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夜谈》飞天海苔

12、神坠（十一）

　　妖群中较为强大的妖物受住了剑气，于是再次从海中涌出，撞翻死去的同伴的尸骨，如同先前那样，利箭一般从四面八方飞驰着刺向帝女的要害。
　　女孩微微伏下身子，为即将到来的恶战连指尖都绷紧。
　　在那些东西接近到能看清它们手里利器的锋芒时，帝女挥出了剑。刀光对上剑影，妖物们被一个接着一个地挑出去。
　　可是帝女也清楚，她再怎样始终都只有两只手一把剑罢了，既然选择首先对抗实力更强的敌人，就必然会被来不及顾到的较弱的家伙趁势所伤，或许肩胛骨上会再添一个细洞，或许背部会再多一道伤痕，不过那都没什么。
　　至少在她自己看来，实在不值一提。
　　所以眼前鲜血四溅的同时，她也在等着剧痛的到来。
　　可是最后什么都没等到。
　　只有十道锋利的勾状物从上空划下，把那些漏网之鱼的颈项纷纷撕开。
　　又一批尸骸散落，覆盖在先前漂浮堆积于海面的同类上边。
　　穿着暗红虎头甲的男孩从天而落，他的发带大概是丢了，金子般的长发散开，被海风带得四处飞扬，指尖上有了寸长的指甲，锋利如匕，满是嫣红粘稠的液体。
　　不过同样，他的整条右臂上有一道长而深的刀口，以及其他遍布全身的零碎伤痕，它们都还在泊泊地涌着血。
　　淌下的血与指尖掌心上的汇聚在一处，滴滴答答摔落在海水里。

　　“为什么？”
　　仿佛被谁扼住咽喉，呼吸变得急促却不顺畅，帝女难得地产生了一种失控感，直想要砸些什么来发泄心头那股几乎要蹿出来的怒火。
　　“不要下来……不要下来！不要下来！”她失态地吼着，“我说过不要下来不要惹我生气你是不是听不懂？！为什么你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阿犬垂着头，夜色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把那双抿紧的唇暴露在阴影外。他没有回应帝女的任何一个质问，甚至什么也没说，然而却就僵在原地动也不动。
　　“给我回轿子上，立刻！”帝女揪住他的衣领，“如果你没法自己回去，我就把你扔上去！”
　　接着叫人不敢置信的，男孩扯开了她的手。
　　力道之大甚至让毫无防备的帝女差点向后跌倒。
　　她愣了。
　　这是第一次，帝女第一次遭到这只自己从小养大的金狼的剧烈反抗，亦或是阿犬第一次如此剧烈地反抗他的殿下。
　　短暂的惊愕后是暴怒，帝女抬手就要将他强制拎起来。
　　然而接下来男孩却一不做二不休地赶在她之前捏住了她的下巴，拇指封在她的唇上，不让她有任何在此时说话的机会，最后把她的脸拉近到能在一瞬间吻上去的距离，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帝女脑内一片空白，不知是被忽如其来的侵犯还是被兽瞳里足以称之为疯狂的情绪镇住。
　　她做不出任何反应。
　　“你是不是在冰原呆久了给冻傻了？！明明有可以让你依靠的人却就是不要！你喜欢满身疤痕是么？！”男孩如同她刚刚吼自己那样吼回去，“还是说你认为我是个废物除了拖后腿什么也做不到？！”
　　帝女一时间找不到言辞来驳斥他的话。
　　而阿犬也没给她细思的时间，说完的那一刻他就泄愤似的俯身就着她颈侧的新伤用力吮了一口，在帝女忍不住瑟缩时又抬起头，当着她的面把口舌间腥甜的血液吞咽下去。
　　“让我跟你在一起，殿下。”
　　阿犬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不要反驳，听话。”

