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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九十七章 ...

  •   珂赛特和芳汀平静地交代了警察一切他们所需要知道的事情:有没有革命者?有没有伤员?没有,怎么会呢,他们这样正派又富足的人家完全没必要和那些暴/乱扯上关系。柯洛娜·埃弗瑞蒙德小姐呢?她去英国了,好几天前就买了船票,起义爆发的当天她就已经离港。有人在街垒上看到了与她极相似的另一个金发少女在奋勇作战?怎么可能呢,她只不过是个画家,全巴黎人人都知道。画一幅画能挣上千法郎的名画家,有什么想不开的,才要去街垒作战?

      警察对她们的说辞半信半疑,但埃弗瑞蒙德小姐尽管已经不是贵族,仍旧同那些贵族夫人小姐们保持着密切的联系,马尔塞夫伯爵夫人对她尤其亲密。并且,她在平民中有很高的人望。他们不想招惹麻烦,草草问过话便离开了,甚至没有要求进入房间搜索。

      而一脸冷静与漠然的芳汀关上了门,就立刻迫不及待地回到柯洛娜的房间里去——她跑上楼梯,期待地望向守在床边的珂赛特,珂赛特朝她摇了摇头,床上的柯洛娜一动不动,除了微弱的、不规律的、带着些许杂音的呼吸,她与死人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这死一般的状况持续了足足九天。在第十天,柯洛娜头一次动了一动。当时守在床边的是芳汀,她几乎立刻就捕捉到了这一丝最细微的动作,弹坐起身,朝着柯洛娜俯下身去。“柯洛娜?”

      柯洛娜长长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她的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但似乎并没有看见她。缺乏血色的嘴唇微微一动,芳汀立刻将耳朵凑近过去。柯洛娜说到第三次的时候她才终于捕捉到那个词——那更多是气流,而不是声音。

      “……父亲……”

      在垂死的边缘,她没有认出自己的姐姐,却呼唤了父亲。芳汀尝试握住她的手,同她说话:“柯洛娜,柯洛娜。醒醒呀!”

      但柯洛娜似乎听不出来她的声音——不,也许她根本就没听见芳汀。她所呼唤的无疑是西德尼·卡顿,但是芳汀自然知道,卡顿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离开人世了。她对那个人感情复杂,却并不熟悉他。

      “让先生!”她跑出门去,毫不犹豫地呼唤道。

      冉阿让几乎立刻就从楼梯口出现了。“柯洛娜醒了!她想要见自己的父亲。”芳汀同他解释道。

      这屋子里,如今也只有冉阿让一个人同西德尼·卡顿还稍微熟悉些。他疾步走近床边,俯下身去,但柯洛娜已经再次陷入死寂的昏睡。

      他于是接了芳汀的班,守在那儿。直到第二天凌晨,床上的柯洛娜才又一次发出了一点动静。闭着眼睛靠在墙上的冉阿让几乎立刻睁开了眼,凑到床边。“您说什么?”他柔声问。

      “……父亲……”

      “您要找卡顿先生吗?”

      “不。”

      她似乎格外花了许多力气来说出这一个字,使得这个字清楚得多,哪怕以这样虚弱的声音吐露出来,仍旧带着一股坚决的味道,“不要……让……他……知道……”

      冉阿让闭上了眼睛。

      “他不会知道。”他肯定地说。

      他不知道柯洛娜有没有听见这句话,但她似乎放心下来,陷入了平静的沉睡。冉阿让坐在床边,双手交叉,抵在额头上,埋下了头。

      “如果上帝还有一丝慈悲的话,”他低声祈祷,“请不要让他知道。”

      -

      从这日起,她慢慢地清醒过来。伤情没有再反复,但好得很慢,在心急如焚的亲友们眼中看来,几乎像是根本没有在好转。珂赛特整日在几栋房子、几间房间中像一只小百灵鸟那样奔走,轮番清洗裹伤布、照料伤员,轮番为他们带去朋友们新的消息。同其他伤员一样,柯洛娜头一次完完全全清醒过来,立刻便要求知道革命的结果、知道朋友们的情况。珂赛特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公白飞、古费拉克、爱潘妮都活了下来。提前被送走的一大批伤员,包括弗以伊和热安,还有马白夫公公在内,也全都活下来了。巴阿雷、博须埃和格朗泰尔,以及另外的二十六个工人和学生牺牲在街垒。马吕斯和冉阿让返回了街垒,在最后关头救下了她,又带回了公白飞和古费拉克。那时街垒已经几乎完全被士兵所占领,他们以少敌多,奋力搏斗,马吕斯留在后面断后,因此而受了重伤,被送回他祖父的家里去了,但他也仍旧活着,并且根据医生的说法,很快已经要好起来了。

      柯洛娜听见格朗泰尔的名字,大吃一惊。她挣扎着坐起身来,并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珂赛特小心翼翼地拍抚她的胸口,给她倒了一杯水。柯洛娜推开水,问:“格朗泰尔怎么会在街垒牺牲?!他明明不在那里!”

