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猫橘子

1、第 1 章

　　她是个自称为狐狸的女人。
　　无论是谁，看到她都会感叹她的外貌，同时会愤愤不平地责怪无辜的上帝，这世界真不公平！有人活得妖娆多姿，有人却早被生活折磨成了黄脸婆。
　　可是，这世界哪来那么多的公平可言？有人天生瘸了腿，瞎了眼的，他们早早地就知道上帝的天平是无法持平的。所以，怨声载道根本毫无用处。
　　狐狸早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不能顶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去教育别人，那样只会让别人更加厌恶她，甚至带着鄙夷的目光冷嘲热讽她故作姿态。
　　狐狸越活越发现，做人难，做女人难，做美丽的女人更难！有人赞美她的美貌时，她如果默默回应一句谢谢，有人说她骄傲自满，于是她换了一种方式，不回应，只是回报一个善意的笑容，又有人说她故作清高。于是她又回过头来称赞对方，绞尽脑汁地去发掘别人的优点，有人却更是愤愤然地在背后骂她圣母婊，说她以此来炫耀自己。三番四次下来，狐狸觉得这些人真是太难侍候了，况且自己的容貌天生父母遗传，我长得好看还碍着你什么事了？我凭什么要处处顾虑你们的感受说些违心的话？狐狸越想越觉得没有道理，于是她学聪明了，管旁人说再多的话，她一概不理会。
　　尽管如此，狐狸从来没有觉得孤独，她身边的男人总是围得水泄不通的。那些男人捧着大把大把的玫瑰，提着各种各样的高价礼物巴头巴脑地去讨好他们心中的女神，那种飞蛾扑火的姿态，狐狸看着都觉得可怜。所以，她给每一个男人都报以善意的笑容，并且收下了他们的鲜花与礼物，或者有人又觉得了，狐狸这女人，来者不拒，周旋在每一个男人身边，收取他们的好处，却永远没有给他们一丁点的希望与真心，名副其实的狐狸精！
　　狐狸每当听到这些话都想笑，为什么她们总能用那么斩钉截铁的语气说着些扑风捉影的话？说得好像亲眼目睹似的，其实这时如果质问她们，她们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们只能眼神闪烁又故作强悍地说：“是别人告诉我的！那么多人都说了，肯定是真的！”
　　噢，上帝！这些人真可怜，狐狸心中感慨道。
　　她们深信真理是多人的实践堆积出来的，却往往忘记了，真理也可以是多人传播的谣言，没人会去验证所谓的真理，她们只热衷分享。
　　人多力量大，你们赢了。狐狸还能够说什么呢？于是她继续接受那些女人望尘莫及的男人的奉承与死心塌地，她是这样想的，既然都说我是狐狸精，那我就将真理贯彻到底，好让她们看看真正的狐狸精究竟是怎么样的。
　　狐狸的一位男性朋友，姑且叫他小七吧，他是唯一一个对狐狸的美貌不为所动的男人。狐狸对自己的魅力可是信心十足的，小七肯定是在装高冷，欲擒故纵谁不懂啊，于是狐狸开始对他施展各种魅力，使上浑身解数去勾引他，可是三番四次下来，狐狸真心觉得败了，内心感到深深的挫败感，怎么可能有男人对自己的勾引不为所动呢？思前想后，狐狸得出一个结论，小七不是Gay就是Gay！小七对于狐狸的气急败坏觉得可爱又好笑，他本来还觉得这个女人妖娆又张扬，后来经过观察，其实狐狸就是一只小狐狸，刚成形就想着施展媚术，其实天真单纯得不得了。小七觉得不要太打击小孩子，于是举旗投降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谁知狐狸一下子就识破他的诡计了，但狐狸不恼，她仿佛学到一个道理，这世界上不是每个男人都一样的，总有些男人是有自己的原则与底线的。而小七也知道了一件事，那些美艳动人看着心计极重丝毫不简单的女人，心里其实也就是个单纯的小女人，内心与外表永远不能画等号，要了解过才能对一个人下定论。
　　那次风波过后，小七和狐狸就成了好朋友，对方在自己眼中都有着欣赏的一面，两人混得多了，发现两人特别投缘，时间长了，两人就熟得好像孪生兄妹似的。
　　两人感情好，互相帮忙是常有的事。小七颜值不低，说话既温和又柔情，时常有些女人对他纠缠不清，小七不懂拒绝，于是向她求助。狐狸当然是二话不说就挺身而出，踏着细高跟套着紧身裙姿态似火地出现，当着那些女人的面，对小七各种软声细语各种娇羞动人，恍然一副妲己惑主的模样，小七每次都觉得她演得好夸张，要不是那些女人在场，他肯定就要笑场了。但这夸张的演技还是成功震慑到那些女人的，看着她们逐渐露出震惊到厌恶的表情时，他就知道演出成功了。
