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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有一个故事 ...
天望盯着从崖边开始朝他们脚下蔓延的裂纹,喊了一声:“独凉峰要塌了。”接着没有给舒镜任何反应的机会,将他转交给后卿后便从峰顶一跃而下。
后卿扶着舒镜,九婴一声不吭变回原形,一个脑袋卷起后卿舒镜,一个脑袋卷起女妭,裹着落石与尘土一路碾过无数古木朝山下疾速奔去。
山体在他们身后四分五裂,从悬崖处开始坍塌,菱形断石不断剥落坠下深涯,震荡而起的尘瘴像只爬出深涯吞天的怪兽。
脑后传来野兽的长啸声,舒镜回过头,看到在一片狼藉的树林与石堆后,两个纠缠在一起的野兽从崖底冲上天空,两只都是通体漆黑,一头爪牙狰狞,浑身黑鳞如披金刚铠甲;一头身躯庞大,气势磅礴巨嘴可欺日月。
等九婴停住身体,放下三人,众人一齐回头朝已经面目全非的独凉峰望去。
将臣与天望从崖底达到空中,又从月下打到平原上,看起来架势势均力敌,两只都乌突突地也看不清楚,但是在场的眼力非凡,自然都发现了天望明显要居于弱势,他身上的黑毛威风凛凛,能够很好的隐蔽鲜血,但是他身上的伤口正以很快的速度增加并扩散。
舒镜一只手借力扶着九婴巨大的身躯,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握紧成拳。他的长发已经从钢刀利刃又变回了一池幽墨,服帖地淌在脑后。
除了两只野兽的咆哮,他们的四周静悄悄,这片平野上的所有妖兽早在将臣和舒镜打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因为畏惧这种绝对的威压而逃离了独凉峰周围。
女妭、后卿与九婴紧张地观察着那两只的局势,在考虑为天望搭一把手的最佳时机,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就连他们相互之间的呼吸声都在这种难熬的秒秒时刻间被碾成粉末。后卿唯一侧头,发现舒镜的脸色惨白得有些不正常,他担忧地拍拍舒镜的肩。
“天望成长的很好,你不要怕。”
他只能劝慰舒镜足够地信任天望,但他也说不出天望定然无事这种话。
舒镜木然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朝他裂出一个微弱的笑容:“我知道的。”
舒镜想,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如果我最终失败了,我们也总是一直在一起的。
将臣与天望的撕咬还在持续,紧张的气氛持续升级。天望的身体虽然年轻,行动却并不稚嫩,正相反,他的灵魂极为老辣,犼五千年前脚踩东海,拳打昆仑的本事是他生也带来死也带去的,谁也夺不走,所以技巧上,将臣并不占上风,可将臣有一个绝对的优势,就是他的肉身。当肉身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自然就可以将技巧上的伤害降低到最低。至于灵魂,将臣很清楚,自己绝对不敌天望那一半犼的神魂强大,所以他明智地一直坚持住了肉身相搏。二人相斗,比较起来,将臣的短板很多,可他只用一根足够长的长板,就立于了不败之地。
这些事实,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白,因此后卿更是恨得牙痒。只是这样激烈的打斗,外人是很难参与进去的,特别是在相互之间默契度无法保证的情况下,有可能帮忙不成,反而害了对方。因此女妭他们虽然看出天望不占优势,却始终没有贸然出手。可是突然,天望被将臣咬住了后颈,怎么也挣脱不开,眼见就要将臣压制住,九婴身形猛然立起,和后卿、女妭就要不顾那么多,冲上去解救天望时,舒镜却出声制止了他们。
他双眼紧紧盯着纠缠在一起的两头野兽:“再等等,再等等。”
后卿不明白舒镜还在等什么,但他习惯于相信舒镜的一切决定,这人一步步走到今日,每一步都有他自己的安排和道理,于是后卿按耐住情绪,也拉住了焦虑的女妭和九婴。
