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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陈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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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看着自己,目光灼灼。燕成月不由得揉揉眼,看向那人。
妇人大约也就是年过双十的光景,梳着圆髻,横插着一根木簪子,看见她醒来,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月儿醒了呀,你爹托人回来带信说,要让你明年进府去给四小姐作伴,上头吩咐下来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娘跟你说……”竟是絮絮叨叨的不停。
“月儿娘在吗?”听声音不知来人是谁。林春芳应声出去了。
燕成月环顾四周,看摆设,心里也有了思量。
早已看过的桥段却不能让自己适应这个世界,长了那么些年岁,燕成月却得从头将生活琐事学起。
林春芳再度进来时却是愁眉不展。
“府上来信说让你今日便进府,先跟着妈妈学规矩,然后才给你送到四小姐房里去,也不知为何如此匆忙,但入府总归是好的,你可要认真学规矩,家里穷,帮不到你什么忙,你要是有什么事儿了就央隔壁宋婆子家的小子,给你爹递个信儿。”说着,竟是要哭起来,“你年纪还小,原想着但明年了也就七岁了,方再进府求着找个差事,可如今不是咱们家想不想你去了,无论如何都得去。你去了跟同房的丫头和和气气的,别犯事儿,少说话多做事儿,勤勤恳恳的,夫人看着你认真也不会难为你的。”
燕成月不由额头挂汗,忙出声打断:“月儿省得。”
“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但娘就是放心不下。不说了不说了,娘给你煮了毛豆,去洗巴洗巴过来吃早饭。”转身钻进了厨房,端了毛豆和两碗小清粥出来。看她还在那边愣头愣脑的,忍不住说道:“在呆什么呢,快过来呀。”
燕成月这才反应过来,走到门外端着木盆走到桶边,舀巴舀巴些凉水,凑合净了面手,斜了斜将水倒入旁的脏水桶里,手在屁股上蹭了蹭方才进房去。
房子里干干净净的,显黑了些,来不及过多的打量便被妇人塞了一个小碗过来。
边啃着毛豆边四处张望。
最里面是一张大炕,说来算是通铺,约摸着可以睡4-5人,炕上铺了两层薄棉絮,床一边的箱笼上放着一张樟木八寸小矮桌,旁堆了几条中被,箱笼靠床沿的地方放着个针线篮子,竹条编的。竹篮里有一只白色的袜子,破了个洞,上面还连着针带着线,应当是方才匆忙之间撇在那儿的。
侧面有一扇窗,连着门的,糊着厚厚的窗纸,大抵是经常更换的,窗纸很新没有破洞,故而也不透风也不透光。
再就是靠角落的地方有个大衣箱,也不知里面放了些什么。
妇人看燕成月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可怎么是好,这孩子一副傻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夫人单点了她做四小姐的丫头,也不知这孩子担得起担不起。
“儿啊,你吃馍馍,少吃点毛豆,豆子吃多了要放屁,当心熏着四姑娘。”说着递给燕成月一角白馍馍。“这是隔壁宋婆子家小子回来的时候送过来的,你心里记着点人家的好,进去了也别惹麻烦。”眼见着燕成月一言不发嚼着白馍馍,林春芳心里不断的煎熬。
“儿啊,不然我还是去跟管事嬷嬷说一下,你不入府了吧,你这样进去娘不放心。”林春芳说着便站了起来,似要出门的时候燕成月终于开了口。
“我愿意入府。”咽了一口清粥,摸了摸小嘴,拾起碗筷站起身,林氏拽着她的胳膊问:“当真?”
