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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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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大年夜,男人难道下山一趟。陆江跟乘风带着各自的徒弟,回师父家的祖宅,陪师父一起过年。
      往年少有的热闹。
      华山绝地,是清修的好去处,纯阳子弟也大多清冷肃穆,这年,过与不过都是一样的。看着陆江在师父面前装乖,跟乘风斗嘴。看着李乘风欺负他徒弟,气完了再哄。看师父笑眯眯的跟张远山说话“远山是江儿的徒弟?”宗珣有些沉闷,觉得整个画面都生动的不真实。
      胸口憋闷着,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上去就比他大几岁,甚至还像个孩子似得要自己照顾的师父,真的老了。他压抑着心中的痛楚,面含笑意的一杯接着一杯,只是苦酒入喉,麻痹的却不知是什么。
      陆明识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放开了,终年冰冷的清秀小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曾师祖都有五十八了?”一派天真。
      男人眯着眼笑呵呵地点头承认“是啊,你们都这么大了,曾师祖自然也就老了。”
      宗珣突然恼恨起来,紧握的手却在捏碎酒杯的前一刻卸了力道。他无力的苦笑,又该恼恨谁呢?人这一生,生老病死,再是寻常不过了。
      热菜温酒,年聚夜话。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多好呀,就连平素冷清肃穆的宗珣脸上都始终带着微微笑意,多好。
      醉倒在张远山怀里的陆江,本是迷离的醉眼在扫向宗珣的时候闪过一丝清明,又在张远山回转过身来扶着自己的时候回转醉态,哼哼嚷嚷的非要张远山抱着,自己不肯多走一步。
      “那远山先行告退,还请师祖师叔师侄慢用。”
      “那我们也先去睡了。”李乘风拎着小醉猫抱进怀里,陆明识哼哼两声也不再挣动。
      宗珣扶着男人坐稳了,在他耳畔轻问“师父,夜深了,我们也回去睡吧?”

      宗珣将人哄睡下,看着他潮红的脸上酒气未散,俯下身,宗珣双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给人盖好被子,起身走了出去。
      “哎哟,师兄你终于出来了。”陆江没骨头似得懒懒的倚着廊柱看着宗珣笑。
      宗珣也没说什么,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引着陆江去远一点的地方说话。
      “我也没几句好说的,”陆江笑笑“远山洗澡去了,我偷溜出来的。”
      宗珣看着陆江半干的头发,伸手摸摸“也不怕夜里着了风。”
      任由宗珣在自己脑袋上摸了一把,陆江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师兄,你还没对师父下手?”
      “胡说什么!”宗珣收回了一半的手猛然僵住,转瞬又复如往常。他盯着陆江,半晌,似笑非笑“你也老大不小了,不找个人定下来?”
      “定啊,”陆江笑了,回头看看月上中天,想着屋里人要是洗完澡出来发现自己不见了是怎么样的一副表情,心下暖暖的。他收回目光看向宗珣“你看我徒弟怎么样?”
      宗珣没说话,看着陆江不是开玩笑的,顿了顿“远山那孩子是不错,看着就像能管住你的。只是…… 你二人毕竟都是男子,他…… 可愿意?”
      “师兄,这就是为什么你陪着师父这么多年,还没把他搞到手的原因。”陆江来了精神,笑了起来“我看上的,保准跑不掉。”
      “哟,这话说得,说得好像你得手了似得。”李乘风突然从院子里冒了出来。
      “啧啧,你那小嫩徒弟一定很好吃吧?”陆江坏笑。
      老流氓顶着一张故作正经的脸“明识还小,我不会勉强他的。”
      “哈哈哈哈,没那么多事儿!治傲娇就一句话的事儿。”说的人一脸贼兮兮的样儿。
      “怎么?”听的人凑过去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睡服。”
      “哈哈哈哈哈这个法子好!这个法子好啊……”
      “……”宗珣实在是不愿意让他师父知道,他心里欢喜的小泥猴子早已经变成了老流氓,他乖巧的小徒弟……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宗珣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咳…… 你们还有事?没事去睡吧,不要吵了师父。”说罢转身要回屋。
      “师兄,”老猫敛去一脸猥琐笑意,认真的看着宗珣“师娘毕竟走了这么多年了,我们也不常在,师父只有你了。”
      宗珣回过身不知道是看着陆江还是看着院子,不说话。
      “嘿!师父,这师祖要是变成了师娘我得怎叫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平时即使宗珣知道他那副德行,李乘风在宗珣面前也依旧算作老实,结果今天跟老猫一唱一和的,整个人颠儿得找不着调了。
      宗珣扫了他一眼,李乘风立刻闭嘴,只是还是忍不住喉咙里闷闷的笑声。
      “师兄,我回房了,我家小徒弟还等着我呢。”陆江翻出栏杆跳进院子里冲宗珣握拳“加油!”
      “……”宗珣看着陆江一路轻功悄无声息的回了房,又去看李乘风。
      李乘风讪讪地笑着,“师父,我也去歇着了。”
      宗珣转身回房。

