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欢》鹿海

1、赶出京城

　　农历五月初三，连续下了小半月的雨总算是停了，轩辕池穿着得当后走出王府四处看了看才上马车。
　　“天气倒是不错，就是草腥味儿太浓。”
　　坐在马车前的阿肃闻言便隔着马车帘子问自己主人道：
　　“王爷，不如把府前的几个花坛去了，这便不会有草腥味了。”
　　轩辕池半卧在马车里，眯着眼睛笑道：
　　“阿肃，你可知这王府是皇帝赐的，皇帝说本王市井味儿太重，特意在王府前做了四个大花坛给本王过过味道，你说这花坛能去不能去了？”
　　“这……可王爷您不喜欢。”
　　“本王不喜欢就能去了它吗？你主子我，说到底是天子脚下吃皇粮的，谁知道哪天会掉饭碗。”
　　“王爷说笑了，您哪会掉饭碗。”
　　“这可说不准。朝堂上那群人个个机灵得成精了，本王能在这里有一席之地，全仗着皇帝算是本王的兄长。可惜……”
　　可惜薄情最是帝王家，哪天没命了都有可能。
　　阿肃听王爷不往下说了，也就知趣地只管赶车。
　　去皇宫的路上要经过三条朝阳街，两边都是些商铺和小摊，轩辕池的马车很有标志性，车上的十六个铃铛一响而过，百姓就知道是自家王爷上早朝去了。
　　“是王爷！”
　　“王爷来了！”
　　“王爷早！”
　　轩辕池掀开帘子点头笑了笑，惹得路边几个姑娘红了脸。
　　这倒也不是城中百姓不懂礼数，只是轩辕池不爱跪拜那套，当王爷这十八年，百姓也被他“调教”得很好，知道这个长相俊俏的小王爷平易近人地离谱，凡事放开点就好。
　　到了皇宫，轩辕池便下了马车一路走进去。他一向不早去，要是不小心去早了，就扇着他的如意扇，慢慢晃进去。
　　今日看来又是早了，平时能遇到的大臣一个都没看见，不过抬眼一看，轩辕池就翻了个白眼，前面正是日日早朝第一人的苏沫大人。
　　马车的铃铛刚刚停，几步之内的苏沫肯定是知道自己到了，不过这个人却依然挺直了腰板继续往前走着，连停顿都不带一下。
　　估摸着这人就是要装没听见了。轩辕池也不恼，这人本来就一直看不惯自己。平日里就算面对面碰上了，也是铁青着脸只从嘴里憋出几个字，像极了王府里那只傲天傲地的花脸猫。
　　这么多大臣，哪个见本王不是喜笑颜开的？
　　也不差他一个，罢了。
　　轩辕池这么一想，就笑了起来，他从怀里掏出扇子打算慢慢晃进去，可是眼前这个人却怎么看怎么碍眼，奇怪，平日里苏沫走路很快，尤其是在轩辕池在场的地方，今天怎么好像越走越慢。
　　难不成是在等本王打招呼？
　　“苏大人早啊！”轩辕池不是那么讲究的人，也就直接上前打招呼去了，结果转头一看，还是那张面瘫脸，只是今天好像有点儿不一样，怎么说呢，好像黑眼圈重了一点。
　　苏沫身穿青色的朝服，脸色晄白，一双瞳孔也是浅色，轩辕池暗地里总叫他吊死鬼。
　　于是身边的吊死鬼低下头躬身行了个礼说道：
　　“王爷早。”
　　“苏大人今天来得可真早啊。”
　　“下官一直是这个时辰来的。”
　　苏沫两片薄唇一起一合，声音里一点感情也没有。
　　对对对，今儿个是本王爷来早了。
　　本来是想这么说的，可是轩辕池心里觉得不舒服，就冷哼了一声径直走到了苏沫前头。
　　怎么这个人就那么冷冰冰的，难道真是吊死鬼附身还没捂热？
　　定是这样的，不然怎么老一张死人脸，难怪二十好几的人了还不见他成婚。
　　轩辕池暗暗想着死人脸往前走。不想刚走几步却被苏沫叫住了。
　　“王爷，今日要小心。”
　　“嗯？”
　　轩辕池转过头，见那张晄白的万年面瘫脸竟流露出了些许担忧。
　　“怎么说？苏大人可是知道什么？”
　　苏沫张了张嘴，终是恢复了那张冷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下官不知。”
　　“啊？明明一副知道的样子，你这人真是……”
　　轩辕池正要发作，却见后边来了几个老大臣，等缓过神来苏沫已经走到前头去了。
　　这人可真是……真是……活该娶不到老婆。
　　上了朝，随着小太监的一声“皇上驾到”，轩辕崎被高公公扶着才勉勉强强坐上了龙椅。因为常年生病喝药，轩辕崎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年轻时候温润的脸现在变得轮廓鲜明，连带着眼神也变得锋利了起来。
　　轩辕崎是先皇的第二个儿子，明里暗里用了不知多少手段才获得的王位，除却轩辕池这个老幺，其他几个皇子死的死疯的疯。而轩辕池之所以免于这场斗争，一个是因为他是老末，轩辕崎登上皇位时他也才八岁，其次，轩辕池从小就一副天真浪漫胸无大志的模样，像轩辕崎疑心病那么重的人都懒得怀疑这么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八岁小儿。
　　只是现在轩辕池已经十八岁了。
　　今天皇帝的心腹大臣周序清参了这个闲散王爷一本。
　　理由是轩辕池的马车上挂了十九个铃铛，按国法，王爷只得挂十六个，而皇帝才是十九个。
　　皇帝闭着眼睛听完，就让身边的太监总管高全带着几位老大臣下去数了，高全回来的时候扑通一声跪下喊道：“王爷的马车确有十九个铃铛！”
　　轩辕池摇了摇头这才明白了苏沫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平日里笑脸相迎的那些个大臣们便来了劲儿似的，一个个地开始请罪说轩辕池曾经请他们喝酒吃饭，送了他们许多奇珍异宝。
