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算个命？》武墨休

165、深谈

　　懒洋洋半靠在“步步高”雅间软椅里的齐佳，一如既往地带着他惯有的不以为然的笑容喝着酒，悠哉哉听着周遭这些闲散的世家子弟对自己的夸赞和京城最近发生事情的议论，心里却想着这和他时不时走街串巷听到的街头的贩夫走卒呱噪的议论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说到的事略有不同，说到的人的身份更高贵一些罢了。

　　“咱们齐三儿就是厉害，虽不入仕，却每每宫里有什么好事，都少不了请他。”
　　“那可不是，齐三哥是谁？可是京城最大名鼎鼎的风流才子，上到王亲贵族，下到富贾豪商哪个不想与他结交？”
　　........

　　“听说陆家又要发达了，陆美人的妹妹这两日就会入宫。”
　　“管德多最近没出来，听说是被慕容府那个屠夫家来的少奶奶给吓坏了。”
　　“我看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慕容不凡那个刺头和他那个凶悍的小婆娘还真是一对。”
　　“什么一对？身份也差太远，屠夫家的小婆娘还能凶到哪去？至于慕容不凡，再狂妄，日后等骄阳公主嫁入慕容府，可有他好受的。我们到时候隔山观虎斗，瞧着乐吧。”
　　.......

　　酒足饭饱的齐佳，这一晚听够了屋里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对他又能陪皇上和太子去春狩羡慕之余夸耀的话，和那些他已经知道的，并不感兴趣的京城的杂七杂八已经不算新鲜的新鲜事后，笑眯眯摇摆着不胜酒力的身体，站起身和屋里的人顺口说了一句“家里还有事”这类过得去的理由，打了一个招呼，就这样提前离开了“步步高”的雅间。

　　从“步步高”酒楼出了门的齐佳，站在门口，像是要将在楼里吸到的“污浊”之气散去般闭着眼，抬起头，深深呼吸了几口夜晚外面清冽的空气。伸了伸坐的有些久有些僵硬的腰，齐佳正要坐进自己的轿子时，眼角不经意间扫到了不远处街角的一乘软轿的影子，那乘软轿虽然他很有些日子没有坐过，可是轿子里的人却还是会不时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你在这等着，我过去一下。”稍微犹豫了一下，齐佳最后还是吩咐了一句齐福后，朝着那顶软轿走了过去。

　　“青雨，别来无恙？”望着轿帘被慢慢卷起，皎洁的月光立刻照在了轿里女子的脸上，尽管这女子依然妆容精细，面目姣好，可还是无法掩盖住她眼角处细长的鱼尾纹和憔悴的神情。

　　“还算过的去，”轿中的青雨微微一笑，“三公子就不必问了，看这面色和我听到的，想必依然是春风得意。”

　　“我那能叫什么春风得意？只不过是醉生梦死，得过且过混日子罢了。”齐佳也笑了笑。

　　“醉不醉生梦死且不急着说，”青雨带着手套的手朝自己的轿子点了点，声音幽幽地道，
　　“原本我听说你今儿在步步高，过来就是看看，如果你不曾发现我在这里，走了就走了。既然看到了，那就不如去我那里一趟，不知道三公子还会不会给我这个面子？”

　　自从上次宫里派了人对付了青雨，收到伤害的青雨要求齐佳再也不要去她的“栖凤馆”后，齐佳虽然也有几次忍不住想去看看青雨如今的情况，可终于还是克制住自己没有去。毕竟没有能力帮对方讨回公道，去了说些个无用的安慰话，不去也罢，更何况还答应了不想再受牵连的青雨，齐佳也就遵守诺言，再也没有到那座馆子见要见的人。

　　“怎么？三公子是不愿意？”看了看神色有些犹豫的齐佳，青雨苦笑了一下，
　　“难道还在生我当初不许你再来栖凤馆的气？”

　　“你知道我根本没有生气。”

　　“只是歉疚。”齐佳后面四个字没有说出来，转过身挥了挥手，一直在不远处等着少爷招呼的齐福立刻跑了过来。

　　“我去栖凤馆，你们在后面跟着就是。”

　　齐福应了一声，客气地对着青雨低下头打了个招呼后，带着有些不安忐忑的心情回到了轿子旁对着府里的轿夫吩咐了下去，
　　“先不回府，跟着青雨妈妈的那顶轿子，去栖凤馆。”

　　坐进了青雨轿子的齐佳虽然没有齐福的不安忐忑，却也有些好奇是什么突然改变了青雨的想法，又希望他去栖凤馆，看出齐佳心里疑问的青雨露出一个看上去有些神秘的笑容，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到了地方自然就明白了。”

　　从青雨的轿子里出来走进栖凤馆的齐佳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当初车水马龙多少人挤破头都想来的京城第一妓馆如今居然冷清到客人寥寥无几的地步他真的不是亲眼所见，是不敢相信的。