      开门前,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看上的,保准跑不掉。”
      只是想起陆江那一脸的笃定,宗珣也会想着,什么时候,自己也可以…… 那么确定,在师父心里自己是不一样的,不仅仅是一个徒弟,一个孩子。而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出现。

      聚散离合,本是常事。元宵节过完了,他们也要走了。
      宗珣看着男人依依不舍的跟陆江他们道别的样子,忍不住低声说道“师父若真是舍不得,让他们留下来尽尽孝也是应当。”
      男人只是笑笑,摇摇头。继续跟陆江他们挥手,那群小没良心的乘着快马,一会儿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珣儿,”男人收回目光转向宗珣,好像看着他,又好像是在出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宗珣心下一紧,他生怕男人下一句就问他“你要走的路是什么?”。那是他说不出口,也无法描绘的,陪伴。
      男人却只是说到这里,转身走了,就好像小时候,教授他们道理一样。

      午睡起来,宗珣在一旁服侍男人更衣。
      “师父,今天回去还是再住几日?”山路不好走,再不回去怕是天黑之前到不了了。
      “珣儿,”男人的眼里没有神,仿佛午睡没醒的样子,又仿佛他时时刻刻都是这般浑噩懵懂的模样。顿了好久,才想起要说什么“你陪我去趟万花吧。”
      宗珣给他整理肩上褶皱的手顿了顿,又快速给男人整理好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过两日吧。”男人的目光顺着窗户看着外头的院子“花都开了。”
      宗珣顺着人那人的目光看过去,红梅艳色开满枝头,仅仅是寂静的散着清香都开出了一种熙熙攘攘的热闹感。那花其实早开了,只是这些日子热闹,没人在意罢了。似是被男人的‘慢’所传染,宗珣看了好一会儿才应声道。“好,我去准备。”

      宗珣知道他为什么要去万花。师娘是师从万花的。宗珣也不知他为何要去万花。明明,师娘走得时候他都没有多问。
      关于师娘,宗珣记不太清了。毕竟于师父而言,那是刻骨铭心,可能让宗珣刻骨铭记在心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长安的春天很冷,那夜尤其漫长。
      师弟身体不断抽搐抖动,涕泪横流,浑身时冷时热没有一点血色。那种无论多少层厚棉被都没有办法温暖的,令人绝望的温度。陆江不曾忘记,宗珣不曾忘记,于男人更是无法忘记的一场噩梦。然而噩梦也仅仅只是开始而已。又或者说,大概所谓的遇见就是一场沉迷,现在梦要醒了,所以现实与梦境拉扯产生巨大了的痛苦。所以要骨肉分离灵魂撕裂,以悄无声息的残忍方式,叫醒每一个人沉浸在幸福里的人。
      宗珣再也没敢叫过小师弟,从此以后他都直接叫陆江的名字。那段时间里,陆江那么爱笑爱闹的一个孩子也跟傻了似得,不太爱说话了。师父更是沉默。或许那时候他在自责,自责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把人送去万花,哪怕送去万花的结果也是未知,也好比在这里将一个孩子的生命了无希望的消耗掉要好的多。那时候只有一个人一如既往的,温柔的微笑,体谅的安慰每一个人,力所能及的温暖着这个遭受重创的家。事情过去很多年了,纵使年岁已经模糊了女子的面容,但宗珣依旧记得。他当时看着那个女子安静微笑着,就觉得不那么怕了。师父不会一直消沉下去的,那个女子会带他走出来的。当时他们似乎都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纵使她最后没有做到,纵使她还是离开了,纵使师父依旧消沉着。宗珣也很感激,在所有人都在沉重的打击中回不了神的时候,这个人一直都在。她温柔包容,纵使也会在夜里叹息,可是她还是选择笑着面对大家。所以,大家都没法儿怪她,所能记得的也是她的好。
      这大概是记忆的奇妙之处。
      可事实上,她真的没有一点儿不好。至少没有表现出来。所以在余后的二十多年里,宗珣什么也不能说。他们本就隔着鸿沟,男人爱着的人又没有半点不好。他有什么资格呢?
      他见证了他们的一片真情。从遇见了师娘的一生钟情,最后师娘离去,沉默了大半年的性情大变。变得散漫随意,犹如顽童毫不经心的样子。他,又能说得出什么呢?
      最无奈的是,根本没有立场。
      宗珣无可奈何。他只能尽力做好自己能做的,照顾师父,教导陆江。代替她所在的时候为了撑起这个家,所做的一切。

