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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刑满释放 ...


  •   关雎的名字非常好懂,取自诗经里那首烂大街的诗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在她十六岁以前,至少外貌上还是对得起这个名字的,虽然她一点都不“淑”,但至少还是个窈窕美女,过着在其他人看来非常普通的人生,人缘一般,学习一般,既无优良表现,也没有干过任何恶劣的事,除了脸值得多看两眼之外,其他再无惊人之处。

      某一天在她就读的高中里,班主任晨会查人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学生,女班长还没反应过来是谁,坐在后排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就开始举手高喊:“老师,关雎没来!”

      班主任几乎都不知道该怎么联络关雎的家长,因为她母亲已经过世了,至于她父亲的手机,班主任是极其不想打过去的,以前因为因为校内的某种活动她联系过一些学生的家长,其中就包括关雎的父亲,结果他没有像其他家长一样好声好气地配合老师的工作,而是醉醺醺地在电话里骂开了,各种闻所未闻的脏字放鞭炮似的往外蹦,其间还夹杂着小男孩的哭声,最终班主任不堪忍受地挂了电话。

      不知是不幸还是万幸,这次关雎父亲的电话无人接听,班主任出于职责,硬着头皮反复拨打了几次,无果,直到快到中午的时候,一通从警/察局而来的电话打到了她的手机上,起先班主任简直不敢相信有朝一日会接到刑警的电话,直到她从手机中听到关雎的声音后,她才知道自己真的没有搞错。

      十六岁的女孩子声音苍白而冷静,带着一点不真实的飘然,一字一句地从听筒另一边传过来。

      她说:“老师,我杀了人,所以我要去坐牢了,学校那边请你帮忙处理一下吧。”

      后来这位懵逼的班主任才从警察的叙述中得知,关雎在昨晚用刀捅死了她的父亲,警/察用一种见多识广的口吻稍微做了一下详细描述:“胸口的位置捅了九刀,我们怀疑凶手和死者在事发前发生过口角,凶手身上有被殴打过的痕迹,所以不排除是防卫过当致使对方死亡,至于明确判决的话会交由法庭进一步审理。”

      没过多久判决结果就下来了,介于关雎父亲家族内众多亲属的强烈谴责和要求,她与防卫过当的结论擦肩而过,虽然她父亲确实殴打了她,但因为有父女这层关系挡着,所以不能算是恶劣性质的伤害,她也拿不出其他更有力的证据了,整个审判过程中她都显得很沉默,当最终结果要判处她两年的刑期时,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父亲其他的亲戚先激动了起来,认为判得太轻了,就算她年纪小没有办法偿命,至少也该是个无期徒刑什么的,总之不该再出来。

      但这群满腔正义热血的亲友团很快就被噤声了,因为在此之前唯一有一位好人看不过去关雎孤立无援的惨状给警察打电话提供了线索,是住她家隔壁的邻居,对方在电话里作证关雎的父亲既酗酒又家暴,而且还有赌博的恶习,早在关雎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就经常家暴妻子,后来在妻子死后对生活不满的怒火又转嫁到了女儿身上,连年幼的儿子也一并受到牵连,但并没有见婆家人对此有过任何制止。

      关雎也是倒霉,本来在她这个未成年的年纪犯罪会比成年人罪犯相对减轻处罚,基本都不是太大的问题,可她犯的偏偏是八项恶性刑事案件中的一项,还是弑亲的雷区。最终一切尘埃落定,临走时陪审团的一个阿姨有点可怜地看着关雎,她说:“本来是有可能不必服刑的,最近几年国家鼓励正当防卫,你的家庭状况和年纪又摆在这了,刑法规定对正在进行行凶、强/暴,抢劫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

      她在听到强/暴二字的时候目光微微收紧,嘴唇也重重地抿了一下,但对方没有注意到,只是叹气说:“如果不是你父亲那边的亲属那么坚持要追究责任给你定罪,你本来也不必到如此地步的。”

      最终这个女孩只是抬起头,她理解到了善意,并且冲着这位陪审员微微笑了笑,那是一种浮离于人世之外的笑容,很难想象这种年纪的孩子会露出这般超脱的表情,她纤细的手腕锁着寒光闪烁的手铐,被押送着从大门离开,自此一去就是两年不见天日的时光。