　　“去我屋里吧。”站在一旁看着齐佳神情的青雨却不以为然地淡淡道。

　　跟在青雨身后上楼的齐佳心里像是倒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当初正是自己小看了骄阳的醋劲，毕竟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个是身份低下的妓馆妈妈，谁会想到骄阳会把气真的撒出宫廷。就这样带慕容不凡来栖凤馆，得罪了骄阳公主，害了青雨挨了打，如今连青雨的生意都被牵连到如此之差。

　　原来自从栖凤馆出事后，虽然没有被官府查抄，可是青雨妈妈得罪宫里人的消息却比风吹得还快，胆小怕事的人自然不来了，断了手指不能再抚琴的青雨也失去了一定的魅力，京城又不断有新的妓馆开张，栖凤馆有些姿色的女子也有被挖去了别的妓院的.....这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也就加速了栖凤馆的没落。

　　此刻齐佳的心没走一步就向下沉一步。

　　“是我害了你。”一进入青雨的房间，齐佳刚沉声说了一句话，就看到青雨屋内的屏风后走出一个穿着青色绸袍的美貌公子。

　　没想到青雨的屋内还有人的齐佳皱起了眉头，可再看了一眼朝着自己微微行了一礼的这个公子时，立刻认出了对方是谁。

　　“原来是陆家的小姐，你这就要入宫做妃子的人，女扮男装来栖凤馆可是为了哪般？”

　　“齐三公子果然是好眼力。”男子装束的陆鑫儿微微笑了笑，
　　“既然三公子觉得是自己害了青雨姑娘，何不替她出头报仇？”

　　“噢？替她报仇？”齐佳看了看陆鑫儿，又看了看青雨，嘴角挂起一丝讥讽的笑意，
　　”所以你把我叫来果然不是叙旧，可是说到报仇，既然你有了未来的娘娘可以撑腰，又何必找我这个废人？”

　　“齐三公子莫要生气，”眼看着显然有些不快的齐佳转身就要离开的青雨急忙走上前，挡住了他。
　　“我这仇其实报不报有何意义？我终究还是个被人瞧不起的妈妈而已。可是你好友小将军的未来却不同，不是吗？“

　　“你提他作甚？”齐佳板起了脸，面色少有地露出一丝怒气。

　　“不是她要提，是我告诉青雨找你谈小将军的事。”陆鑫儿一脸严肃地也走上了前。

　　“青雨，人家陆小姐是就要入宫做娘娘的人，”不理睬陆鑫儿，齐佳的目光严厉地盯着青雨，
　　“宫里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既然你当初也说了不要报仇，那就听我的，不要和宫里的人来往。她找你无论说了什么，无非是要利用你。”

　　“我知道她是利用我，可是你何不听她说完再决定怎么做？”

　　“我不想听。”

　　“即便和你的好友小将军有关，你也不愿意坐下听几句吗？”

　　“你进宫是为了荣华富贵也好，报私仇也罢，别冠冕堂皇地摆出为青雨报仇的幌子，”齐佳终于将目光扫向了陆鑫儿,冷冷一笑，
　　“更别妄想利用我和慕容不凡为你做任何事。”

　　“齐三公子，是小女子太过心急，说话无状，请见谅，”眼看着齐佳拂袖就要出去的陆鑫儿也顾不得身份，扑通跪了下来，声音发着颤道，
　　“我不曾骗青雨，什么话都对她照实说了，她才肯帮我的。至于刚才对公子说的话，实在是出于无奈，想求助于三公子和小将军，知道你们交情甚好，所以....”

　　看着平日里都传对女人十分心软的齐佳还是自顾自根本不理睬自己说的话继续向外走的陆鑫儿，含着泪，重重地磕下了头，
　　“求三公子救我，我有皇上的骨肉了。”

　　“什么？”听到此话的齐佳终于停下了脚步，木然地慢慢低头看向着男装趴在地上的陆鑫儿，
　　“你有身孕了？”

　　流下两行清泪的陆鑫儿抬起头对着齐佳点了点头，齐佳吁了一口气，淡然道，
　　“你起来说话吧，不过，我只听听你要说什么，如果听了不舒服，我是不会管你有没有身孕，还是会走的。”

　　话说自从那日陆鑫儿下定决心入宫找出害死姐姐，外甥和哥哥的真凶，重振家业那一天起，京兆尹陆大人就想尽办法联系到宫里和肖贵妃，骄阳公主面不和心更不和，深得自己女儿陆美人心意的齐公公，两人一拍即合。齐公公借着机会对心里还在为失去了一个小皇子和美人有些伤感的皇上耳边吹了几句风，再献上了跟陆美人有几分相似，却更年轻，更胜一筹的陆鑫儿的画像后，皇上就很自然地给自己找了一个应该慰问失去家人的忠心臣子的借口，微服到了陆家，自然很快就被早有准备的陆鑫儿迷得七荤八素，连着好几次夜里出宫见过陆鑫儿后，铁了心要把人带进宫。