      这样的日子里,年少的陆江也在接受痛苦的成长。谁都有一大堆的事儿,谁也没空再顾得上他。师兄敬慕师父,最懂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师父沉寂,那又心痛又担忧的心情,不说是体会也总是懂的。后来看着师父性情大变,师兄明明最不赞同,却还是由着他陪着他。陆江不能理解,却也并没有解决的方法。
      时间抚平了伤痛,却不代表着过去了的就不存在。陆江渐渐放下了,他依旧懒洋洋的笑着,狡黠聪慧;师兄依旧肃穆冷清,但是体贴温和;师父依旧少言寡语的。谁也不会提起生命中缺失的两个人。好像什么都没变,但是似乎又都不一样了。
      陆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的。但当他终于有一天看懂了,宗珣看着师父的眼神里,那种被压抑着的深刻而浓烈的情感的时候。他想离开了,无关乎接受与否。那是别人的感情,即使是最亲的亲人也无法左右的,自然与他无关。他想离开,是觉得,也许这两个人在一起会比较好。他也不想,一直被困在一段痛苦的回忆里。他是随性惯了的,他该去过自己的日子了。至于那两个无法自拔的人,由他们去吧…… 别人自己的人生,又岂容自己插手?

      陆江说要离开的时候,宗珣很惶恐。他那种由心底里生出的惶然,不是因为陆江终于撑不住要离开了。他将担忧的目光投向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身上。他也知道,这样不对,他也是看着陆江长大的,也像疼师弟一样的疼他,甚至因为只剩下这一个小师弟,他心里愿意更加疼爱他。可是,他的心由不得自己。这个时候,坐于高堂上的那个男人只要说一个不字,哪怕只是皱下眉,那么即使是折了陆江的腿,宗珣也会将他留下。毫无退让的。
      好在,那个人神游天外之后回来了,听懂了。淡淡的说了句“好。”便再没有多余的情绪。恢复神智后的男人,好像一直是这样的,让吃饭就吃饭,让洗漱睡了就洗漱睡了。比起之前癫狂混乱的时候不知道乖了多少,却也总是没有情绪的,麻木的。

      宗珣一直是以敬慕的眼神看着男人的。
      看了好久好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看进心里去了。明明是知道错的,明明知道是没有可能的,但是却无可自制的爱上了他。一点办法没有。
      宗珣一直认为,自己的错不在喜欢谁,性别如何。这一点他们师门都是坦荡荡的,不做遮掩。宗珣只是觉得自己错在发现这份情感的时候,男人身边已经有了爱人了。于是他看着他们叩谢神明,约定共携白首,被一室暖红灼伤了眼。他错在年少无知的酒后妄言,许愿那个女子的离开换来自己与那人的相伴白首。以至于自此以后,每每午夜惊醒,他就一阵阵的心寒。如果他知道这样的相伴白首,是要用师弟的性命交换,是要用男人的幸福交换。那他宁可自始至终没有被那双温暖的手牵起自己“做我徒弟吧。”一个人孤独的死去。

      可是,又哪里来的那么多早知道呢?

      所以宗珣是沉默的,他按照男人的方式生活下去,冷清肃穆。他带着男人回了据说早年男人一直清修的纯阳宫,入了户籍做了道士。他把所有浓烈的情绪感觉压制,安静沉默的陪伴在男人身侧。履行着如果没有遇见,男人应当的生存轨迹。
      只是,宗珣并非真的无欲无求的人。
      他最大的欲求就是身边的这个人,但是他不能开口。看着那人低垂的眼眸,所有的欲念都湮灭了。他只想缄默无言的陪在他身边,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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