天望后颈被咬住,他明白没那么容易甩脱对方,就像当初将臣对舒镜那样夹着对方撞向地面,还狠狠滚了几遍,虽然成功地让将臣的牙齿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但是也被将臣拽下了一整块鲜血淋漓的皮肉。天望伏低身体,喘着粗气,双眼一刻不落地锁定他的目标。
这一下伤得不轻,将臣显然十分得意,居然高高仰起头嚼也不嚼地吞下了天望的肉。
这是极具侮辱意味的挑衅,天望的面部肌肉牵引着他的嘴角慢慢往后咧去,露出的却不是笑,是森然白牙。
他们打到现在,他不知多少次击中将臣,可惜收效都不显著,将臣的肉身过于强悍,天望的牙齿顶多磕掉表面的鳞片,却伤不及深处。相反,将臣的爪牙只要触及他的身体,就会剜下一块血肉。
天望四爪紧紧扒地,身上一道道血流逐渐汇聚,在他的脚下积出四滩血泊。和赢勾那时相比,他已经强大了很多,可这次他的伤也更重。血有些糊住了他的双眼,疼痛令他无法完全集中注意力,但是天望甚至不敢晃晃脑袋把眼睛上的血甩掉,他的目光不能离开将臣,这时刻一触即发,他不敢有哪怕一瞬的分神。
两人之间短暂的分离并没有让气氛稍微缓和,空气好似更加稀薄了,有种东西顶着他们的嗓子眼,如果今日不能决出生死,这份瘙痒将无法截止。
这份情绪同样渲染到后卿等人,他们静默地等待着战争再次爆发的瞬间,可是没有人注意到,舒镜突然点亮的双眼。
就是现在!
下一刻,将臣再次向天望迈出脚步的一刹那,他的前爪踏出,却毫无征兆地软了下去。他在众目睽睽下莫名发出了一声惨嚎,与他之前任何一声吼叫都全然不同,充满了痛意。
从他的脊背处,那个曾被舒镜砸出来的伤口中,冒起一缕细烟,接着就从那一点开始,黑鳞卷曲,血液蒸干,皮肉焦黑,以缓慢却不容忽视的速度开始向全身扩散。
将臣在原地癫狂地上蹿下跳,均无法缓解这异相的发生。
“那是……”
某种无色无形的东西在将臣的皮肤下蔓延,对他的肉身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后卿:“是离火……”
同一时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而愣住的天望也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怎么可能呢……”后卿惊讶地回头去看舒镜的神色。“可我亲眼看见……”
亲眼看见陆压将离火从自己的灵魂中分离而出,融合犼的三分之一神魂,一同送入了轮回。陆压已经没有离火了,而重生后的天望他们早已经试验过,也不具备离火之力,所有人都以为离火已经在为犼的转世保驾护航的过程中消耗不见了,可现在离火竟重现人间。
“你是什么时候拿回离火之力的?!”
舒镜给了他一个神秘莫测的眼神,默然不语。
天望同样惊讶于局势的峰回路转,可他很快明白过来舒镜的心思。将臣最大的依仗就是他的肉身,舒镜要做的就是铲除这个依仗,为他摆平前路。原来早在舒镜一遍遍对将臣报以重拳时,就是为了锤开一个缺口,好将离火送入将臣的体内。这是很微弱的一个小火苗,而且不能太早被将臣发现,就像在将臣体内种下一颗种子,因为离火没有实形也没有温度,所以只要外界吸引将臣的注意力达到足够长的时间,就能够在不知不觉中对将臣的肉身造成无法挽回的重创。
离火遇物,不燃尽是不会熄灭的,纵使将臣在地上不断翻滚,也无法让背上的火焰熄灭。在这样吞心蚀骨的剧痛中,将臣的魂魄同样受到了震荡,与肉身发生了重影。
天望等的就是这一刻,血月红到刺目,黑色巨兽在长啸中分离出一个极大的虚影,以比肉身更快数倍的速度扑至将臣面前,一口精准地咬住将臣的魂魄,并向后退去,知道将他的神魂从肉身中生生拖了出来。
一声喟叹自空中弥散,舒镜终于露出了从天望开始和将臣撕打后的第一个微笑。
结局已然注定,他们终于是赢了。
后卿、女妭也齐齐松了口气。
后卿甚至有心情拍了拍身上落的灰,一双桃花眼斜飞向舒镜:“我可真是不服不行,我的陆压大人,有什么事不是在你的掌控中的?”