　　“这两日皇上就要接我入宫，可是我发现有了身孕。”

　　“那岂不是更好？有了身孕皇上会更宠爱你。”

　　“皇上也很宠爱我姐姐，到头来呢？”

　　“那是你自己选的路，难道现在就怕了，怕的话是不是已太迟？”坐下的齐佳端起青雨给他斟的酒，抿了一口神情依然十分冷漠。

　　“我全家的命和前程如今都压在了我身上，要说不怕，那肯定是骗人。只是我和我爹都没了回头路，查出真凶，给我姐姐他们报仇的决心我是不会变的。”

　　“查到又如何？皇上对你姐姐之事的态度你难道还没有看清，”齐佳摇了摇头，
　　“自古都是人走茶凉，帝王更不会多情，你如今也不过是皇上的一个新宠，宫廷之路可不好走，更别说去报仇了，人家早有了准备。”

　　“正是如此，我才希望得到齐三公子的帮助。”

　　“我，哈哈哈哈，”齐佳仰头大笑起来，
　　“我虽然是丞相的儿子，可并无功名，也无心朝政之事，每日里除了吃喝玩乐，我什么都不在乎，你找我帮忙，可是大错特错了。”

　　“没有错，三公子请听我把话说完。”恢复了镇定的陆鑫儿坚定地道。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原本一直帮陆家的齐公公的态度突然有些变化，陆大人细细打听观察下来后，发现是皇后找了齐公公谈过话。陆家父女一开始虽然怀疑过下药给陆美人的是肖贵妃，可听说了当初那药是给小将军喝的以后，他们猜测过也许事情没那么简单，皇后就成了他们第二个怀疑的人。可在几次与皇帝床上云雨过后，不失时机的陆鑫儿转弯抹角地问过皇上管大人查出来的那个“弄错”药的人到底是谁时，皇上闪烁的眼神，和前后不一致的谈吐，让聪明过人的陆鑫儿将怀疑落到了太子的身上。如果事情果然是太子所为，她面对的敌人不但多，还无比强大。

　　太子加上他那个护短的皇后母亲，外加肖贵妃母女，她人未进宫，就已树敌过多，陆鑫儿需要宫里宫外都有最得力的人支持才行。宫里的人她已经想好了一个，至于宫外，京兆尹的势力还不够大，如果得到丞相府和慕容府的支持，她的胜算就会大许多。

　　“可是大将军和齐相向来不介入后宫的纷争，也和我家不曾有深交，如何会答应帮我们？”陆大人有些忧愁地看了看她的女儿。

　　“长一辈的人的确我们没有指望，可是小一辈的人可以试试。”

　　“小将军和齐三？算了吧，他两更不靠谱，”陆大人头晃得更厉害了，
　　“一个嗜武成痴，一个沉溺酒色，更帮不了我们。”

　　“也许，可如今不同了，据女儿了解到的，如果猜的不错的话，小将军如今心里有了人，就是他的那个小媳妇，他若日后想要不娶骄阳，除非皇上答应，”陆鑫儿胸有成竹地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他那个性格，定然会极力想办法抗争，也许太子和皇后会帮他说话，可是爹你也是知道的，太子对慕容家小姐的居心全天下怕是都明白的。小将军会为了自己的幸福拿自己妹妹的一生做交易吗？我看不会，所以他一定需要宫里有人帮他，而我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那齐佳又为何肯帮我们？”听了也有些心动的陆大人盯着女儿问道。

　　“因为他讲义气，不会对小将军的事视而不见的。”

　　“好，那你就去试试，如果他们都肯帮我们，你的肚子再争气生个龙子，我们就一定可以胜出报仇。”陆大人说着话，手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

　　“也许我也有私心，但只是为了报仇。可是太子不同，他要的是慕容小姐。所以，如果小将军拒绝他的话，他一定会帮骄阳，以他对付我姐姐的手段，这样的人你们可以安心求助？”

　　陆鑫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坐在她对面不说话的齐佳，一鼓作气地向下继续说道，
　　“可是我是绝不会帮骄阳的，更不会害慕容小姐，如果我肚里的是个男孩，将来我会让他坐上太子的宝座，你们可是天大的功臣。”

　　“你也说了如果，也许是个女儿呢。”齐佳微微闭着眼睛道。

　　“那就看你们肯不肯和我一起赌一把。”

　　“你的野心这么大，也不怕我在春狩的时候告诉太子？”

　　“你不会的。”

　　“噢，我不会？”齐佳睁开了眼睛。

　　“不错，因为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即便你不答应帮我，也不会出卖我，所以我才敢来找你。“

　　哈哈哈，齐佳笑着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天不早，我该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