　　等赶跑那些女人后，狐狸就会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同时满脸自信地朝小七邀功。怎样！见识到姐的魅力是不是大吃一惊，是不是觉得就要被我迷倒了？说完她还自顾自地笑得特别开心。那模样，用小七的话说，就是一个小孩自己终于独自剥开了一颗糖，感觉自己做了一件特伟大的事情。
　　他不揭穿她的天真，非常配合地重重点头，满眼爱心地惊呼，我的女神！
　　狐狸看出他的做作与敷衍，但她依旧开心得仿佛坐拥天下一般，其实她那时候的笑容，真的与孩子没有什么两样，特别容易满足的一个人。
　　狐狸平时除了那些围着她团团转的男人外，就没有别的朋友了，小七是个例外，但他有自己的生活，两人也总不能一直粘在一起。这种孤独非常人能熬，但狐狸就是能品味出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意境，她在小七面前表现得乐在其中。
　　The one trying to wear the crown must withstand/bear the weight。
　　狐狸说英文的时候昂着头，骄傲得像个英国皇室的贵妇，小七问那是什么意思。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狐狸瞪大眼，“继承者没看过啊，李敏镐不知道啊！”
　　小七觉得一头雾水，狐狸却早已经陷入剧情花痴得满面春风。
　　可是没多久她又会回到现实，失望地摇摇头说：“那种男人就算是盘古开天辟地，世界再来一次都未必找得到啊。”
　　“噢，不，本身男人这个性别就不可能创造得出这种人物！”狐狸自顾自地说着，全然忘记了身旁的人也是个男性。
　　狐狸多变，小七总是来不及跟上她的思维步伐，但和她相处越多，发现她真的是个充满魅力的人，那种魅力甚至能掩盖她的美貌让人专注于她的本身。他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么多追求她的人，狐狸却一个也看不上。狐狸表面像个花瓶，她也刻意给人营造了这种错觉，实际心如明镜，是个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所追求的是什么的人，她活得明明白白，而这些，大多数人活了几十年却依旧迷茫得很。
　　狐狸是在亲戚家长大的，她的母亲为了生二胎，生个男孩，户口都没给她上，就把刚记事的狐狸扔亲戚家了。那时候的社会，谁家的女人没有个儿子，那都是低人一等的，说是灭了祖宗的教诲，不会传宗接代的女人到哪都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而且小时候的狐狸长得黑不溜秋瘦小瘦小的，轮廓都挤在一起了，看起来真是丑得很，所以母亲将她寄养在亲戚家时没有一点内疚，那时的母亲念念不忘的只有生个男孩，就算出来的比狐狸还丑她也认了，性别对了就行。
　　狐狸记恨过母亲，恨母亲的狠心与无情，寄人篱下和远离母亲的慌乱让她性格大变，她从温驯的兔子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野狼，她不允许任何的孩子触碰她心爱的玩具与漂亮的衣服，她不谦让不靠近人群，她那膨胀的占有欲与浑身的刺让所有人对她望而却步。她是这样想的，她的东西只有紧紧拽在手心才有可能是自己的，她控制不了自己出生的命运，但她能控制属于自己的东西。母亲很少来看她，一是怕别人撞见嚼了舌根到计划生育厅去，二是母亲为了生个男孩忙着四处寻生子秘方没空理她，只有偶尔在晚上的时候偷偷过来给她带几件新衣服，再摸黑着偷偷溜回去，好像做着一件多见不得人的事似的。狐狸看着觉得可笑，而对于母亲带来的新衣服她觉得分外刺眼与嘲讽，于是她躲在房间里用剪刀给它剪了个面目全非，明明是一件畅快淋漓的事，可是每次她剪着剪着都哭得泣不成声，好像剪碎的是她的心。
　　母亲怀上弟弟的时候，狐狸刚好七岁。母亲顶着小肚子，满面红光地过来看她，无比亲热地拉过狐狸的手放在她的肚皮上，声音柔软地像个真正的母亲，她从来没有听过她用那种声音对她说话。
