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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神坠(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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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东西只在空中停滞片刻,便立即反应过来,贴着地面翻滚了几下,躲过刀刃一般锋利的光芒。可它还没来得及立起身子,光芒又忽然凌空扭转回来,纷纷刺入它的关节中。
那东西疼得重重地摔在地上。
帝女轻而慢地走过去,袖子下的手掌里再次有光芒浮动。
然后她的双眸惊愕地睁大。
“阿犬?”
金狼身上大片大片的皮毛都被鲜血濡湿,而它被刺伤的伤痕里依然在不间断地,泊泊涌出嫣红的液体。
帝女青葱似的手指在金狼身体上慢慢滑动,指尖抚过的每个伤口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她漂亮的五官有点扭曲,说不清到底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心疼。
或许两者都有。
直到那十余处伤口完全消失,帝女气得抬手就想狠狠拍上金狼的脑袋,可她又舍不得,于是悬在阿犬头上的手顿在那里,最后她叹了口气,转而去顺金狼的毛。
“已经没事了,下次别再这样扑过来知道么?快去睡吧,如果饿的话,食物就在塔底檀木桌子上的瓷碗里。”
接着她起身想要离开。
可是帝女没能踏出步子,有什么扯住了她的衣袖。
她低头看到自己由厚缎剪裁而成的宽幅大袖正位于金狼嘴里的犬齿下边,金狼冰蓝色的兽瞳可怜巴巴。
阿犬见她好像不再急着走了,便松开嘴凑过去蹭她。
“殿下……”
帝女愣住了,几乎有些不敢置信,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来。
在天界生活了好几年的蓬莱山妖兽,又长期饮食神血,不用过多思索也能猜出这家伙是开了灵窍了。
“殿下,你要去哪儿啊?”阿犬边使出吃奶的劲蹭她,边一个劲地嘟囔,“也带我去吧殿下,带我去吧带我去吧带我去吧……”
帝女摸摸它的脑袋,“别闹,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不是去玩。”
阿犬一听便开始呜呜呜起来,甚至连眼眸都更湿了,像是有水珠子在里面晃动个不停。
“不行,”帝女犹豫了会儿,伸手硬是把阿犬从身上推开,“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它盯着帝女看了老半天,直到确定是真的不可以,不管是撒娇还是打滚都无济于事之后,悻悻地退了几步,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目送那抹熟悉的白色越过高塔的大门,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融入风雪之中,再也没法看清。
飞雪顺着凛冽的风从敞开的门中涌进来,落在阿犬的身上。
冰冷入骨。
金色的大狼默然垂下双眼。
天下纷争愈演愈烈,无数英雄成为败者,败者的尸身上又生出更多的英雄。帝女在世间各处辗转,引导她需要引导的人们。
她能回到白塔,已经是自离开后十天半个月的事了。
当帝女踏入白塔的那一瞬间,她就愣住了。
塔里没有平日总很是显眼的金色,自己用于冥想的圆坛上倒是有个从未见过的家伙。
那是个孩子。
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也就四五岁的模样,他及肩的长发像浸在水里的金砂,日光似的耀眼,冰蓝色的眸子则剔透干净,里头有隐约可见的竖而窄的兽瞳。
“……阿犬?”
此刻男孩也呆呆地看着自己,他没有穿衣服,身上只披着一件从柜子里扯出来的素白滚银线的外袍。
然后男孩回过神,乐颠乐颠地拖着身上过于宽大的布料飞奔过来,张开双手讨要拥抱。
在他快要触碰到帝女时,帝女抬起手按在他额上挡住了他。
“殿下?”阿犬抬起头,一副可怜巴巴好像就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先穿好衣服,”帝女偏过头去,脸上有淡淡的绯红,“把你的……那个给遮住。”
阿犬顺着她的意思低头看了看,没心没肺地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利的犬牙,“殿下居然介意这个,我还是个小孩子哦!”