　　这时候就出来了那么几个所谓的“护着王爷”的大臣替轩辕池说话，说是京城中的百姓对王爷无不交口称赞，其中必有误会。
　　是了，就差这一句了，先说本王可能有当皇帝的心，再说本王如何收买人心，最后加上一个百姓都站在了本王这边。
　　这罪名就是坐实了。
　　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皇帝果然勃然大怒，形若槁木的身子愣是震了三震，质问轩辕池是何居心。
　　轩辕池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今天的事显然是有人设好的局，而设局的人是谁，在场的人再清楚不过了。
　　轩辕池想，这事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他是逃不过的吧，可是兄长啊，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想要这个皇位啊。
　　就在轩辕池沉默之时，苏沫说话了。
　　“陛下，臣今日与王爷是一同上朝的，王爷的马车上只有十六个铃铛。”
　　群臣闻言都转过头来看着苏沫，周序清扬了扬眉毛问道：
　　“苏大人怎知王爷的马车上只有十六个铃铛而不是十九个呢？”
　　“臣每日下朝都会看见王爷的马车，几个铃铛，每个铃铛什么位置，臣都一清二楚。”
　　“哦？这倒有趣了，苏大人没事观察王爷马车上的铃铛做什么？”
　　苏沫闻言看了看一脸错愕的轩辕池，那张冰山脸突然露出了一个浅笑。
　　“因为臣倾慕王爷已久，王爷衣食住行是如何的，臣一一记在了心里。”
　　这句话让整个朝堂都寂静了下来，而轩辕池更是大脑一片空白，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记得糊里糊涂了，只知道皇帝说那就免了死罪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入京。
　　而苏沫这死人脸也因妄言被罢了官。
　　出了皇宫，轩辕池就见阿肃哭丧着脸一下跪在了地上。
　　“王爷，阿肃没能拦住那些个人，他们非要数铃铛，也不知怎的，铃铛数出来有十九个，他们说王爷这下要死了，王爷……王爷……”
　　“好了好了，”轩辕池拉起阿肃，哭笑不得地说，“爷这不是好好的没死吗？还有，以后不能叫王爷了，叫池爷知道了吗？”
　　“王……池爷。”阿肃仰起头，眼睛肿得像个核桃，嘴巴一瘪又差点哭出声。
　　“好了别哭了，爷看着心烦，回府收拾东西吧。”
　　轩辕池叹了口气正要上马车，却见苏沫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
　　他怔了怔，突然想起在朝堂上苏沫说的那句“倾慕已久”，耳根便红了起来，只是现在不是该想这件事的时候。
　　“苏沫。”轩辕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干巴巴地喊了喊他的名字。
　　“嗯。”
　　轩辕池其实想问为什么帮我，可是面前的苏沫挺直了腰板，一张脸板得比板砖还硬，估计也问不出个什么。
　　“你怎知今日我会有难？”
　　“朝堂之上，君王和臣子的事情不难揣测。”
　　“爷可不会揣测。”
　　“嗯，我知道。”
　　“啊？”
　　“不知王爷接下来是何打算？”
　　“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游山玩水，何乐不为？那你呢？害你丢了官阶，实在抱歉。”
　　“国之将此，不做也罢，朝堂之中早已没有我苏某的立足之地，只是假借王爷之事，给陛下一个罢官的理由罢了。”
　　“原来如此。爷还当……”
　　还当你说的话是真的，原来不过是个由头。
　　两人没说几句还是分开了，轩辕池上了马车后，苏沫仍站在原地望着马车驶去的方向，他喃喃道“与君一别何时见”，那张好看的脸，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在这一刻突然垮了下来。
　　马车上轩辕池哼着小曲倒是清闲，阿肃扭过头还是忍不住多嘴。
　　“爷……”
　　“嗯？”
　　“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不是咱们，是我。”
　　“爷……您……”
　　“皇帝摘了我的头衔，还顺带抄了家，爷现在一穷二白，养不起你们了，你们就收拾东西找个好出处过生活吧。”
　　阿肃闻言那哭肿了的眼睛又渗出来眼泪来，呜咽着“爷您不要阿肃了吗？”
　　“行了行了，别哭了，你是豆腐做的吗？一挤就全是水的。”
　　“可是……爷……您说不要阿肃了……呜呜……”
　　“要，要，行了吧，就要你一个。到时候吃苦可别怨爷。”
　　“哎！不会的！能和爷在一起阿肃就满足了！”
　　“好好……”
　　回到王爷府，轩辕池也没管进进出出的抄家官兵，把府中的几个下人叫了来，说了几句真心话儿就遣散了他们。
　　阿肃打点了几件衣裳和一些私房钱，在外头租了一辆旧马车，主仆二人便连夜出了京城。

作者有话说

　　嗯。。。。。不知道有没有人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