　　“…………”
　　好一会儿后帝女才恍然反应过来，她定下心神，不甘地向着与自己背部相贴的男孩狂放威压。
　　“殿下……冷诶……”
　　“闭嘴。处理好这桩事后会跟你算账的。”
　　“随便吧，”阿犬轻笑着，笑声低沉又有些揶揄，“跪搓板行不，要不然罚暖床呗，殿下身上总是凉凉的，暖和一点确实好。”
　　赤裸裸的吃言语豆腐。
　　帝女尽管气得想揪下他的耳朵，但还是得暂且先把心思全都放在接下来的事上。
　　海面开始震动了，摇晃不停。
　　“小心，”帝女皱眉，“还没完，有个大家伙。”
　　“嗯。”
　　归墟渐渐再度成形，深海像是正历经山崩地裂一般，直到震动到达某个程度时，海面上素白与暗红的身影同时跳开。
　　下一刻他们曾停留的位置就被巨大的黑影冲击而过，若是方才没有离开的话，就算是神也会遭受重创的吧。
　　扑了空的黑影再次扬起身子，张开满是尖利长牙的嘴，对着两人发出嘶哑却雄浑的吼声。声音像是一根巨大的鞭子，带着沉重得足以把人碎裂的妖气挥来。
　　金发红甲的男孩反应极快，他迅速挡在帝女身前，深吸一口气后仰头回应以长久尖利的啸声。
　　狼嚎与妖吼在空中相撞，仿如两把武器的交锋，硬生生碰出了耀眼的火光，以及击起百余丈的巨浪。

　　在交锋中，帝女和阿犬都看清了黑影的样貌。
　　那是一条巨大的黑蛇，它还在咝溜咝溜地吐着分叉的长舌，然而又不该单纯地称之为蛇，至少它诡异的裂口边长着龙的触须，三角的头颅上是龙的长角，脊背上也有龙的鬓毛。
　　可归根结底那家伙怎么看都还是一条光滑的蛇。
　　总而言之，是个怪物。
　　“我知道该怎么杀了它。”帝女从后边摁住了阿犬的肩，嘴凑到他的耳旁低语道，“不过你看到了么？那家伙身边还有很多小妖物。”
　　阿犬点头。
　　“所以待会儿我上去与它对峙时，你要负责将那些会阻碍到我的小妖物全都在半途截杀。”
　　“你一个人……可以么？”
　　“放心，十成的把握。”帝女踏上一步，把剑横在身前，“只是可能会受点小伤，无需在意。”

　　帝女是在霎那间出现于黑蛇眼前的，如同划过的流光。
　　剑与锋利的长牙在空中交错，碰撞，响声像要通入天际，火花则仿如映亮夜空。
　　混乱的光影已经远远超出了肉眼所能捕捉的速度。
　　同时还伴有偶尔四溅的鲜血。
　　怪物和女孩身上的伤都在逐渐增添着。
　　时间在高速的战斗中显得流动极为缓慢，白裙的女孩却逐渐落了下风，因为怪物猛烈的攻势而被动地不断向下退后着。
　　直到被逼至最不利的位置，怪物完全将她压制在身下。
　　巨大的黑蛇用尾巴横扫过帝女所在的位置，逼着她仓皇抵挡，赫赫有名的天界之神那副狼狈的样子叫它倍感愉悦，于是边算着是把该她撕裂还是活活勒死，哪样比较残忍好玩一些，边把尾椎上的骨刺拍向女孩柔软的胸脯和肚腹。
　　可是它忽然就看到了。
　　她笑着。
　　隐藏在表面的脆弱下的笑，轻蔑又凉薄，像是万里冰原上浸入骨髓的寒风。
　　黑蛇呲目欲裂，他忽然知道，自己犯错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到底是只有蛮力。”帝女忽然猛地跃起，恰巧就落在它腹部的下侧，剑上锋芒大盛，剑面流淌的熔岩蒸腾出灼热的气息，“蛇打七寸，我赢了。”
　　怪物发疯一般扑向她，开裂的嘴张到最大。
　　毫无疑问是落网之鱼垂死前最后的挣扎。
　　帝女挥下剑的同时，伸出手去抵挡攻击。
　　这垂死挣扎不出意外的话能把自己身上某个部位生生撕下来。
　　不过也没什么。
　　神若是会轻易战死的话，就不足以称为神了。
　　剑割裂了大蛇，大蛇尖利的牙则扭曲着把某个家伙的半边身体撕了下来。
　　“什……么……？”女孩的眸子骤然缩紧。
　　血混着肉，还有些许内脏雨一般地下落，有些落在了她的脸上和裙上。
　　残缺的身体破瓷罐似的摔在海面，即使离得不算近，也能清晰地看到那双冰蓝色兽瞳里有着代表将死的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