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曾追忆》溟鱼在渊

5、第 5 章

　　当明楼赶往医院的时候，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那么多年来，他唯一害怕的事情就是失去家人，于是，他在黑暗中殚精竭虑，力求在乱世中保得一家人平安。如今，阴霾散去，而那个与他并肩而行的人却命悬一线……
　　原来，黑暗中的镇定自若，是因为身边有人相伴；阳光下的惊慌失措，是对孤独最深的恐惧。
　　医院里弥漫着刺鼻的酒精味，却给了明楼一点安心的感觉。残存的侥幸却在手术室的大门被推开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那一方白布无情的摧毁了他最后的坚强，宿醉未醒的头痛毫无预兆地袭来，他看不见妻子的泪如雨下，听不清医生在讲什么。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
　　那苍白无色的面容，熟悉而又陌生。俊朗如昔的容颜，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飞扬，平静的就像睡着了一般。但明楼感觉，躺在那里的，不是明诚。
　　他的阿诚，从来不会睡的如此毫无防备；他的阿诚，睡觉的时候会习惯性的皱着眉头，怎么都无法抚平；他的阿诚，开车技术好的离谱，怎么会因为下了点雨就撞上了连夜赶路的大货车……
　　医生递过来一样东西，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逼的他不得不接受了现实。那是一块怀表，一块没有链子的怀表。
　　那块表，是明诚十八岁成人礼上，明楼送他的礼物，后来，表链断了，一直没机会去修，过了不久，又流行起了戴手表，他便另买了手表送给他，那块怀表，他以为早已被遗弃在角落，没想到，他却一直带在身边。医生说，那是病人被送来时紧握在手中的东西，想必对他很重要。
　　他记得，阿诚收到礼物时的欣喜，他笑的很开心。他记得他的笑容，记得他一字一句的对他说：“大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那块表里暗藏的心意，他是明白的；他们之间，从来都不需要多余的语言。
　　明楼闭上了双眼，阻止了眼泪的流出。因为，那个唯一能读懂他的软弱的人，已经离他而去。

　　明诚的葬礼在不久之后举行，明楼在明镜的默许下，力排族中非议，将他葬进了明家的祖坟。
　　那天，并没有很多人来，除了明家人之外，只有几个相熟的同事前来为他送行。明楼才发现，原来，除了明家，阿诚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他这一生，几乎都在为了明家而活，为了自己而活。
　　葬礼结束后 ，明台让大嫂陪着大姐先行回家，他陪着明楼在墓前站了很久。整个过程，明楼一句话都没有说，沉默的令他担心。
　　暮色四合，天空又飘起了小雨，点点滴滴的敲打在脸上，不疼，只是让人的视线有些模糊。
　　明台站的累了，就像当年打羽毛球打输了耍赖一样，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酒壶，浓烈的酒味，是北方的烧刀子。他拔开了瓶盖，喝了一口后递给了明楼，问道：“大哥，你后悔吗？”
　　明楼接过了酒壶，但没有喝，他只是闻了闻味道，然后淡淡开口道：“后悔什么？”
　　明台一时语塞。是啊，他要问什么？后悔当初救了阿诚哥？后悔当初娶了大嫂？后悔陷入了那不该触碰的情网……这些，都不是他所能问的事情，两个哥哥之间的感情，他，不许任何人置喙，他自己也无权议论。那是他最亲近的家人，无论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只要他们过的幸福快乐，其他的，他并不在意。
　　明楼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却猜出了他的意思。他静静地看着面前冰冷的墓碑，墓碑上有那个人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笑意浅浅，目光灼灼。
　　他说：“我不后悔，他也不会。”
　　他说：“我唯一后悔的，是那天下午没有和他一起回家。”
　　他将所有的酒都洒在了面前的土地上，说：“雨下大了，我们回去吧。”
　　明台看着大哥越走越远的背影，少了那个人的陪衬，孤独而又萧索，那个唯一能够站在他身边的人，就此长眠在了地下。
　　他清楚的看见了明楼脸上的雨水，他清楚的看到，他的大哥，眼睛里没有泪水。他有些不能理解，直到后来，当医生的程锦云告诉他：“这世上，不痛的病要比痛的病更难治愈。”他才明白。
　　人心是很怪的，它痛，是要告诉你它有多难过，但有的时候，它会把痛掩藏起来，因为它不想让你知道它有多难过，它怕你会承受不住。
　　古人云：至香无味，痛极则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