      关雎不得不承认自己刚进去的时候抱着无比中二的视死如归态度,她想着自己从此就踏入了人世的泥潭之中,说不定都没命活着出去了,毕竟那时她还是个无所经历的小姑娘,入狱的紧张甚至超过了她杀人时的刺激,当监狱的门被打开的时候,她爹那张醉酒后红彤彤的丑恶面孔已经被她推到了脑后,以至于两年后她即将出狱时,会笑着拿这事跟其他狱友们开玩笑。

      她出狱的时候是秋天,走出来时就像其他女囚犯一样留着齐耳短发,这个整齐却狼狈的发型与她年轻动人的面孔非常不相配,似乎总是在提醒别人这是一个犯过事的姑娘,出狱前她在镜子面前整理着装,还是两年前穿进来的旧衣服,已经被洗晒过了,幸而是一件很宽松的卫衣,除了下摆和袖子短了一点外其他都还妥帖,裤子的腰身却是比来之前要松上一些,毕竟监狱里的伙食实在是不敢恭维,而且她还有一段艰苦的适应期。

      关雎出门的时候狱警忍不住问她:“你亲属呢?”关雎无所谓地扫了外面空无一人的大地,她笑了,反问对方:“我爸不是被我给杀了吗?”

      她那毫无罪恶感且幸灾乐祸的样子看得狱警一阵气闷,气闷过后,他忽然又觉得这个堕落的姑娘基本是不存在什么未来了,虽然对于刚出狱的人来说,去看守公共厕所都是个有意思的职业,想到这,狱警莫名的有些替她悲哀,他于是又问:“那你准备怎么走?”

      关雎想了一下,很认真地问对方:“劳驾,你能不能给我一块钱让我坐公交车?”

      然后关雎就一路抛着两枚硬币,足足走了半个小时才看到一个公交车站,她独自坐在站台上,感兴趣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事物,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这条公路鲜少有车辆经过,道路两侧野草荒芜,树干弯曲,毫无美感可言,天空惨白阴沉,连只飞鸟都没有,可关雎却看什么都觉得有趣,她一个人吹着略带寒意的秋风,心情难免会带上一点重获自由的愉悦,虽然她知道她未来的人生希望渺茫,但眼下她不想管那些,她在考虑其他更现实的问题,那是她马上就要面对的。

      关雎还有个亲生弟弟,名字叫作关舟,依然是根据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取的,只不过是把洲改成了舟,都是她母亲取的,可见他们的父亲对自己两个孩子实在爱不起来,关雎到现在还记得她母亲挺着怀胎八个月多的肚子在卫生间艰难地洗衣服,她父亲在门外一边看电视一边骂骂咧咧,关雎让母亲去休息,自己坐在那里洗起了衣服,正在她满手泡沫的时候,又听到卧室里传来女人惊恐哀求地尖叫声,她急忙跑进去一看,发现她父亲又熟稔地扯住了她母亲的头发,并且往她肚子上踢了一脚。

      可惜,她父亲期望这一脚能够人工流产,结果反而加快了她弟弟的出生,关雎一直觉得这位弟弟能这样大难不死就表示他注定要来到这个世上,虽然在她看来降临这种家庭简直是受罪。

      也许她父亲早期没有那么混账吧,谁知道,在她四岁的时候就记得她父亲砸坏了卧室的门然后冲进来给了母亲一耳光,这种暴力行为普遍发生在她父亲从娘家回来之后,她的奶奶是个刻毒的女人,不能忍受自己的儿媳有一天不被丈夫打骂,挑唆滋事是少不了的,印象里似乎也没有得到过这个奶奶什么关心,关雎小时候倒是经常被她扯辫子,胳膊上拧得生疼。

      总之在她父亲看来,怀孕了是女人的错,至于在她母亲生产完没有多久,还在虚弱地坐月子时,她父亲就开始要求同房了,这个时期的女性实在没有办法去满足丈夫,少不了又是一顿揍。

      母亲额角流血扶着婴儿车跪在地上的姿态关雎现在也记得一清二楚,她当时害怕着弟弟如果哭起来会不会被暴怒的父亲立刻摔死,还好他没有,自始至终都安静地躺在那里。

      关雎在偏僻的荒郊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一辆造型老旧的巴士车,要不是她站起来挥手,司机差点直接开过去,她走上车,把一枚硬币投进箱子里,司机瞥了她一眼,在这种地方上车的,又留着这种头型,很明显是刚刚刑满释放的犯人,他脸上顿时没有了好声色。

