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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   4

      柳生一直很费解仁王明明是音痴却喜欢爵士这种不管是演奏还是唱甚至跟着打节奏都是高难度的歌曲类型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但燥热的夜晚和着有节奏的铁轨的轰鸣听爵士……也挺有情调的。

      ……不是在讽刺。

      列车开始减速了,眼前的色调也从完全的黑暗逐渐被照亮。
      可以用荒凉来形容的画面展现在眼前。

      曲子开始收尾,音阶落下去,声音渐弱直至消失不见。
      挂在耳朵上的耳机被摘掉,柳生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人正好松开了始终反架着窗棂的手,难得站直了身体。

      “到站了?”他轻声问。

      银发的男人点了点头。

      把耳机的线绕成圈挂在手腕上,仁王对着似乎还没回过神来而慢半拍的柳生张开了手:“告别前,来一个拥抱吧,纪念我们的久别重逢。”

      他是笑着的。
      柳生愣着想。

      “……好。”

      大概有三十秒那么长,直到仁王抬起的手都有些发酸的时候,柳生才推了推眼镜这么应道。
      他跨前一步拥住了仁王。
      两只温热的手在后背传来腻人的温度,柳生侧了侧脸,一只手在仁王颇长的发尾里穿过,柔软又有些干燥。

      还有离得近了才闻到的这个人的味道。
      惯用的水果味的沐浴露,熟悉的牌子。

      这似乎唤醒了柳生心底某跟挺直跳动很久的弦。

      他很慢地放开了仁王。

      而银发的人在同一时间也放开了,后退了一步。
      他对着他摆了摆手:“那就有缘再见吧。”

      银发在这人转身时于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度,闪过一道光。
      柳生推了推眼镜,被这道光晃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他喉口动了动,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最终只发出一个低沉又模糊的音节:“嗯。”

      他看着仁王的背影消失在列车斑驳的门后。
      某种很久都不曾感受过的却曾经熟记于心的感觉从胸口往外蔓延。
      扑通。扑通。
      心跳的很明显。

      心情突然变得复杂,柳生微微皱了皱眉,终于也转过身走向自己的包厢。
      他开始考虑,要如何与同事解释,只是去倒个水却倒了两个多小时。

      并不需要解释。

      模模糊糊在列车上闭目养神的同事拍着归来的他的肩膀理解地表示他出去透气的行为,开玩笑一样猜测是不是和女朋友讲电话讲了太长时间。
      我哪里来的女朋友?
      这么想着,柳生却推了推眼镜没有反驳。

      预定的行程包括了几个临近的村落,一行人下了列车又坐上了农家自用的卡车。
      来接人的是几个村落里唯一的卫生院的负责人和村子里的干部,乍看之下和路边在田间劳作的农人没有太大差别。
      虽说路途艰难,但见到这些表情淳朴的人鞠躬叫“先生”,大部分疲惫也就消失了。
      仔细想想,比起每天加班到十二点,坐一次绿皮火车确实不算什么。

      路上难免寒暄。

      家长里短,中间掺杂着一两句对生活的抱怨和调侃。

      柳生是医疗队里最年轻的,也是外表最出色的,难免被打趣。
      他便也含笑听着。

      “柳生先生看上去真年轻。”
      “三十二岁?”
      “是单身吗?”
      “有女朋友的吧,这么帅气。”

      女朋友吗?
      男朋友倒是有过一个。
      而那之后,好像也没有再投入一段恋爱的热情和时间了。
      这样想的话,用十五年耗尽默契说不定还太短。真正期盼也相信爱情的年纪都和同一个人纠缠在一起,就好像一个人一生中的情爱细胞都在这段感情里燃烧殆尽了。

      转身的时候倒都很潇洒。
      结果谁也没走出来。

      他不行。
      他料想仁王也不行。

      柳生抬手推了推眼镜。
      他视线放在被雾气盖住了大半的远山和田地,记起几个小时前包裹在黑暗中的仁王苍白的脸。

      5

      几日后,柳生在农家就诊时收到了卫生所值班的同事的电话。
      说是附近工地上出了意外,安全设施断裂导致的平台塌陷,伤了三个人,其中一个中途落下时被带了一下只是轻伤,另一个头落地已经陷入了昏迷在进行手术了,剩下的那个正在处理伤口断肢,让柳生快些回去。

      他赶到医院才知道其实是升降台出了错。

      卫生所的器材简陋,许多仪器也空缺,时间掌握不好也许还要截肢。
      做工的都是家里的青壮年劳动力,躺在柳生手下的大概也就三十岁出头,如果截肢成了残疾,以后该怎么办?
      哪里还有心思想如果,上了手术台,他就只能尽最大的努力。

      手术做了六个多小时。
      本来也不需要这么久,只是器材简陋不得不拉长了时间。

      柳生走出手术室就听见吵闹声,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愣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医院,而是乡下的卫生所,手术室和门诊部就隔着一道门,想要清净也并不容易。

      他听见了哭声。

      还有似乎是努力控制但并不成功的尖锐的质问:“……这难道不是你们的责任吗?!”

