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与孤独》摄魄

1、坚定与孤独

　　少年时候的林美棠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以后也会忍受着现在的生活。
　　那时候，和一个前辈在群里聊天，前辈说自己的夫妻相处之道就是，他打他的游戏，她看她的八卦。
　　林美棠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打心里同情前辈。可此刻，她也在忍受着同样的生活。耳边一阵阵游戏里厮杀的声音，特别的刺耳。原来不是没有什么感情，只是慢慢都化作了冷漠。
　　林美棠觉得屋子里的空气难以忍受，多呼吸一秒她就有要砸烂男友电脑的冲动。遂收拾起东西，走出了出租屋。
　　而一心一意打游戏的男人，根本没有发现她的离开。

　　灼热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照射下来，仿佛也没有了那样难以忍受的热度，她仰头看着那些被阳光照得通透的叶子，居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轻松。

　　漫无目的地走着，她想起自己平日里最想去看的电影展，因为男友工作忙没兴趣各种借口都为成行，于是扬手拦了辆车，决定去那个电影展碰碰运气。
　　今天的运气不错，林美棠赶到的时候正碰上电影刚刚开始。97年的片子，其实并不枯燥，可惜观影者寥寥。她轻轻坐下，静静看完了电影。
　　放映结束后，还有一个影评人现场和大家交流，虽然人不多，但是大家都各抒己见，也还算热闹。林美棠听完那些人的看法才发现，原来这个电影里居然隐含了这么多的东西，这都是她以前从来没有想到的。
　　“那边那位女士？”主持人还是不肯放过低调的她。
　　林美棠尴尬地站起来，“我没有什么看法，”她干巴巴地回答，心底生出一阵心酸，或许在那些来参展的00后眼里她就是个无趣的老女人了吧。
　　“不过我想，以后多关注，就会有自己的想法的。”她不甘心地补充。影评人对她报以理解的微笑，让她更加尴尬。

　　走出展馆，林美棠才掏出手机，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或许在这个城市，除了催她加班的领导，谁都不会关心她的去向了。
　　她心里有些失落，却也不难过。毕竟一切都是在意料之中，早就做好预设，又何必难过呢。
　　夜晚将至，林美棠原本想去酒店将就一晚，可是现在出了不少酒店安全事故，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翻了几遍通讯录，给许嘉打了电话。许嘉没问她为什么，欣然答应了。
　　“美棠，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许嘉临睡的时候有些不放心地问。
　　“不知道呢，不要不开心就好了。”美棠翻了个身，随口回答。对于以后，她没有任何的想法，只想着不要再这样下去就好了。
　　想了想，拉黑了那个不愿再看的电话号码，闭眼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跟单位请了半天假，林美棠回到住处那个男人经去上班了，轻巧的收拾了下自己本来就不多的东西，拎着行李箱走了出去。
　　本来她以为自己最后会回头看看这个地方，可是等坐上出租才发现，这么仪式性的动作居然被她忘了。
　　年纪渐大的标志或许就是，再也没有那么多的仪式感了。
　　也没有那么多自以为是的伤感。

　　许嘉很高兴她搬过来，可是林美棠却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在这里呆很久，不是因为什么伤心过度，只是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都感觉像个笑话，就算是碌碌无为默默无闻地死去，那也要待在自己喜欢的地方，或者待在亲人的旁边。
　　第一时间查看了机票，最便宜的居然是去银川。高中的时候，她偷偷在课桌底下看过的武侠里曾经提到过这个地方。灵州，银川公主，想及此，心念一动，定下了机票。

　　7月的银川，并不凉快，不过雄奇的塞外景观倒真是让她叹为观止。来银川的第一站便是贺兰山，名字虽然秀美，但是山上的景观却是大西北的粗犷豪放。
　　当年说要踏破贺兰山缺的岳飞，的确充满了豪情壮志。

　　许嘉给她电话说，居然有人在找她，她心里觉得有点可笑。许嘉说他看上去很着急，林美棠说，当然了，没有人分摊房租，怎么可能不着急。
　　她想了想，还是给那个人发了条信息，我受够你了，就这样吧。
　　那些男友千里相随的情节，永远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可是她也有受够了的时候，受够了批评和不屑，受够了冷漠。
　　那么她还要这样忍多久呢？什么都不忍了，工作反正没有什么意义，除了糊口。好在她平时还算节省，并没有什么花销，这些积蓄也够她过段日子了，等到过不下去再找份工作吧。

