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破夏秋》绮绣雪

3、第 3 章

　　背后那人将手轻轻在夏草肩上搭了一下，夏草慢慢地转过身去。

　　来着约莫不到三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西装革履分外整洁，还戴着薄薄的眼镜，整个人透出了一股斯文优雅的知识分子气质。

　　嗯，腐败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

　　夏草灵光一现，脑子里晃过小林前天说的那位被老板亲自指定的临时指导，立马和眼前这位对上了号。

　　她咽了口水，慢吞吞道：“孟、孟老师……？”

　　来人扬起嘴角一抹笑意：“夏草同学。”

　　啊？认识我啊？也是了，一定是老板讲了“有什么活就派给夏草做，她是唯一一个懂事的”之类的话，简直可以闭上眼睛想象出老板说这句话时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啊？师姐，你果然认识大资本、呸、孟老师啊！”小林师弟看看孟新秋，又看看夏草。

　　夏草感到很奇怪：“当然不认识啊，不过今天大家就都认识了嘛。”

　　孟新秋没有接话，径直走过他们，拉开桌前椅子，怡然自得的坐了下来，他扫了一眼打扫的焕然一新的办公室，赞许道：“比我想象的做得好，与老师在邮件里说的不大相同。”

　　师弟们一听，立马挺直了脊背，十分得意。孟新秋非常和蔼地说：“说到底我也不过长你们几级，也是刘老师的学生，只是这段时期带你们，不必那么见外，可以叫我师兄。”

　　这么和气的态度和你们之前形容的罄竹难书的邪恶资本家不大一样啊，夏草实在忍不住瞥了师弟们一眼，这帮师弟讲话又开始习惯性夸张。

　　小吴师弟大着胆子问：“孟师兄，导师在邮件里怎么形容形容我们的？”

　　小林师弟喜上眉梢：“一定是勤朴好学，见贤思齐的！起码也是老师的得力干将之类。”

　　孟新秋好脾气的笑了笑：“这倒没有，像是说你们偷闲躲静、无法无天的形容词倒是比比皆是。”

　　哈哈……这话真是没说错。

　　“至于得力干将么？”孟新秋摸了摸下巴，“只说你们像是夏草的哼哈二将。”

　　师弟们一听刚想开口，却感觉并无法反驳，于是目光可怜巴巴地向夏草投了过去。

　　“夏草。”

　　孟新秋将夏草两个字字正腔圆的念了出来，夏草立马答应：“什么事，孟师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自己名字念得这么好听郑重，夏草心中对孟新秋顿生好感。一般大家都是随便叫的，毕竟她的名字起得是有点随便……

　　不得不说，孟师兄人长得好，态度好，声音也这么好听，简直三好完人嘛，说不定很好说话，这一年师门大家都不用过苦日子了。

　　那我可得好好表现一下，和孟师兄套一套关系，也好给师门大家谋福利。

　　夏草主意已定。

　　孟新秋说：“和你交代一下，刘老师去开会了。我想你们也应该知道了，老师马上要作为访问学者出国交流一段时间，这期间你们的科研监导工作会由我来代理。”

　　夏草立马摆出了尊师重道、惟命是从的表情。

　　小林师弟着急了，用嘴型说：“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师姐？”

　　夏草也用嘴型回答：“这叫以不变应万变~”

　　小吴师弟拍了拍林师弟的肩膀，慢悠悠地叹气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夏草师姐见色忘义，已然倒在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里了。”

　　夏草很不高兴地看向他，撅了撅嘴，她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怎么就成了反/革/命/了？

　　孟新秋笑眯眯的看了小吴师弟一眼，小吴立马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于是瞬间闭嘴，眼观鼻，鼻观心。

　　小林眼看身边两人都一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样子，也只好哀怨地站在那。

　　孟新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的互动，问：“刘教授之前交代我指导下你们这半年写的书稿，你们挨个汇报下进展。谁先来？”

