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夜谈》飞天海苔

2、神坠（一）

　　极北之原矗有九层尖塔，白玉所造，十米为一层，塔高九十米，势可通天。白塔缠绕重重白纱，烈风所起之时，纱如波涛涌动。
　　帝女居于其中。
　　听天命，引世人。

　　“桀纣已经很久没祭祀了。”
　　浓金色的光从塔顶最高处的天窗落下，在女孩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柔光。
　　女孩没有回应这句随着光芒洒落的话，她在专心于打理自己铺在地面上的长发，用蘸了桂花油的檀木梳子一寸一寸地来回梳弄。
　　那是个极端漂亮的女孩，肌肤如雪，眉眼如墨，容光中仿佛有刀剑般凌厉的气势，却也沉静温柔得像暮春的潭水。她穿着三层底色分别为素白，月白，梨花白的纱制里衣，又以银线细细密密绣了上古神话的绘图，接着用赤金三股流苏绳束腰，最后外罩白狐皮大氅。
　　一时间塔内寂静无声，金光围绕在女孩身边，抚摸她乌黑笔直的长发，或是披散的白裙。
　　“我知道，”直到发丝中不再有任何枯燥的部分，女孩才放下手里的梳子，“会去催的。”
　　“姬氏也该多贡些香火了。”
　　“我知道。”
　　“你看你这语气，这是对陛下的态度么？”从光里散出的声音似乎是有些生气了。
　　女孩皱眉，捡起地面的木梳狠狠往白玉墙上砸去，梳子撞在玉上的一瞬间碎成粉末，撞击带来的巨响在空旷的塔内回声不断。
　　光芒瑟缩了一下，然后试探性地聚集在女孩脑袋上。
　　女孩挥手驱散了那道光。
　　“乖女儿，”光迟疑着想再挪过去，“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没有。”
　　“你这样子，就是在生气……”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别生气啦乖女儿，父亲都是为你好，你要相信我，我是天帝，我……”
　　“我知道，行了，别烦了。你还是去忙你的吧，父皇。”
　　尴尬的寂静。
　　许久后天帝支吾了好几声，显然是舍不得离开，所以试图找个话题继续再说上几句，接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事，连语气也雀跃起来。
　　“对了乖女儿，你记不记得，我明天要送你一个惊喜的，很大的惊喜！”
　　“好了，这事已经提了第三次了。”
　　“……这样啊……哦……好吧，那，那我走了……”
　　“走吧。”
　　“真的走了哦。”
　　“……”
　　帝女有种想扶额的冲动。
　　再三磨蹭后，光芒才依依不舍地退去了。
　　帝女站起来，从抵着墙角摆放的雕鸢尾的梳妆台里取了一把新的木梳，接着退回绘藤蔓的玉台上，又跪坐下来，慢慢顺着长发一次又一次地梳着。

　　这是她来到极北之原的第一千三百五十一年。
　　在这土地上只有寒风，以及偶尔迁移经过的牦牛群和银狼。
　　多年之前，大地上的人们曾一度在野兽与自然面前接近灭绝，因此他们祈祷上天，期冀着尊贵无匹的神灵能下凡带领他们脱离绝地，为此他们愿意付出除了生命之外的任何代价。于是率领众神众仙的天之帝皇派出他珍爱的女儿，传达上天的旨意，保护并引领人类。
　　帝女将其承载的天之意愿完成得非常完美，之后便退居于大地上最北部的冰原，天帝为之铸造的白玉高塔内。一来便于继续协助人类，二来也为不让普通人能窥其天颜。
　　在这上千年之中，不乏千里跋涉想要到极北之原朝圣的人们，却始终没有人能冒着严寒抵达白玉塔前。
　　作为搭建在人与神之间的桥，帝女暂且不能回归天界，于是在上千年的岁月中除了偶尔的几年用以引导人世，其余的时候她便是呆在这座高塔里，安静地听窗外呼啸的风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死一般的孤独，还有寂静。
　　所以当得知塔里日后要多一个小生命居住时，帝女一时间还无法完全接受。
　　“这就是……惊喜？”她有些惊愕地看了看天帝侍女怀里的毛球团子。
　　“是的，殿下。”侍女俯身行礼，把那还在睡的小东西举到帝女眼前，“陛下让我带话给您，说这可是他特意腆着脸从别人那儿求来的，送来为您消遣，只希望它能让您不会那么寂寥。”
　　尽管身子缩成一团，却依然能让人看出那是一只幼狼，它仅有寸长的皮毛是纯粹绚烂的金色，像盛夏洒下的日光，又像自己父亲大殿的御座。
　　“‘求来’这种夸大过甚的话就不必编造了，不过，它是父亲从哪里问得的？”帝女接过幼狼。
　　“原先是碧灵神君从蓬莱山捡回来的，陛下见它长得讨喜，身上又天赋灵气，正好又一直忧心殿下您一人在这是否会太闷，就要来给您当个伴用。”
　　“我知道了，那就带在身边好了，顺带，替我跟父亲道个谢吧。”
　　侍女再次行礼，“那奴婢告退了，祝殿下安好。”
　　帝女点点头，把幼狼抱在肘弯间，转身回到白塔之内。
　　“父亲也真是的……”帝女叹了口气，解开身上的狐皮大氅仔细铺在地面，把幼狼放进去，再小心翼翼地包裹好，让它的脑袋露在外面而不会影响呼吸，“这样就暖和多了吧。”
　　“不过，”她轻轻拂过小家伙毛茸茸的头顶，眼角，然后是有点潮湿的鼻子和嘴，“要是饿的话该吃点什么？”
　　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帝女觉得自己的指尖被什么温热的湿漉漉的东西划过。她愣了愣，对上了那只幼狼的双眼。
　　那是一双冰蓝色的兽瞳，细长的瞳仁在其中清晰显眼。
　　幼狼歪着脑袋，又轻轻舔了几下帝女没收回去的手指，最后挪上前，蹭着她细腻柔软的掌心。
　　帝女轻声笑起来，也用指腹在他的身上揉着。
　　“那么给你取个名字吧，也方便我日后称呼你，”帝女对幼狼问道，“叫什么好呢？”
　　幼狼呜呜地低声叫了两下。
　　“犬……如何？就叫‘犬’吧，阿犬？”
　　“那么，阿犬……”
　　帝女凑上去，把幼狼抱在怀里。

　　“以后啊，就要住在一起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