　　那人换了个号码，给林美棠打了过来。
　　“别这样，太难看了。”林美棠坐在宁夏夜市的小摊子上，嘴里还嚼着羊肉。
　　“你不开心怎么不说？”
　　说？说什么呢？自己很多次皱眉，很多次的劝解似乎都没有用，于是就慢慢的沉默了下来，于是就没有什么需要再说的了。
　　她发现自己已经沉默得太久，导致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居然说话都只能尽量简短，不然就有可能卡壳。“我不想说什么了，就这样吧。”
　　她挂了手机，点了瓶啤酒，羊油和着冰凉的酒水，带着点辛辣刺喉，却让她爽出了眼泪。孜然，羊膻味，还有那种夜市特有的，地沟油的味道，都格外的香，她突然觉得就这样不回去也挺好的。
　　实在不行，就效仿之前的一个知名旅游博主，走到哪就到哪打工，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这前三十年，禁锢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和关系里，被迫接受着奇怪的工作，不断地挣脱失败，不过还好，这个循环，她终于走出来了。

　　下一站去哪里？林美棠没有想过，大概是在沙湖上坐快艇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之前那些生活就和在泥潭里翻滚的小泥鳅没什么差别。泥潭子里的水，脏得很，总以为自己很干净，其实早就变得一样了。
　　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种人。
　　于是她要去看看离她最近的大湖，青海湖。
　　为了让自己走得更远，她选了个省钱的交通方式，火车。
　　从银川去西宁并不远，很多人到了西宁骤然就会升腾起要进藏的欲望，其实青海也算是藏区了，可能是想要看到更纯粹更正宗的藏地风情吧。
　　你不会到了西藏就想去当尼姑了吧？许嘉听完她的计划边赞叹边调侃。
　　也不错。
　　她从前在文化杂志上看到过一篇介绍藏区尼姑的文章，青海湖上就有，湖心有个小岛，山上是尼姑庵，山下的山洞里住着苦行僧。不知道从前是不是那些岛上的仙马驼着他们到处传教布道，最后实在绝望，就屈居湖心小岛不问世事。
　　林美棠觉得这简直是世外仙人的生活，不用被凡尘所扰，远离俗世，棒极！
　　她是个俗人，不能长久地远离俗世，但是去尼姑庵住几日，体验下生活倒是不错。
　　藏区尼姑的生活其实比内地清苦得多，大家一心向佛，清晨便要起来颂经，还有早课要做，到了时间便集体都休息。
　　吃的都是些菜糜，林美棠有些接受无能，可是看着周围那些女人们都面色淡定地吃着眼前那小碗菜糜就米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很惭愧。
　　这样吃了几日，她居然也慢慢的不太容易饿了。

　　在寺里过了半月，美棠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以至于父母的电话打来问及从前，她居然觉得很陌生。
　　母亲擅作主张给那人打了电话，替美棠的“任性”道歉，希望他不要放在心上。
　　美棠觉得有些心酸，母亲这么做无非是觉得女儿年华已逝，再也找不到好的结婚对象，只能拼命挽救。
　　美棠只能匆匆挂了电话，一个人在菩萨面前哭了一场，为母亲的软弱和妥协，为自己的无能和无奈。黄昏的光线，照在明晃晃的石板上，有些莫名地刺眼。
　　一起住的小尼姑卓玛见她哭得满脸都是泪，轻轻坐到她身边，听她断断续续地说完了自己的委屈。
　　“你总会找到渡你的那个人。”卓玛拍拍她的背，明明是个小姑娘，不了解凡尘俗世里的悲哀，可是却带着一丝悲悯，让美棠将信将疑。
　　她看着石板上模糊的人影，那个泫然而泣的自己，在泪光里，她模糊地感觉到，那个度自己的人，从来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如此孤独却如此坚定。
　　或许，不论是美棠还是任何的人，都会最后历经劫数成长为一个坚定孤独的人。或许渴望过有人把肩上的担子卸一下，或许渴望过一路有人同行解闷，可是最后才发现，从来都是一个人，没有人能理解另一个人的世界，连佛看到那些劫难也只能笑而不语，一个凡人凭什么能渡你到达平安彼岸呢？
　　你只有你自己。
　　多么心酸的领悟，美棠闭上眼，安静的佛堂，只有自己和卓玛的呼吸声。
　　但还好，你还有你自己。
　　你自己永远不会弃你而去，如此想来，也算是一个欣慰的发现。
　　一个人，行一路，可能疾步快走累得喘不上气，也可能看陌上花开，缓缓归矣。

　　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