　　“摸摸，这是你弟弟呢，呀，他动了动了！你就要做姐姐了！”狐狸感受到手心贴着肚皮的地方传来轻微的胎动，她觉得惊喜，小小的肚皮下竟然可以孕育生命，年幼的狐狸第一次有了生命无比奇妙的感慨。但她并没有将心中这种感慨表达出来，她冷冷地甩开母亲的手，昂着头挺直着背像个骄傲的灰天鹅，头也不回地回到房间去了。她为自己当时的表现觉得特别满意，她那时还不知道儿女可以给母亲造成多大的伤害，她只知道，在母亲面前，她赢了。她享受这种胜利的感觉。她躲在门后，听见母亲的叹息。她那时觉得很兴奋，为母亲终于因为她而有了不一样的神情，但渐渐的，失落感却涌了上来，排山倒海的，巨大，汹涌，直到听见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门外一片寂静，她的心头像是被重重敲了一下，有种窒息的难过。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一次，她发誓，她想留给母亲的一定不是伤害。
　　母亲难产，在那个保大人还是保小孩的亘古不变的选择下，母亲毅然选择了留下孩子，她把生命留给了孩子，完成了一个母亲的伟大使命。狐狸得知消息的时候，一下子就懵了，她是恨母亲，但她并不想让她离去，这个噩耗来得太突然，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可是这世界上根本没有谁会为了死亡这件事做心理准备，她们会做的只是抱着侥幸的心理祈求死亡离自己远一点再远一点。
　　当狐狸真的站在母亲的葬礼上时，她才真正接受了母亲已经不在的事实，她没有落泪，没有表现得悲痛欲绝，她一改往常张牙舞爪的叛逆，只是安安静静地躲在人们张望不到的角落里，静静凝视着那暗枣色的棺木，哀乐像那纸草燃烧的火焰一样越演越烈，黑色的灰被风吹得满天都是，有些落在了她的肩上，有些落在了她的眼里，辣辣的，涩涩的，痛得她直淌泪。
　　那一刻，狐狸觉得自己真正成了没人要的孩子了。
　　葬礼结束后一段时间，没有了女人的房子总有些空荡，父亲将狐狸接了回去，重新回到家中的她总觉得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伤痛的阴霾依旧淡淡地笼罩在这个家庭的上空、在父亲和她的心中，除了年幼无知的弟弟。
　　弟弟一天天长大，像个单纯的天使一样给这个家带来了些许欢乐，狐狸在弟弟的笑容中慢慢变得温顺，也许是女性天生的母性也许是母亲的死改变了她，她开始独立照顾起这个家照顾弟弟。母亲死的时候，狐狸曾经怨恨过弟弟的出生，若没有他，或许，母亲还能活着。可是看着天真烂漫的弟弟露出的笑容和他总是粘在她身边不肯离去的样子，她突然恨不起来了。
　　是啊，弟弟有什么错呢？错的是这人心对旧教条盲目的崇拜，是这腐烂的风气加注在女性身上的压力！她觉得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某一天里，父亲突然交给她一本母亲的日记本，小小的黄色笔记本，像是承载了母亲短暂的一生。狐狸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哭了，哭得伤心欲绝。那里面记录了从母亲怀她时到出生后所有的心情，母亲对她出生的期待与喜悦，母亲对她的亏欠与内疚，母亲对她的思念与无奈，一点一滴都被母亲细细地记在了纸张上。到今天为止，她才算看懂了母亲的爱是被隐藏在残忍与无情之下的，最后一页是母亲难产前一天她写下的，其实那也是母亲想要说给她听的话。
　　母亲说，明天是预产期，弟弟就要出来了，我很高兴但同时也有种卸下心里一块石头的感觉。为了他，我真是费尽心思甚至是将我唯一的女儿给了别人，每次我看到女儿眼里冷冷的眼神时我的心都痛得好像被刀割一样。但我得承受，那是我的错。我亲爱的女儿，你长大后一定要活得比妈妈还好，活得独立活得自由，不受世事拘束，不要为了任何人放弃你的原则与底线，活得勇敢活得漂亮！
　　狐狸那时心中的信念就这么一下子冒了出来，她要活得漂亮与勇敢，自由而独立，她就是她，不用活在别人的目光中。人有了信念，内心的强大会改变许多东西，她的容貌在成长中渐渐蜕变，丑小鸭的童话在她身上完美实现，她越来越像母亲，父亲经常看她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母亲年轻时很美，是那种优雅知性的美，她的美丽却在柴米油盐的婚姻生活中渐渐被人遗忘，不再如初。狐狸常常在想，如果母亲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她还愿意选择这样的生活吗？她会后悔选择这样的生活吗？回到弟弟还未出生的时候，母亲是否还会选择用自己的生命换他？这些疑问都随着母亲的逝去而变得无从考究了。
