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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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画前香案中央摆着精致的玉净瓶，瓶中只有孤零零一株白色五瓣花。隔得远，长生实在难以分辨那到底是什么花，乍一看上去只觉得眼熟，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贵妃见她端详那花许久，笑道：“妹妹可是喜欢？”
敌我情势尚不明朗，长生不能也不便造次。忙收回视线，恭敬道：“回娘娘的话，那花确实稀罕，臣妾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花。”
贵妃低眉浅笑，却不回答她的疑问。合着屏风后的乐曲节拍，她双手交叠于膝上，指尖轻轻敲击，浑身透着股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妹妹听这曲儿，难道不耳熟？”
方才光顾着猜疑，这曲谱长生倒真没听进去半句。此时被贵妃明面上一提，她才发觉，这可不是王城里随便哪家的曲子。
《瑶池》。词是君侯所填之词，曲是君侯所谱之曲。只不过当年君侯嫌这篇幅太长，将它砍为上下两阙。世人流传皆为上阙残篇。
长生不解：“这《瑶池》名扬天下，臣妾自然知道，可是……”
“妹妹不必惊慌。本宫只想请你帮个忙。”贵妃仍旧笑意粲然，“劳烦妹妹，补出这《瑶池》下阙来。”
“……”
长生愣住了。
怎么，难道她知道我是……？
不，不可能。在沈姜王府的时候她特意试探过，连沈姜王都不知道当年事情真相，一个梁门之女又怎么会知道。
再者时间过去了多年，长生的身份便是忘川中人也少有知晓，如今她改头换面更是不可能有人认得出来。
莫非是因为《青鸾舞镜》，将她认作曾经君侯府的婢子？
当时的天阙世家满门抄斩，未及笄女眷皆充官为妓。如此想来，倒确实有这种可能。只有曾经在君侯身边伺候过的人，才有可能听过君侯抚琴，才有可能记下失传的曲谱。
她这是不知从何处生来的疑心，摆明了要用《瑶池》试探自己。
长生慌张离席，扑通一声就在贵妃面前跪下了。
“臣妾无能，这曲子臣妾万万补不出。”
贵妃似是早已料到长生的反应，抬高音调笑了几声，显然不相信长生说的话。
“你敢当众拿出《青鸾舞镜》，却不敢为本宫补这小小的残篇？”
她站起身，略一抬手，屏风后的乐声顿时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众乐官匆匆由另一侧殿门撤出的脚步声。
“妹妹聪明绝顶，知道陛下对故人念念不忘，所以才斗胆在寿宴上选了首悲乐。你这招投石问路的确出彩。”
“娘娘，臣妾冤屈……臣妾从未有如此想法！”
但见贵妃慢悠踱步至香案前，兰花指微翘轻拈瓶中花枝，鼻尖凑近了花中蕊，温柔地嗅去一缕浮香。她越是忘情，长生便越觉诡异，那花拿在她手中像是凝固了一般，不论怎么折腾都纹丝不动。
原来是假的。花是用白色的什么东西做成的，虽浑然天成十分逼真，一旦被人拿在手里终究还是会露出马脚。
“从前，这王城里的世家大族并非我梁门首当其冲。说来想必你也不会陌生，”贵妃顿了顿，淡然道，“天阙世家，擅幻术秘法，到了此一代，其主君九阙更是登峰造极。据传他谈笑间凝水成冰，可透项背，杀人于无形。”
这殿内虽无旁人，但贵妃肆无忌惮提起往事，到底也该避嫌。可长生越是听，就越觉得贵妃语气不对。
她仿佛身处自己独立的精神世界，眼前只有过往的美好，那双看尽阴谋诡计原本满是疲累的瞳孔竟也能流露出少女的情愫。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啊。”她长长的叹息。
“我初次见他，也才十四岁。家中哥哥庆功宴，请了宁王与他同来。那是个斜风微雨天，我见他在亭中驻足观赏，不知因为思念谁，魔怔了伸手去接雨水，翻掌，竟凝出一朵冰花来。”
贵妃将那花放回瓶中。许是珍爱有加，她连放时的气力都小了几分。
“你知道么，这般好看的花除了他没人能造出来。只可惜，天阙主君世代曰九，陛下称他九阙，世人称他君侯，他却是连自个儿的名字都没有的。生来无名无姓之人，又怎得善终。”
怪不得，那花一眼看上去，长生会觉得眼熟。
