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鹿耳酱

44、第四十四章

　　再回到阁中，长生已煮好了茶，只见临窗榻上他盘膝而坐，窗外繁花三两枝，间或零星飘落，映出他与世无争的背影。
　　“这时节正是青梅佳期，煮沸了茶又怕涩苦，故而多加了些枣花蜜。”

　　他依旧体贴入微，留意着茶水有几分烫，并不急于催着阿桃坐下品尝。阿桃往榻上探头：“这就是大公子差人送来的梅子？”
　　“嗯。”
　　阿桃拿起一颗圆润的，凑近闻：“好酸啊。”

　　“傻孩子，生的怎可吃得，要腌制了才好。”
　　长生看着阿桃放下手中青梅，端起茶抿了一口，又问：“好喝吗？”
　　阿桃只觉这茶酸甜可口，温热生津，也顾不得品茶的情调，仰头一饮而尽。她喝得太急，倒不觉得烫了，只是回味无穷地舔了舔唇，小鸡啄米般点头。
　　“当然。还有吗？”

　　长生不会知道，阿桃这些年去过多少地方，有过多少不同寻常的经历。她曾在梁国的茶邬呆过，别说是青梅茶，那里九九八十一道茶品，她都已烂熟于心。
　　可是……阿生亲手煮的，就算是白水她也喜欢好吗。

　　她兴致勃勃喝了有半壶，心中思忖着到底该如何劝说长生随她去幽冥宫。还未开口，却听长生提议道：“不如今晚，我们去逛一逛金城的鬼市吧。”
　　“……啊？”
　　长生见她发愣，温声笑了：“你是贪玩的性子，却陪着我在阁楼呆了这么久，只怕早已无聊透了。”

　　阿桃下意识反驳：“……不会啊，这地方有吃有穿，风景又好。”
　　“却也总不能一直这样麻烦别人。”

　　长生沉思片刻，才接着说道：“我们多花点时间，总能找到如意的屋舍。待从这里搬出去，便做个稳妥的营生。过些年你不想在魏国住了，就挑个好去处，到时我们也能攒够银两盘缠。”
　　几乎很快，他就抬眼看向阿桃，神色认真：“不如，就在鬼市卖花灯吧？”

　　“……”阿桃实在没想到，褪去曾经的种种光环，长生也有普通人傻得可爱的一面。她笑了笑，故作镇定：“我看花灯挣不了几个钱，你既然煮茶好喝，干脆就拿去卖了。只是一想到我们阿生要当垆卖茶，那景象真是……”
　　长生听出了话里的玩笑，伸手敲在阿桃脑门上：“你这顽劣泼皮，翅膀硬了，竟敢揶揄我。”

　　阿桃笑得合不拢嘴，边笑边向长生倒去。靠着他宽厚温暖的臂膀，她从没觉得如此满足过。待长生一手绕过她的身体，顺势将她搂在怀中，她猫儿一样蜷缩起来，脑子跟着也放空了，仿佛世上所有的烦恼愁绪都在此刻离她而去。
　　若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瞬，该有多好。

　　***

　　异域之地，自然流传多了没见识过的新鲜玩意儿。长生与阿桃在鬼市逛了没多久，正碰见一路泰曼人运货进城，几头白象跟在商队后面，行动迟缓。象背上搭建了台子，有舞姬迎风拂动轻纱，伴乐起舞，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围观。
　　阿桃觉得有趣，也跟着挤进人群争相眺望。苦了长生一贯行事温吞，被她东拉西扯地拽着衣袖，还时刻担心她惹出乱子。

　　“阿桃，莫要胡闹！”隔着人头攒动，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人太多，我怕你与我走散。只许站在这儿不可再往前，足够你看清楚了。”
　　阿桃心有不甘，但见长生一脸肃然，只好先顺了他的意。随着商队走远，身边的人群渐渐稀疏了，阿桃又眨巴眼睛讨好道：“我们也跟上去吧？”

　　正说着，忽然街对面传来一声吆喝：“锦鲤巷招租喽——”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长生正为日后的安身之处发愁，这机会就撞到眼前来了。他不由分说拽起阿桃掉头过街，瞧见一老妪将告示张贴在墙壁上，忙拦下询问。
　　“劳烦婆婆告知，锦鲤巷赁居是哪一户？”

　　老妪一转头，当即就看见了长生身后站着的阿桃。她立时换了脸色堆满笑容，和善道：“这位公子是要租房吗？”
　　长生点头：“未曾想今日就能找见合适的，还要婆婆先带路去看一看。”

　　“一瞧就是个读书人，说话好生教养！你也别客套了，叫我蔡婆就好！”
　　蔡婆咧嘴一笑，带路朝巷子里走去。大概因为毗邻鬼市，环境嘈杂，周遭住户少见文人官家，多为市井小民。一路走去直走到巷尾，才见一处房舍屋门紧闭，门口牌子上写着三个小字“三生斋”。