帝女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痛痛痛。”阿犬抱着头又是鼓腮帮子又是拼命拧眉眼,想用肢体语言告诉帝女自己真被打疼了拜托摸一下吧摸一下啦。
帝女只瞥了阿犬一眼,然后微微皱眉。
“……”
阿犬迅速且自觉把外袍拉紧。
“对了,还有,”帝女居高临下望着阿犬,用力扭过他的头,直到他的双眼对准藏在圆坛地面玉雕缝隙间的灵芝,“老实交代,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这些千年灵芝是你偶然在冰原上采到的?”帝女的脸色凉飕飕的,“你是当我三岁小孩,还是觉得我很蠢?”
阿犬脑门上尽是冷汗,上下左右四处瞟了好一阵后终于认命服罪,他把头压得老低,声音也闷闷的,“好吧,好吧……是我偷偷拿了殿下柜子里的千年灵芝来吃。”
帝女捏紧了手。
阿犬一见便自觉把脑袋伸到帝女的手前,身子几乎要贴在地面上,“抱歉,抱歉殿下……是我犯了错,是我惹得殿下不高兴了,殿下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吧。”
他这么一说,帝女的脾气没缘故地就消下去了一半。
她的手在阿犬脑袋上虚晃一下,然后同往常一样用力捏了捏阿犬的耳朵。
接着她板着脸继续问道,“为什么?”
“因为……殿下出门的时候总是什么也不会说,没声息地就走了,又没声息地回来,把我丢在塔里。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个地方,这里太高太大太空旷,一个人……会很孤独。”
帝女愣了愣,忽然觉得心里某块柔软的地方被谁戳了那么一下。
她想起刚来到这片冰原入住这座白塔,每日每日的,独自在塔里冥思的岁月。
除了凛冽的风和满目飞扬的雪,这儿什么也没有。
日复一日的,一尘不变。
久而久之,有时候帝女甚至都觉得连自己也未曾真正存在过。
孤独么?
“我经常想,殿下不愿意带上我是不是因为我是只妖兽。所以我总觉得,如果我有人形就好了,我才……”
“不要有下次。”
阿犬有点失落,脑袋更低了,“是。”
“因为我会带着你的。”帝女轻声说。
阿犬猛地抬头直勾勾盯着她,许久之后,他的神情松动下来,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
就像偶尔撒落在冰原上,如烁金般的阳光。
“那殿下,”阿犬挪过来蹭着自己的衣服,“我们什么时候再出塔?”
“不久了。这天下,是时候该让我忙起来了。”帝女说着,扯了扯他身上那件自己的外袍,“在此之前,我要先麻烦父皇的大侍女给你带件至少能入眼的衣服。”
于是阿犬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男孩的金发用桂花油仔细涂抹后扎成发髻,以五色流苏绳装饰,他的身上穿着红底祥云图样的童子服,金线在领口袖口绣满枝叶,束腰则是镶玉牛皮带子。
“这么看很不错嘛。”侍女掩着嘴嘻嘻笑道。
“还行吧。”帝女应她。
“对了殿下,”侍女向她微微俯首,“陛下最近很是思念您,常常问起您的近况。”
“那他为什么不来。”
“他是天帝啊,哪能常抽出时间来呢?”
“你想说什么?最近你每次来都要跟我说一遍关于他的话。”
“想说的向来只有这一句,殿下,别对您的父亲太过凉薄了吧?”
帝女垂下眼帘,“我的事,我自有分寸。”
“确是奴婢逾矩了,望殿下慈悲,不跟我这贱嘴巴计较。”侍女依然笑着,对她再次行礼,“那我先行离开了,殿下保重。”
帝女微微点头。
阿犬一见白塔的客人离开便撒丫子跑过来,揪着她的衣角按耐不住地问,“殿下殿下,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往中原啊?”
“等丑时天暗便启程,在此之前,先养好精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