      柳生一边脱口罩一边走出了那道门,就望见一个农人打扮的妇女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她身后还站着看上去不知所措的几个老人。哦,还有两个中年壮汉。
      而似乎是被她质问着的人有着眼熟的银发。

      柳生脚步顿住了。
      他皱着眉脱下了手套。

      这个距离他听不清仁王在说什么,但应当是放低了声音在解释着的。柳生把手套和口罩连着身上套着的手术服放在处理医疗垃圾的消毒车上,拐进旁边的清理间洗手。
      清理间里有两个护士,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啊,柳生医生。”神情疲惫的护士冲着他行了礼,才小声道:“那个……加藤医生那边的患者在做开颅手术时出了意外……”

      “开颅手术?”

      “就是和您刚才做完手术的患者一起送来的,他没带安全帽还头着地……”

      柳生顿时无言。
      没戴安全帽……

      “这算是工地的责任?”柳生有些不解。

      护士耸了耸肩后似乎觉得这个动作不礼貌,便做了个抱歉的姿势:“我也不知道。总之工地也是有责任的吧?没有做好安全措施的工人是不能上工地的。不过我也没听清他到底是做工中途自己把安全帽摘了还是一开始就没戴。”

      柳生很慢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工作吧。”

      “是,柳生医生。”

      到底不太放心,柳生很快做完了术后清洁。他换了一身白大褂,从清理间走出来拐过一个弯时正好看到两个壮汉之一突然上前一步要对银发的男人动手。

      !

      条件反射地前冲了两步,柳生睁大了眼睛。

      砰地一声。

      挥下来的手被架住了。
      看着对面的壮汉有些不敢相信的表情,仁王觉得累。
      他实在不耐烦继续和这几个不懂法律的人纠缠,却还是得耐着性子解释工地的责任工地会负责赔偿但这事儿有一部分责任和工地没关系是他自己不戴安全帽的……

      可命没了就没了,哪里还能分得清责任与否呢?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人的生命就是这么不值钱。这么想着,仁王没忍住微蹙眉看了面前的壮汉一眼。
      大概是这个眼神带了些许的冷意,原本还在胡搅蛮缠的人忍不住收回手退了一步。

      还维持着平淡的语气,仁王耐着性子道:“接下来会有公司的其他人来和你们协商具体的赔偿事宜与责任认定书,有更多的问题直接问他们。”
      “可你不是工地的负责人吗?”
      “……我不是。”仁王很轻地啧了一声,“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技术人员,临时被抓了壮丁送人来医院而已。”

      大概是年轻的外表还算有说服力,闹了一场的几个人终于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仁王呼出一口气抬起手揉了揉眉间,转过身就看到穿着白大褂的柳生双手放在口袋里平静地看着他。

      “普通的技术人员?你的工程师资格证会哭的。”

      “噗哩,也不算错不是吗?”仁王扯出一个带着嘲讽意味的笑,“我的工作也就是画画图做做材料,最多去工地晃一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啧。”

      柳生看着他。

      许久,他才很轻地开口:“有些话,以后别再说了。”

      如果今天躺在手术台上的是仁王……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拿起手术刀。会手抖的吧,控制不住的。

      而如果换个立场……
      就算自己是医生,可若是仁王死在手术台上,他大概就会变成医生们最讨厌的那种医闹的家属了。

      这就是现实。

      6

      隔天下班时柳生在卫生所的门口又一次见到了仁王。

      他难得在天亮的时候下班,没走两步就望见银发的男人斜着坐在停好的自行车上,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的指尖夹着根烟。
      老旧的自行车座椅挺高,斜靠着的人却伸直了一双长腿,一只脚的脚尖点在地上,有节奏地敲着地面。
      纯黑色的短袖衬得人白的晃眼,工装裤上沾了尘土,与老旧的自行车是同样的画风。

      走近了就能听见略微沙哑的嗓音:“我知道……去看过了。嗯,让他们来处理吧。……没做完,之前招的实习生辞退了算了,也不知道做的什么。……我没当面说,你放心。”

      烦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本就是为了救场才来的这里,结果前期的工程资料大半都是废纸,要重新做的东西几乎是他想象的翻倍。连续加班了好几天又碰上工地事故。
      仁王就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看上去太和善太好说话了?
      还是运气太差?

      “相关负责人不是我,这件事本来也和我没什么关系……是啊,看不下去。偶尔也会有想要做好人的想法啊。……嘁,没成功嘛。我本来就没什么同情心。”仁王嘲讽地说道。
      他捻着烟转过头却突然对上了一双镜片下沉静的眼睛。

      突然就觉得手上的烟有点烫手,仁王愣了一下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地移开了视线。
      他还拿着电话,左手指尖却动了动,手指一收把烟按灭了。
      柳生皱着眉去看他碾过烟头的手掌,虎口附近是一层茧,烟灰落下后连个红印都没有。

      抬起头,柳生就见仁王对他眨了眨眼。

      “算了不说了,挂了吧。资料我会尽快做完的。……一周内,最快的期限。更多的我管不了了,让法务部那边来几个人。”
      仁王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看着仁王挂了电话,柳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开口,便忍不住道:“……你抽烟?”
      “……偶尔?”
      “……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一直都会啊。”仁王道。

      他对上了柳生惊讶的眼神,对视了几秒才忍不住笑了。用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摸了摸鼻子,仁王放软了语调:“好吧,我没抽。就是拿着玩的。”

      “……真的?”

