过现在离开了天界,隐于人世之中。”
“隐于人世?为什么?天帝的重臣,听起来待遇应该很高才对啊。”
“他退隐时我还小,等到我长大时,这些事已经成为禁言了,甚至连我的父亲也不愿意告诉我。”帝女说,“听说是因为一个人类女子,流传出来的仅仅只有这么多了。”
等她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也正好迈进了茅草屋中,阿犬机灵地退了一步,他知道这位相貌苍老的神地位很高,便不失礼数地站到帝女身后乖乖垂首侍立着。
“那么殿下来找我,究竟是所为何事?”老者从柜子里取出烧有青花纹路的茶具,向里头添了上好的普洱茶叶与泉水,再放在用于热茶的小土炉上,“先说好,天界的一切,可是与我全无关系了。”
“我并不是为天界而来。”
“那是……?”老者晃了晃茶壶,让土炉里的火能更匀些。
帝女的手掌忽然覆在了阿犬的肩上,在阿犬还没能反应过来前,她将身后的男孩推出。
许多年后阿犬想起那一刻他曾抬头看见的帝女,没有犹豫,没有不舍,更没有悲伤,有的只是一如往常的,水一般的淡然。
“不知神君可否应我一个请求,替我照看并传授力量给这个孩子。”
阿犬手足无措。
他不蠢,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帝女要把他留在这儿,或许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没法再见到她。
“为什么?”他急得去攥帝女宽大的袖口,可是他的手在刚探出的那一刻就被握住了。
说是握住,不如说是制住,或是挡住。
帝女柔软的手掌包住了它,不让其再进一步。
“你不是说要成为强大的妖物来守护我么?可是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连个人类的道士都打不过。”帝女说,“去学吧,既然你口口声声把这些东西挂在嘴边,那就成为给我看。”
她乌黑的瞳眸暗沉如海,里边有阿犬无论如何也看不懂的东西浮动着,“留在这里,好好学吧。放心,这里的泉水亦有神力,足够替代我的血,不会有填饱肚子上的问题的。”
“不……”阿犬睁大双眼,却不知所措。
“殿下心急了点吧,”先前一言不发的老者只是用某种不可名状的微妙的目光打量着他们,然后他轻声笑着把茶壶里的茶转入瓷杯中,“我答应了么?”
“您会答应的,”帝女轻声说,“我有足够交换这个条件的东西。”
老者半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最后终于点头道,“收个闭门徒弟,也好。”
“你在这儿坐着,不要出来,我还有些事要跟神君商量,”帝女摁着阿犬的肩,把他摁在茅草屋角落的竹凳上,接着对老者说道,“您能出来会儿么?聊聊关于这孩子资质的问题。”
“殿下要说什么,尽管说就是。”
茅草屋后有巨伞般的银杏树,叶子是染着金的鹅黄色,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枝叶间撒落,在立在树下的女孩的白裙乌发还有老者的长袍上映出忽明忽暗的光斑。
“那孩子资质很好。”帝女答道。
老者正准备凝神倾听接下去的话,殊不防淡然的声音在他脑子里骤然响起。
可那确实是帝女的声音。
“这六百年内请神君尽量不要让他离开这儿。”
可当他再度打量起帝女的时候,她的双唇依然在一张一合着,她的声音也毫不停歇地如刚才那样从双耳里传进,“只是生性顽劣,神君请莫要与他置气,不过实在屡教不改的话,稍加打骂也是好的。”
声音再次从意识中往外散,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
“麻烦神君了,这是最重要的事,之后便是请神君教授阿犬保身之法,那样便足够了,不要太为难他。”
“这是自然,我脾气确实很是不好。”老者也开始动起嘴皮子来。
然后他用了与帝女全然相同的方法来交流。
法力所至,带着旁人怎样都无法听见的话。
“如果我没算错的话,殿下是在六百年后回归天界吧。”
帝女不再出声了,无论是以哪种方式。
“我知道了。”老者点头,“那孩子听的能力应该很强吧。”
“嗯。”
于是老者在帝女回身离去时,留下了最后一句暗中传出的话语。
“殿下,不要动心于不该动心的,那无论如何,都是错的。”
“……”
踩在帝女脚下的银杏叶沙沙作响。
“你要走了么?”当帝女再次登上天轿时,阿犬这么问了。
帝女犹豫许久后,回应了他,“嗯。”
“是真的不带我走么?”
“嗯。”
“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去找殿下?”
“听你师父的吧。”
“那……那能等一会儿么?我有些东西要给殿下。”
他湿润的瞳孔像是将要融化的冰,那些冰水会满溢出来,流淌在面颊上。
“……好。”
阿犬得到帝女的允许后便解开了侍童袍的外袍,那些他说的所要给的,被小心翼翼保护在里衣外的东西露出来了。
就在那一瞬间,帝女放下了搭在轿帘上的手。
她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