　　闻言师弟们立马后退了一步，异口同声道，“师姐先！”

　　好，好，很好，师门的各位前辈们啊！你们看到了吗？

　　师弟们已经进化到将“我不入地狱，推人入地狱”用的炉火纯青了！真是师门不幸啊！

　　夏草感觉好委屈，师姐们去北新大学开研讨会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返校呢！

　　火力好集中，她一个人承受不了！

　　“夏草。”孟新秋念了夏草的名字。

　　“到……”夏草很无奈，委委屈屈道：“报告师兄，我还在写。”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参与的？”

　　“……从今年三月开始参与的。”说完更想哭了。

　　“那么这七个月进展到什么程度？框架？综述？实证？结论？”

　　夏草惊讶地看着孟新秋的笑容，她突然有个念头，师兄很了解他们几个这一年磨洋工的事情，刘教授肯定抱怨的清清楚楚，明明知道却非要一句一句这样问自己！

　　他是故意捉弄自己！

　　哎，刚刚真是看走眼了，这人白白长了一副好皮相，讲起话来却是活脱脱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主义做派！

　　夏草心里有数了，只好拿出对付刘教授的办法，露出乖巧状：“革命尚未成功，我们还需努力呀~”

　　然而孟新秋见招拆招，不气不恼，笑得十分亲切：“努力要有成果。”

　　“这样吧，我们先放下书稿的事，来讨论一下这个。”孟新秋拿出一个文件夹。

　　夏草感觉到背后的师弟们明显松了一口气，可她看见孟新秋侧脸嘴角扬起的弧度就知道师弟们这口气松早了，她有种奇怪的预感，马上就会有人倒大霉了。

　　“等刘老师走后，我们未来一段时间的主要工作这个课题的申报和撰写，你们先看看。”

　　孟新秋慢悠悠地将文件递过来，夏草赶快接住，往后面一传。

　　文件上印着的是关于今年国家社科基金会项目申报选题，各大高校的教授和博士生都可以以课题组的形式申报选题中的某一项，最终由专家组评选中选的申报书。参与者众，雀屏者少，中选者得名又获利，此乃一年一度学术界盛事。刘教授把这事全权托付给孟新秋负责，孟师兄的学术能力可见一斑。

　　“你们的意见呢？”孟新秋直截了当地问。

　　虽然孟新秋只是随口一问，夏草却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尽管她性格有些散漫，但心里是全然明白的。

　　比如拿这份申报书来说，课题申报的要义其实不在于申报书写的多么完美无瑕，逻辑严密。而在于一个“选”字，从中选择对自己最合体最有利的题目才是确保申请书能够中选的第一要素，可这个道理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

　　孟新秋这是在考大家呢。

　　难道说是因为初次见面不了解大家的科研水平，所以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来考察？哼，喝过洋墨汁的人肚子里的曲曲绕绕真多，夏草在心里又给孟新秋记了一笔！

　　夏草快速看了下基金会今年的选题，除了些老生常谈的热门议题外，还有些与时俱进的新兴议题，以及一些不明所以的新概念。

　　小林师弟扫了一眼，急于表现的说：“师兄，我觉得咱们选这个经济发展改革的题目好！”

　　“为什么？”孟新秋问。

　　小林看了看这个他眼中的“大资本家”，老老实实回答道：“因为我觉得吧……经济发展问题不论什么时候都会是热门问题，选这个我们可准备的资料更丰富，而且最主要的是……”

　　孟新秋用眼神示意他讲下去。

　　“而且我们去年写过类似的文章…改一改又能用…就不用再写了…就可以…”小林师弟磕磕绊绊讲的有点不好意思。

　　原来是“缝缝补补又三年”大法啊……果然是师弟们想出来的投机取巧方式……夏草默默无言看向天花板。

　　好歹也是和新的指导老师初次见面，多少表现下啊！

　　孟新秋不做评价，又向小吴师弟：“你的观点？”