      司机的脸再臭也臭不过狱卒,关雎直接走到后排找了个角落的座位坐下,车子行驶起来,进入市内后街道的景象就变得繁华喧嚣起来,关雎有些出神地看着,忽然觉得纸醉金迷的城市与她是那样久违,无论是车辆穿行的声音还是商店内发出的音乐,乃至于路人转瞬即逝的笑声和交谈,在她听起来都是新鲜又稀奇,过去两年来她耳畔只有缝纫机工作的声音,以及狱卒吆喝的命令声。

      仅仅只是两年,城市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无非是人手上用的电子产品又出了好多新花样,似乎那就已经是许多人人生的全部,关雎在距离最近的一个车站下了车,忽然置身于熙攘的人群中让她有些不适应,她只能抬起头辨别着四周的建筑,凭借着记忆向一个方向走去。

      她要去找回关舟,目前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母亲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所以对她来说不存在什么母亲的娘家人,至于她父亲那一方,那些挑唆他回家殴打妻子或者但凡见到就会欺辱她姐弟俩的奶奶和姑姑,她从来都不认为那是她的亲人。

      关舟因为父母双亡,唯一的姐姐也锒铛入狱,所以就理所当然地寄养在了姑姑家,但就关雎对这位大姑的印象,貌似只剩下她神气地昂着头对她母亲指指点点,以及在逢年过节遇见时对自己翻个不停的白眼了,她还记得当初在法庭上这个女人哭得昏天黑地要求严惩她,但事实上她从来没有对她父亲有什么姐弟情深的举动,也不曾在他落魄时接济他一些,倒是她父亲很爱戴这个姐姐,算了,她父亲对自己家的亲戚都很爱戴,她还记得她小婶怀孕的时候自己父亲竟然能弯下腰来帮她穿鞋,然而前者见他都懒得打招呼。

      她忍不住讽刺地想,其实她父亲对那些他认为是亲人的人还是非常好的,他也是个亲情意识特别浓重的人,只是这些亲人中不包括他的妻子和孩子,他们只是他的包袱而已。

      关雎的内心有些忐忑,她不会天真地以为姑妈会善待关舟,甚至不知道当她敲响姑妈家的大门时她的弟弟是否会在里面,以姑妈势利的性格,她很有可能已经托人把关舟给卖了,然后只需要理直气壮地回答她一句孩子自己跑丢了就可以了,她离开了两年,她没有能力去保护她的弟弟。

      她进去的时候关舟只有四岁,还是个在上幼儿园的小家伙,但因为家庭环境的缘故要比同龄的孩子更细腻一些,她入狱前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弟弟,承诺会去接他。他在另一边哭得一塌糊涂,哀求姐姐不要走,但是关雎还是镇静住了自己,她知道这个时候哭只会让她看起来更悲惨,既然她已经决定将弑亲的行为归纳为人生的革命,而不是什么令人羞耻的污点,那么革命只需要流血,不需要流泪,她哭了,那么就表示她后悔了,她做错了,她绝不后悔,也不认为自己错了。

      所以关舟现在应该是六岁了,不知道有没有在上学,她也不认为姑妈会乐意多承担一个孩子的学费,如果没有,那么她要立刻给关舟找个学校就读了,好在六岁刚好能上一年级,还不算晚。

      敲开姑妈家大门的时候,这个日益发福的女人如她预想的那样露出了诧异又厌恶的表情,她肥厚的嘴唇蠕动了两下,迟疑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关雎?”她瞅着她打量,“你出来了?”

      “是啊,真是太遗憾了,”关雎讽刺地扯了扯唇角,冷然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点不屑,她处之泰然地看着她的姑妈,“我弟弟,关舟,他在哪里?还活着吗?”

      她姑妈被她这种质问弄得皱起眉头,语气也尖刻起来,“你要死啊,这么跟我说话?”

      关雎此刻也不与她做口舌之争,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我问你我弟在哪里?我记得他是由你收养的。”

      她不动声色的眼神实在可怕,就好似她在等待一个回答,如果这个回答不能让她满意,那么她那蠢蠢欲动的危险就要挣脱笼牢肆无忌惮地发泄出来,饶是她姑妈这种迟钝的小市民也感受到了一股股凉意,她互相想起别人聊天时说过,杀过人的人身上都有一种寻常人没有的戾气,更何况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十六岁就把自己父亲连捅九刀的罪犯。

      关雎看到姑妈的目光摇摆着,最终还是敛住了怒火没有发泄,她不客气地把门往里一拉就算是请她进来了,她把身子一扭,叉着腰用一种中年妇女特有的尖利嗓门冲着房间内叫唤了起来:

      “关舟!你要死!给我过来!你姐姐从监狱里爬出来找你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刑满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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