      珂赛特手足无措:“我不知道。”她回答,她只是从别处听来了这个名字,并不认识格朗泰尔。“我去问问他们!”

      她为柯洛娜压了压被角,迅速而悄无声息地跑出门,隔了一会儿,柯洛娜几乎要撑不住昏睡过去的时候,她又跑回来。“若李说,他那天在柯林斯的二楼喝酒,后来醉酒睡着了,一直没有醒来,大家谁都忘记了他还在那里。”她清晰地复述,“后来的事情谁也不清楚——活下来的人都没有进入二楼。但是外面有传说他是最后一个跟领袖一起阵亡的。”

      她小心翼翼地说完这段话,很担心柯洛娜会因此而情绪激动,但柯洛娜这一回的反应很平静,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但愿如此。那对他来说或许也是个很好的结局。”她说,“那么,传说他是和领袖一起阵亡的,是吗?关于领袖呢?”

      珂赛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说。可她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哪怕她不说,柯洛娜也心知肚明最后的结果:安灼拉一定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她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没有再多问。珂赛特等了一阵,见她只静静地躺着,没再说话,以为她又昏睡过去了,便探身为她掖了掖被角。

      那时她才看到,柯洛娜的眼角旁边,有一道清晰的泪痕划过。

      -

      柯洛娜活下来了。也仅仅是活下来。就好像她的那把火在街垒上热烈地燃烧过,现在已经烧尽了,活着的只是一点余烬。当一个月过去,公白飞、古费拉克和其他伤员都已经能够稍微下地走动了,她还整日躺在床上。公白飞一旦能够起身行走了,立刻便由弗以伊扶持着,来到柯洛娜的房间里。

      她那时正倚在床头坐着,教珂赛特画素描画。珂赛特见了他们,立刻弹起身来,将座位让出来。公白飞向她点头致谢,在椅子上坐下,柯洛娜望着他微笑,是如释重负的样子。她伸出手来,肌肤苍白,手腕细瘦,仿佛一折便断。公白飞握了握她的手。

      “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我亲爱的朋友。”他诚挚地说,“从今往后,只要你想要,我的生命就是你的。”

      “我要你的生命做什么?何况,最终也不是我把你带出那儿的。”柯洛娜笑了笑,“忘了这件事吧。”

      公白飞摇了摇头,但没有再说什么。十年之间,他们这种既是朋友、又是战友的深厚情谊早已不必用言语来表达。“你的伤还好吗?医生怎么说?”他问。

      “他说我大约能够活下来。”柯洛娜以一种过分平淡的语气说,仿佛说的不是她自己的生死,“但也——”

      一句话没说完,她忽然弯下腰,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她抓起床边的手帕,掩到唇边:白色的手帕上立刻溅上了猩红的血点。珂赛特匆忙跑过来搂住她咳得剧烈颤抖的身体,一只手抚着她的背,而公白飞攥紧了她的右手。

      “那一刀看来伤到了肺部。”待咳嗽平息,他担忧地说。

      “医生说是的。——不过我想,没有刺穿心脏,已经是幸事了。”

      “的确。”公白飞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是仍未好转的病人,体虚力弱,容易疲惫,因此只这样说了短短的几句话,公白飞就不得不告辞。反倒是柯洛娜叫住了他们。“弗以伊。”她问,“你知道安灼拉的下落吗?”

      弗以伊显得有点犹豫,倒是柯洛娜十分平静。“请不必顾虑,我的朋友。我知道他一定已经英勇牺牲了——我仅仅是想知道他的结局。”

      “我和一些朋友有过联系。”弗以伊说,“他们传说起街垒的战斗最终的结局——说他死得很英勇。据说他是街垒上抵抗到最后的人,有个参加战斗的国民自卫军说他们最后在柯林斯的二楼包围了一个金发的年轻人,是那个杀了炮长的人,但他下不去手,因为他‘感到似乎要去枪杀一朵花’。”

      柯洛娜闭了闭眼。“但他最后一定还是牺牲了。”她说,“那么他的……”

      “我们有人去找过。”弗以伊迅速地接口,“他们把遗体都放在街上,可以到那里去辨认——我自己去过,还有另外一些没有参加革命的女工。我们挨个看过了街垒上战斗的每个人,但是……我们没有找到安灼拉。”

      “没有找到?”柯洛娜惊诧地问。

      “没有。”弗以伊说,“我一定已经找遍了全巴黎所有的街垒,我向你保证,只要有安灼拉,我一定能够一眼认出他来。但我从没有见到他。”

      “我曾猜想,也许是他的父亲先我们一步,领走了他。”公白飞轻柔地补充,“哪怕安灼拉单方面地同家里断绝了联系,但他的父亲一直都想掌控自己的儿子……也许他仍旧关注着这里的情况。我已向家里去了信,托他们问问安灼拉家的情况。但回信还没有收到。”

      柯洛娜点了点头。“谢谢你们。”她说,没有再说别的话。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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