舒镜笑着摇摇头:“自然是有的,你看我步步为营,其实有一半都是在赌。”
其实没有人知道,一个月以前,他还当真是准备和将臣同归于尽的,可是那段时间,经他手的东西总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次数多了,他觉察出不对劲,仔细审视才发现,自己的身体里居然又重新出现了一丝离火,虽然非常微弱,但是他对于离火简直像对自己的手脚一样熟悉,所以绝对不会认错,那些意外应该也是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没能控制好离火,导致被他碰过的东西被离火烧成虚无。
刚刚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舒镜也是半死不得其解,怎么这丢了五千年的离火就莫名其妙地又回到了自己体内,一直到某天夜里被天望逮到机会纠缠,第二日一醒来,他就发现体内的离火居然壮大了一分,舒镜这才满头黑线地明白过来。
看来这离火虽然被用于稳定完整犼的魂魄,助他转世,但终究灵性与高傲不肯为他人所用,居然找到机会借着天望的精气又重回自己主人的体内。
从那时候起,舒镜便一面养着那丝离火,一面暗暗改变了计划,从鱼死网破的决心变成了也许有一线生机的心理。
可是这样窘迫地拿回离火的方法,舒镜是绝对不打算让后卿知道的。
这一夜,妖界很不太平,却也分外寂静。所有妖兽在一夜之间,都明白了一个事实,那个消失了五千年的妖兽之王又回来了,他的啸声斩破黑云,贯彻在妖界血红的月亮下,席卷过平原,山川,海洋……
再过几日,消息也将传至冥界和人界,同时伴随着犼的重归,也许还有人会知道,坍塌的独凉峰下出现了离火的痕迹,北海鱼鲮岛上那位也终于决定归来。
***
人界的三天后,海城老城区,玉林巷。
红裙女孩拉开铁门,举着鸡毛掸子从狭窄的木门内走出来,晨光乍漏,轻风拂面。女孩另一只手撑着小黑伞,踮着脚尖给门上的招牌掸灰,普通的木质招牌上刻着书法平平的“有一个故事”五字。
她的脚下,从门槛内钻出两个小脑袋,一只小猕猴和一只小猫前脚跟着后脚钻出门来,在门前大青石上打了两个滚,在清晨潮湿的空气中无忧无虑地玩闹起来。
书屋通常得等到日头高升才会有生意,女孩悠闲地收拾着一切。
她的身后突然传来几个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面朝门内的少女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又马上压了下去,恢复面无表情后转过身。
笑容温润的舒镜,打着哈欠的天望,眉眼轻佻的后卿,冷酷高大的九婴,以及姝丽狡黠的女妭自巷子口走来。
步履或从容闲适,或一本正经,或吊儿郎当,但是同样的平静,同样地,带着必归的坚定。
将臣的事解决了,女妭等人便没了久留的必要,九婴率先离开回家去看屏蓬。后卿本来缠着小禾给他包扎手指上蹭破的一点点皮,被毫不意外地拒绝了,他摇头晃脑地出了门,留下一句“这世界虽然不大,但人里却有很多有意思的,我还没看够呢”。
女妭笑着摇头骂了一句:“还是这样,没个正形”。
舒镜从书桌后的抽屉里又摸出一个眼镜戴上,闻言对女妭说道:“他当年在你父亲手底下办事时,我却还不太识得这人,原来后卿生前便是这副德行吗?”