那是君侯所幻冰花无疑。为保长久不化，贵妃不惜用水晶逐层包裹，将它做成眼前这般模样。
如果她所言不虚，怕是那画中背影也是君侯本人。
“现在，你能将《瑶池》下阙写出来了吗。”
长生看着贵妃，心中感慨万千。谁又能想到，此中最大变数，竟是贵妃本人。
这神转折长生当真接受不能。不过眼下保命要紧，就算贵妃要死要活地求她，长生也是打死不能认。
她继续惊慌状，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臣妾，臣妾真的写不出……娘娘误会臣妾了，《青鸾舞镜》原是教坊里的姑姑教的……”
“你倒是嘴硬。我只想要那曲谱，你却逼着我翻脸无情？”
几乎刹那间，贵妃的神色如同坠落寒冰地狱，那一副我见犹怜的怀春少女模样她甚至保持不了半刻功夫。
“本宫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带上来！”
随着一声令下，老嬷嬷从后面押着两个女子走上殿。那被五花大绑的两人皆被折磨得不轻，嘴里塞了布条，头发脏乱好似疯傻了一般。长生努力地辨认，还没看清楚是谁，那两人倒先激动起来。
嬷嬷取出她们口中布条，其中一人当即疯叫道：“是她！我可以作证的娘娘，她确实是我家老爷花了三万两从青楼买回来的……娘娘饶了我吧，我不敢说假话了，娘娘饶了我吧！！”
“你撒谎！”另一人却拼命辩驳道，“娘娘，你不要听她胡说！家中失火，老爷失踪，她疯傻多日了，如今也只会胡言乱语，娘娘明察啊！”
长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临走时还努力微笑着，长生仿佛终于在她脸上看见了生的希望，却不想有朝一日竟会被自己害了。
兰心。那个可怜的兰心。
贵妃被吵得不耐，一挥手，嬷嬷会意立时又塞上她们的嘴。
“妹妹以为本宫这五日过得清闲？实话告诉你，梁门树大根深势力盘根错节，本宫想要查谁，自然有人为我办得妥帖。”
说到此，她特意斜眸看了眼兰心。
“可惜这孩子，受刑至此还在为你说话，本宫看了真是于心不忍啊。”
长生知道此时再装可怜也没什么意义了，贵妃根本不吃这一套。她淡定叩首，极力压抑情绪：“梁公有命，着我倾力辅佐娘娘。如今我恩宠在身，对您对梁门都有利无害，您何苦如此对我？”
“本宫说了，本宫只想要那曲谱！”
贵妃言辞间有遮盖不住的癫狂，听长生一席话反而气极了，尖厉地笑道，“奉命来辅佐我？……我根本不需要！这后宫并非我要来，这恩宠并非我想争，你喜欢你尽管拿去，我只要君侯的曲谱！”
长生跪坐原地，静静凝视她。
“娘娘既然心仪君侯，又为何受陛下荣宠至今？痴情如斯，为了一纸曲谱便揪住我不放，当初君侯落难之时你又在哪里。”
“你……”贵妃没想到长生会这么说，登时被噎得无可反驳。长生冷笑了下，忍不住讥诮道：“娘娘这痴情，怕只是因为不可得吧。”
“你放肆！”
她像是被戳中痛处，顿失仪态，瞪大了眼睛对嬷嬷叫道：“掌嘴！给本宫掌嘴！”
她说的每一句话，长生都听进去了。所以她记得贵妃说君侯“不知因为思念谁，魔怔了伸手去接雨水”，她记得她字里行间的酸苦执念，她明知求而不得又不能放手的挣扎。
她一早就知道君侯心中没有她。拗不过家族使命，她终究进了宫。
她挂画，摆花，听曲，背着扶苏延续这份执念。能不能生育其实她并不在乎，想必在扶苏心里她从一开始就没得过宠。
真的只差一点，长生就要可怜她了。
千不该万不该，她伤兰心至此。长生无论如何不能原谅这种人。
眼看嬷嬷的粗砺手掌就要朝长生脸颊刮来，忽听殿外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扶苏来得太过及时，而事实上长生进殿前有过一瞬的犹豫，却终是没有交待柏寒去给扶苏通风报信。
几乎不用想，长生就猜到怕是翠屏宫有不少扶苏的眼线。
殿内一众人等慌了手脚，来不及押走兰心二人，皆胆战心惊跪下请安。扶苏看也不看贵妃，径自走到长生面前扶她起来，万般呵护道：“盛装礼服，也不怕累着自己，还在贵妃宫里这么久？”
长生眼含泪光，感动得失了音准：“陛下……”
扶苏轻轻搂她在怀，悉心安抚。说实话连长生自己都觉得他在贵妃面前演过分了，这实在是这些天来两人最为亲昵的动作。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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