　　蔡婆笑呵呵道：“你们也算有福，锦鲤巷只有这一处还算僻静。原是个书生住着的，后来听说给魏安侯做了幕僚，房子租金还未到期便空下了。你们二位好生看看，若还满意，我就去给你们打个凭据。”
　　院子虽小，却五脏俱全。紧挨着西墙种了许多花草，碧绿的花藤爬满围墙，依稀可见有不少落日含苞的花骨朵。屋中只有简陋的陈设，许久未曾住人，落下不少灰尘细屑。

　　长生大致看过，便征询阿桃的意见。阿桃笑道：“左右是暂住之所，这房舍已经极好了。就是不知每月租金……？”
　　蔡婆忙摆手：“你二位来住，三两就可以啦。我这里的规矩是月末结钱的，你们签了凭据就安心住下吧。”

　　长生脸上的表情明显不对了。待蔡婆走后，他才疑窦丛生地问阿桃：“怎么这里的租价如此便宜？”
　　当然不可能如此便宜。阿桃早先已经来过一趟，她丢给蔡婆的那袋银子，足够买下整个三生斋了。

　　她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金城是东贵西贱，鬼市周边自然便宜些。再说，魏国怎么能和大晋王城相提并论呢？”
　　还别说，长生听了觉得有几分道理，暂且压下了心头疑问。待拿到凭据，二人可算落得一身轻松，又在鬼市逗留许久，才返回踏雪垆。

　　翌日再去寻大公子，他却已经得到委托出发去卫国了。他倒想得周全，临走留下口信，说是把柏寒和归有期也一并带走了。
　　凤娘原样转述了他的话，有些想不通：“他一向喜欢独来独往，怎么这次一口气带去两个帮手？”

　　阿桃挑了挑眉，没说话。她知道大公子也是心疼她，如今的一切得来不易，总要腾出些空间给他二人，哪怕只有几日。
　　她辞别凤娘，略略收拾好一干行囊细软，便离开了踏雪垆。

　　行至街市，各样叫卖声不绝于耳。难得在路口遇见个卖瓜老翁，那瓜现切成牙儿，用井水冰镇了，看上去十分可口。阿桃寻思着长生在三生斋忙里忙外收拾屋子，也该口渴肚饿了，不如买上一些带回去。
　　正要上前问价，忽然一只手抓在她肩头。

　　“哟，这不是百鸟朝凤的领舞吗？”
　　“别说，还真是！”
　　“那日台上见了，就知道模样俊俏，咱们真是好缘分啊！”
　　阿桃回眸只见尖嘴猴腮的两人，长得一副猥琐相，怕就是这附近偷鸡摸狗的流痞子。她看了眼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皱眉。但很快就恢复笑容。

　　“二位爷认得我？”
　　那人一见她作答，顿时心花怒放：“那还用说？美人芳华，可叫我兄弟两个神魂颠倒。不知赏脸光临寒舍，也让我们好酒招待呀。”
　　话说得客气，手上动作却没闲着。根本也不愿听阿桃答不答应，只推着她便往一处巷子走。

　　阿桃倒不慌张，半推半就跟了去。很快到了他二人的住处，进屋，不等阿桃坐下，两人就迫不及待拎出几坛酒来。
　　酒是好酒，装在拳头大的瓷碗里，被一把推到阿桃眼前。她只端起往鼻尖一凑，就闻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迷香味道。

　　阿桃心中冷笑一声，却又不觉看他们更像是两个可怜虫。这一套套轻车熟路的样子，怕是从前已经祸害过不少姑娘了。只怪他们惹谁不好偏偏犯在她手里，今日就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想也不想一饮而尽，巧笑倩兮：“好酒！二位爷快坐下，咱们共饮了才好！”

　　她正要伸手去拿酒坛子，一不小心碰翻了随身行囊。那里面装着不少黄白之物，还有几匣子贵重首饰，一翻倒顿时明晃晃散落一地。
　　无赖小人不外乎贪财好色之徒，果然就被牢牢吸引目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阿桃一脸惊慌地站起身：“哎呀，都怪我笨手笨脚的，让二位爷见笑了……”

　　两人忙道：“不碍事不碍事，美人你坐着别动，我们帮你捡了就是！”
　　忙不迭起身过去，捡了几颗南海细珠，直勾勾拿在手里看。一边看一边还互相感慨着：“这一件件，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

　　阿桃不温不燥摸出袖中药丸，丢进酒里。那红色的一小粒遇水即化，可谓无声无息。她这才端起酒碗，利落地往那两人脚下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