      “……我说。”仁王有些无奈,“我们原来住一起睡一个床,我有没有抽烟你感觉不出来?”

      “可那又不是现在。”柳生道。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是啊,那又不是现在。

      有一段时间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算要找些话题好像也显得尴尬。
      沉默维持了一小段时间,仁王开始思考他们两个大男人在医院门口的姿势像不像在对峙。
      ……对峙?
      看了一眼自己还被柳生抓在手里没放开的手,仁王反手握住了柳生的手腕。

      “柳生。”他压低了声音。

      戴着眼镜的男人用平静的眼神望着他。

      仁王勾着唇笑起来。
      右手敲了敲自行车的把手,仁王侧了侧头:“我带你去兜风吧?”

      “……你载的动吗……”

      “别怀疑我的体力啊,噗哩。”

      柳生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仁王踩着车,在迎面而来的风中微微眯起眼睛。
      他想起高中时的事。
      那时候非要和柳生一起回家的自己,既不想推着自行车走完那么长一段路,又不想让骑车的速度适应柳生行走的速度。
      可惜他想要载柳生的提议十次里只能成功一次。

      大概是担心他训练结束后没有力气?
      还有就是,担心一个男孩载着另一个男孩这样的画面太奇怪?

      那还是交往之前的事了,彼此守着一份大概算是心照不宣的暧昧,若即若离着,稍稍感到过了就退回一步。总被评价为“捉摸不透”的搭档关系,大抵就是这么来的。
      却到底没能逃离。
      被吸引着,喜欢着,深爱着,疲惫着。十几年的光阴,最后剩下的是染上暖色调的回忆。
      于是明白,并不是刻骨铭心的疼痛才会让人铭记。

      他们相爱过。
      ……或许现在也还爱着。

      自行车穿过被压出车辙的土路。

      不平实的地面让车子无规律地震动,柳生坐的不安稳,只能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仁王的衣服。
      后座要偏矮一些,他原本想搭肩却承认那样的姿势太累人。
      最后还是发展到环住了仁王的腰。

      手臂能感觉到的,温热的体温。
      还有微硬的触感。
      手指往上就可以摸到肋骨的形状。
      柳生想比对一下五年未见的差别,却恍惚地发现,或许是太久没有这么近了,他已经不太能想的起来五年前这个人到底是更胖还是更瘦。

      被摸肋骨的仁王:“……你干脆重一点或者干脆别碰,这样很痒啊……”

      “啊,抱歉。”柳生抬手推了推眼镜。

      说是兜风,自行车咯吱咯吱越过田野后还是停在了小路的分叉口上。再前面就是上坡路,坡道太长,看不到顶。

      仁王停了下来。

      他额头上渗出一层汗。
      跨坐在座位上,他转过头看着柳生从后座上下来:“你住在那边?”

      手指的方向是安排好的住宿地,柳生点了点头,指了指另一条路:“你们的工地在那边。”

      所以又到了要道别的时候了。

      仁王莫名有些遗憾。

      他又打量了一遍柳生,没头没脑地道:“你穿白大褂的样子比穿西装的样子好看。”

      “……”

      似乎自己也觉得这话说的过分,他目光游移了一瞬,手指在自己的脸颊挠了挠:“总之……你的电话,换过了?”

      “……不,没有。”柳生很慢地摇了摇头。

      仁王咬了咬唇,语速加快了一些,原本的标准语里蓦地就带上了一点年少时常有的古怪口音:“那就,再联络吧。……我的号码也没换。”

      “……哦。”

      这样的气氛,是什么呢?

      仁王对着柳生招了招手,脚在地上蹬了一下就骑着车走了。
      柳生看着他搁在身后的被扎起来的头发。
      一直在留长的头发随意地扎起来,发尾大概也到了肋骨末端。他刚才环着仁王的腰时被风吹起来的银发就总在侧脸扫过。

      这样的气氛,是什么呢?

      他站在原地看着仁王和他的自行车消失在山坡的顶端。
      那头大概会是一个很长的下坡,于是那头银发会在风的作用下漂浮在半空中,跃起好看的弧度。

      比起中学时的小辫子,现在的那个……可以被称为马尾了吧?
      明明分开的时候那个人还是短发的。
      大概是那之后才留长的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样的气氛啊……

      柳生转过身,沿着小路往自己住宿的方向走去。

      微妙地像是在恋爱一样。
      他这么想着,抬起手推了推眼镜。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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