“自然是真,娘,儿虽小但心里清楚很多事,四姑娘那儿是好去处,娘亲莫要担心了。”说完端着手里的碗筷向清洗池去,林氏忙追道:“你放那里便是,管事嬷嬷快来了,快回来换身衣服。”
燕成月听罢,是了,还得换衣服。
再从房里出来时,燕成月已换上干净的衣裙,许是年龄过小,一分姿色也无。走在前面的是管事嬷嬷,出府在外都唤作冯姨,府内却是要尊称一声冯管事的。
冯管事穿釉色缎面衣衫,头发梳的光亮,发间只斜插了一支金钗,手上戴两只细镯,约摸半指宽,镯上刻的是八仙过海,两只并一个故事。
脚上蹬着素色缎面布鞋,鞋帮绣着桂花花样。两袖一甩一甩之间隐见染了花料的指甲。
林家至陈府是有些距离的,下人的家人住在西城,陈家专为下人家属安置了房区,签了卖身契的户子陈家做主分了间房子,故而邻里之间彼此都是相识的,做工的常年是不在家的,但每月还是有回家的机会的。来去路上约摸能花一个时辰。也有不怕费事的早起晚归每日府头往返,但也都是那些不在主子面前的才有这样的机会。
说起在主子眼前做事的,但凡有头有脸的,出门主人家心情好了也会赏一顶软轿,但也要分是公家事还是私家事。
像今日冯管事这样的活份,出门却也是不能坐轿的。
燕成月曾梦过无数次,这个画面。有人走在自己的前面,也不知是多大的自己,就那样蹒跚的跟在后面,不曾出言求她等一等,也不怕自己就这样丢失。
人头攒动的古街,来往的古衣古袍,一切是那么的近又那么遥远。
“别跟丢了。”冯管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却见她伸出手来。燕成月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老太太点了你的,你可不能丢。”燕成月抬手牵着冯管事。二人方才再度前行。
半个多时辰对燕成月这个年龄的小孩而言,过于长了。自知是入府为婢,故而不敢有所抱怨。
冯管事看着小小年纪便知隐忍的燕成月暗暗点头,是个角色。
入府后冯管事将燕成月交给阜婴,交代了一些什么燕成月并不知道。
“你叫燕成月?”阜婴坐在案旁问。
“是。”燕成月垂头应答。
阜婴皱了皱眉,指尖扣案,很有节奏的一下,一下。
“你这不合规矩。”阜婴想了半响,复而开口,“问你话时,应自称奴婢,句句不可少。时刻牢记自己身份。知道了吗?”
“奴婢省的。”
“学的倒是快。”阜婴笑了笑,“今年几岁了?”
“奴婢勉强算作六岁,上个月方过了生辰。”
“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帮奴婢的母亲做做针线,做做洒扫,其他的未曾做过。”
阜婴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可有绣好的花样子?”
“不曾,奴婢母亲只是做着缝补的杂活,所以并不会什么花样子。”燕成月低头想了一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香包。“这是奴婢的手艺,送于阜管事,望管事不要嫌弃奴婢粗笨。”燕成月将香包放在案边,退回原位继续端端的垂头站着。
阜婴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年龄便知晓这些事端?是林春芳教的?面上不动声色拿了燕成月的小香包。
放于眼前细致端详。
素色的青麻布,是西城惯用的便宜货,约摸半个手掌大。香包的针脚甚是细密,开口用绳子封好,绳子两侧是绑的流苏,流苏线缠的甚是紧巴。包面用线勾了朵兰花的轮廓。只听对面燕成月小小的声音传来。
“奴婢不曾学过什么,故而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偶遇香兰煞是欢喜,便折了它收于囊中。但香兰却一日一日枯萎,也不似初见的傲人之姿,故而再见时,奴婢选择将它绘在布上,便于时时赏兰。”
“你倒是个心思重的。”燕成月已经超出了阜婴对六岁孩童的认知,阜婴忍不住想自己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你果真是六岁?”
“奴婢确是六岁。”
可不是吗?不是六岁,七岁有这样的心思也是骇人的。阜婴想自己应该去看看府医了。
“妙舞,带成月下去。”阜婴已经不想再思考燕成月的事情了。索性改日再说,反正自己也不过是教规矩的一个教习。
妙舞从外面进来,看见燕成月的时候愣了一下。
“阜教习,这半大的丫头陈府收来做什么?童养媳吗?”
阜婴听见妙舞这话不怒反笑:“你这丫头,说对了。”童养媳?燕成月竖起了耳朵。
妙舞吃了一惊:“哎呀,真是童养媳?给谁的?给谁的?给谁的?”
阜婴掏了掏耳朵,“姑奶奶你声音小点行吗。”
妙舞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
阜婴也不避讳,直直的说:“给四小姐的。”
听到这里燕成月心里直打鼓。难道古人这般开放?四小姐明明是个姑娘家家,哪怕好女色也不应这般大张旗鼓的宣扬呀!
“咦,四小姐难道?”妙舞没说敢说完。
阜婴扶了扶头发,笑道:“哪里哟我的小姑奶奶,四小姐不是定了叶家三爷吗?这是养来到时候陪嫁的,这不,跟了姑娘去叶家,可不就跟嫁给了叶家一样,可不就是叶家的童养媳,也就是四小姐的童养媳咯?你一天傻兮兮的在想着什么?”说着看了一眼还在傻傻站着的燕成月,指了指她,“让你带她下去你就这么多话,回头传出什么风言风语看我收拾你。”
妙舞忙拽着燕成月走掉了,只留下了一句“才不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呢!”
燕成月的心算是落地了。差点以为自己要去做一个大姑娘的童养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