“那时军中都知道,宁信昆仑会塌,也别信后卿嘴里一句话。”
“看来倒真是恶名远扬。”
“他大哥同样是我父亲手下大将,却比他要稳重得多,不过也难怪是兄弟,不论后卿说什么,他大哥都能一下听出是真话假话,但也是他最宠着后卿。我看呐,要不是有他大哥护着,后卿早让人按着围殴了。”
舒镜突然想起他救了后卿以后,曾经见后卿去祭拜过一个没有刻姓名的坟墓,那时后卿的表情,舒镜从未在其他时候见过。
女妭见他不说话了,便站起身:“既然将臣已除,我也是时候告辞了。”
舒镜点点头:“多谢妭公主此次特来相助。”
女妭惭愧地摇了摇头:“说来我都没帮上什么忙。”
“妭公主别着急,回头,我可能还得到冥界请你帮一个忙呢。”
“是什么?”女妭疑惑问道。
“到时候,自然你就知道了。”
女妭颔首:“也好。”她转头看向一直默默收拾书架的天望——那些被他翻过的白皮书还洒了一地呢。
舒镜见她不动,边说着“我去买点早餐”,出了门。
书屋内于是只剩下静立的女妭和埋头整书的天望。
“犼大人……”
“不用这么叫我,我现在是天望。”天望头也不回地说。
“天望,我在冥界等你,你随时都可以来拿回你的神魂。”
天望手上一顿,意外地回头。
女妭笑道:“这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现在你只差我这最后三分之一的神魂了。”
天望拍拍手上的灰,耸了耸肩:“不需要了。”
女妭想不到他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惊讶地问道:“你不想要回自己的力量吗?”
天望嗤笑一声:“我现在要那么强干什么呢?伏羲,女娲,都已经死了,将臣也滚蛋了,这三界还有谁能威胁到我们?我可没那么闲,这些所谓力量,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做成自己想做的事,过上想过的生活,就足够了。”
他从来也没什么野心,五千年前他只想和陆压在鱼鲮岛上钓鱼,到堂庭山上喝茶。他们过着散漫逍遥、无关他人的日子,却也平白受了那无妄之灾。现如今呢?现如今,故人都已是一抔黄土,书上载着人们乐见其成的故事,那些或欢喜或仇恨的记忆便随它消散无踪,再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他们可以每隔十年换一个城市,把“有一个故事”书屋开到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只听想听的故事,只见想见的人。
即使时光最终走到有一天,再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也没有关系。陆压与犼,他们千万年前就不曾活在别人的口耳相传中,所以很自然而然地被遗忘在了光阴长河里。
到了今日,到了未来,他们可以自己甜蜜地分享,有这样一个故事,别人都未曾听闻:
这故事有两个主角;
这故事有一双听客。
屋内一时陷入静默,女妭似乎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恰好舒镜拎着豆浆油条走了进来,普陀蛛被撞响的铃声打破了书屋内的沉静。
天望的目光适时地与舒镜撞在一处,像水流漫过细沙渐渐湿润了对方,像棉花糖与风轻巧地一个摩擦,像阳光下的泡沫落在平静的湖面上“啵”地一声融为一体。
他朝那人走去,牵过对方的手。
舒镜想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却反被天望扯得往前踉跄两步。
他跌撞中按在天望的胸口,还未抬起头,就感觉到天望将自己的手指送至口中含住。
温热的唇舌眷恋着冰凉的指尖。
仿佛熬过严冬的蛇找到了一个温暖的巢穴。
两人相视而望,不由会心一笑,手拉手悠悠然朝后门走去。
有一个故事书屋的后面,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小院。
院子里的阳光不灼热,不暗淡;吹过的风不喧嚣,不凝滞。
一切都是如此恰好,而此刻的平静很长,足以蔓延到很久以后。
——未完不续——
应该还会有一个番外吧……支持点播功能,可以点想看的番外……
谢谢一直不离不弃的亲人们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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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有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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