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已黄昏》简四

5、第 5 章

　　七弦河静静流淌，永丰城的梅子黄熟了六次。因为北边的战火，税捐重了，几家大户商量后由自家库房垫，没加到佃户头上。子宽终于耐不住投了军，他识文断字，陈家在军中又有熟人，一去便做了文书。可惜年轻的孩子不喜欢文职，过了几个月，陈绍泰才知道他改了骑兵。陈氏担心得整晚睡不着觉，幸好还有子顺、子和承欢膝下，一个乖巧，一个伶俐，她才稍展愁眉。
　　珊瑚收拾出门的东西，遮阳伞，十滴水，手帕子，见小丫头蓝叶凑在窗边看行人，气得嚷道，“我的妹子，你不帮手也罢了，倒是把自个打点好。什么时候了，头发还是毛的！”
　　蓝叶是流民孩子，刚刚十一岁，前年跟家人走到这里病倒了，给弃在街上。陈绍泰早上吃面见到，不忍心拣回家里，足足治了半年才好。开头她又黑又瘦，养着渐渐白出来，个子也高了。本来珊瑚去年要成亲，婆家的老奶奶坏了，依规矩守孝一年，正依她的心,“早过门早受苦，婆婆嫌淡小姑嫌咸，凑了老的不合小的。”
　　蓝叶听见珊瑚叫，吐吐舌头跑过来。帮的倒忙，把子顺的团扇给砸了。珊瑚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吐着气挥手让她走开。
　　子顺系好裙子，从床后出来，笑道，“她就这么个皮猴，别往心里去。”
　　端午节，一家人要去辋渝河看赛龙舟。
　　珊瑚抬眼，“二小姐，你也不穿得娇艳点，那条银红的呢，还有那条湖水绿的？听说言家王家的少爷都去。”
　　她说的两家少年都是目下城里家室人品出众者，子顺明白她的好意，笑笑不语。
　　珊瑚絮絮叨叨，蓝叶忍不住问，“珊瑚姐，你不是说最好一辈子不用嫁人吗？”
　　珊瑚白她一眼，“你懂什么，同人不同命，二小姐嫁出去就是当家少奶奶，夫妻恩爱，福气还在后头。”
　　蓝叶似懂非懂地点头。
　　子顺知道珊瑚许的婆家家境虽好，男人却有点懒名在外，婆婆又是三乡闻名的厉害人，因此她对这门亲事一直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夜里偷偷流泪。这会说起，更是郁郁不乐，她连忙拿话叉开，说些龙舟赛的热闹。
　　等到了河边，果然人山人海，陈家租了棚子，子仁早坐在楼上，她和子顺青年姐妹，半月未见，叽叽呱呱说不完的话，说起子忠订在今年秋天完婚的亲事。岳家言家租的棚子在隔壁，子仁拉着子顺偷偷打量，只见那边帘后有人影晃动，估摸也在看这边。两人对视一眼，捂嘴笑了。
　　子仁和子顺同年，正好豆蔻十六的年纪，站在一起像枝头并排的花儿。子仁圆脸，眉毛挺秀，杏仁眼，穿着石榴红的裙子，略走动裙褶里的金丝边便闪闪烁烁。子顺穿的秋香色半新衣裳，除了耳上珠环全无修饰，清水眼像此刻的河面，滟滟地映着笑意。
　　子仁的丫环香琦凑着珊瑚羡慕地说，“你看你家二小姐，白里透出润来，好像老太太收的玉瓶儿，叫人越看越爱。”
　　珊瑚笑道，“我们二小姐还是才女呢，你不知道，她画的草儿虫儿和真的似的。”
　　子忠正好上楼，听见两人的话，笑道，“珊瑚，我刚过来，看见你女婿了。他还没走远的，你倒是在窗口看一眼。”
　　珊瑚听了飞红了脸，子仁好事，不由分说把她拥到窗边，又让子忠指点到底哪个才是。珊瑚不敢细看，扫了一眼，隐约记得背影。子仁细细看了，“容长脸，高个子，还不错。”
　　子忠笑吟吟地说，“当心看人的人被看了去。”
　　子仁回身嗔道，“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看了去又怎样，还能少块肉不成。”
　　这时河面上锣鼓喧天，龙舟赛开始了，只见各条船争先恐后，船头击鼓的把鼓点催得越来越急，到了后半程，更是齐发一声喊，龙舟一支箭般奔向红绸。
　　子仁站在最靠窗，叫得比谁都响，子顺在她后面，等出了输赢才发现手里的帕子早拧成麻花了。老太太，子仁妈、陈氏坐在桌边，嗑着瓜子，看她们紧张的样子只是笑。
　　子仁妈问起子宽，陈氏皱眉道，“这孩子从小心大，哪里知道孝顺以顺为先，只要他平安就是孝顺。我本想他吃几天苦，自然回来，谁知道他的劲越来越大，上个月写信来说升了。”
　　子仁妈劝她几句，楼梯声响，陈绍泰他们回来了，让未出阁的女孩们全到屏风后，说几个世家的子弟上来拜见长辈。做妈的心知肚明，趁这个机会看清选女婿，桌椅一阵响动。少年们明知屏风后就是女孩们，可当着长辈哪敢放肆，个个目不斜视，恭恭敬敬，站如松坐如钟。
　　晚上陈氏借故去女儿房中，聊起白天的少年，子顺红着脸不吭声，珊瑚点着指头说：“言家少爷书香门第，最书卷气；论到英俊，当然王家的；高大属东门的陈姓本家，反正出了五服，可以考虑；…”
　　子顺轻声道，“个个都比不上大哥，文也好，武也好。”说完羞得面若桃花。
　　陈氏和珊瑚对视一眼，哪里去找子宽似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