　　“林云选的这个的确是热门问题，但是我们觉得热门好写，其他学校不都是这么想？”小吴师弟冷静地指出，“何况北新、东海大学可是有经济发展研究中心，我们又不是专门做这个的，何必拿短处比别家长处？我看还是选偏冷门的好。”

　　孟新秋终是没有给出评价，只是朝着夏草的方向微微点头。

　　夏草知道自己是一定要发言的，而且还要说的像那么回事，因为她感觉不说出个满意的答案，今天他们大家谁都走不了了！

　　就是这么奇怪的预感！

　　夏草又认认真真地浏览了一遍文件，然后说：“我们要选哪一项呢，其实不是从自己的角度去选择，而是要确保被选中。”

　　这话一出，孟新秋不着痕迹的微微扬起了下巴。

　　“继续说。”

　　而师弟们却完全没听懂：“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要从我们的角度考虑自己擅长什么，而是要揣摩主办方想让我们写什么。”夏草慢慢解释道。

　　“这是绕口令吗？”小林师弟张大了嘴巴，小吴师弟陷入思索中。

　　“我们仔细看看这份选题文件里提到的新概念，这几个概念可能吃不透是什么意思，这样选择的人肯定就很少啊。但是基金会做这个课题，必然是希望有人能够选择、理解这个新概念涵义的呀。”夏草指了指文件上的几个字。

　　夏草在认真阐述自己的观点时，总是神色飞扬，眼神明亮的。当她沉浸在学术探讨中时，就瞬间忘记了师门福利、邪恶资本家这些事，此刻她脑子里满满都是新奇的想法需要分享给大家。

　　然而小林师弟还是没能转过弯来，他犹豫地看向孟新秋，孟新秋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下桌面：“你们师姐的意思是，这几个新概念，与国际社会上一些惯用的名词之间，其实是有共通性。我们做学术的，要清楚决策群体更倾向于延展本土原有的理论去解决问题。”

　　夏草兴奋地点了点头，感谢孟新秋帮忙解释：“就是这个意思！你们能明白的吧？”

　　夏草的这两位师弟，到底也非泛泛之辈，只是思考一瞬就异口同声答：“本土化？！”

　　“所以师姐的意思是这次选题的重点其实是如何把这些西方名词本土化？用新的本土概念来解释问题？”

　　“然也。”终于明白过来了嘛，夏草十分为师弟们高兴。

　　“师姐真是揣测圣意一把好手！”正事一过，师弟又开始贫嘴耍宝起来。

　　夏草斜眼瞥向小林，说话真是太大胆啦！

　　可是为什么总感觉事情没有完呢？夏草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好。”孟新秋自从夏草讲话时目光便放在她身上，却依然未对夏草的言论作什么评价，“既然夏草这么有主见，我们也不能白白浪费你的一番真知灼见，不如这次课题申报就全盘交由你负责吧。”

　　夏草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师弟们一听不用自己负责，立马喜滋滋大喊道：“师兄英明！”“师兄睿智！”

　　……感觉自己被算计了是怎么一回事啊！

　　原来这个大资本家从一开始就是想让自己做这个课题，开始时的笑容还以为是要考师弟呢，结果是瞄准她的呀。所谓墨菲定律就是你越不想的事情就越会发生，都怪之前自己一直想那些奇怪的预感啊！

　　我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我这么一个淳朴的无产阶级，怎么就和这个邪恶的资本家有了交集呢！

　　夏草非常委屈地想辩论一番，孟新秋却站起来一副“无事退朝”的姿态。

　　师弟们见状连忙叫嚷要告退，孟新秋“准奏”后又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以后每周这个时候来开例会。”

　　“所有人。”孟新秋补充道。

　　无视身后的哀嚎声，他走向夏草，极具绅士风度的问：“夏草同学，我好多年没有回来，不知道学校有什么新变化，你愿意带我四处走走吗？”

　　……我能说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