　　她将母亲的事以及自己的童年告诉了小七，小七说：“如果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这条路的，因为这是她的命，她认命，但她只是放心不下她的儿女。毕竟，她是个母亲，这件事，我想她不曾后悔过。”
　　一席话说得狐狸没了任何遗憾与迷茫，她想，或许真如小七所说，母亲是没有后悔的，她是位母亲，承受着母亲该承受的伤痛，她是自豪的。
　　狐狸眼睛有了泪光，那是小七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他忽然发现，他所看到的狐狸并不是全部真实的她，她的柔软与多情全都被掩盖在她美丽的外表下，她开朗活泼，她妖娆多姿，她童心未泯，她风情万种，她一眼望去，像朵带刺的玫瑰，但当你靠近的时候，却发现她只是朵幽香的白兰花。
　　狐狸有个爱好，收藏书，每次去书店她总会抱回一大堆的书籍，但她从来不看，就只是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架上，小七问她：“你买书不看岂不是浪费？知识全都堆尘了。”
　　狐狸提着鸡毛掸子，往书架上噌噌噌地一顿扫过，扬起一层厚厚的灰尘，呛得小七一阵喷嚏，“我买书是用来熏陶灵魂的，不需要看，气氛到了就行。”
　　小七听了无语，看着她又要举起的鸡毛掸子赶紧躲得远远的，特嫌弃地说：“你高兴就好高兴就好。”
　　平时她偶尔买几本书装装样子也就算了，可是最近她反常得很，天天泡在书店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小七几乎有半个月没有见过她了。
　　然而某天，小七在街上突然见到狐狸，她站在对街，太阳刺眼，她戴着墨镜，波浪般的长发挽在一边，皮肤白皙得让人移不开目光，无意中吸引着许多目光，她却好像浑然不知，只是静静地站在路边。
　　小七刚要过去，抬脚瞬间却突然停了下来，表情微微一变，脚下像生根一样愣在原地。
　　从路边的书店走出来一个男人走到她身后，狐狸像是感觉到身后有人似的，恰好回过头去，笑容便如花绽放。两人亲密地拥抱在一起，交接几句话后，狐狸挽过他的手，墨镜下的脸似乎很高兴，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
　　陌生感在阳光中迸发，谁也无法控制寂寞侵袭内心。他刚遇到狐狸时，她用尽办法要在他面前施展魅力，他偏偏不为所动，可小狐狸牵着别人的手对着别人笑靥如花时，他又无法控制内心的失落与妒忌。
　　那时他才知道，他是爱上她了。
　　三天后，狐狸满面春风地出现。
　　“亲爱的，你在干嘛？”
　　她总是亲热地喊他“亲爱的”，这个称呼显得有多亲昵与暧昧，多让人浮想联翩，狐狸却是从来不知道的。
　　小七不动声色地拉开狐狸搂住他脖子的手，专注着手中的木雕，刻刀一进一出，落了一地的碎屑。
　　狐狸很识趣地坐在他对面，托着腮，像个天真的少女。
　　“小七呀——”每次狐狸用拖长的尾音喊他，他就知道她又发生了什么十分欢喜的事情了，每次他都耐心地听她东拉西扯，可是这次，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听。
　　“没看到我没空吗？”
　　狐狸笑，“你刻你的木头，又不妨碍耳朵什么事。”
　　小七盯着手中渐渐成形的木雕快要盯出洞来了，他不敢抬头看她，他深怕一不小心眼神就出卖自己的心了。他的心很乱，却发现狐狸突然没了下文。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见狐狸托着脸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得羞涩，像是少女怀春。
　　“怎么？”
　　她笑得更欢了，顿了顿笑容突然收敛了一下，说：“我恋爱了。”
　　他眼神突然暗淡下去，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哦。”又埋下头去继续雕着手中的木头了。
　　狐狸不情愿了，“哦是什么意思，我说我恋爱了，恋爱了！你就不好奇那个人是谁吗？你都不关心我一下！”
　　小七继续若无其事地雕刻，被冷落的狐狸不满地撅起嘴来，她盯着小七，脸色不佳，小七却依旧无动于衷，她忽然就怒了，一把抢过那个吸引小七注意力的木雕，狐狸抢得太突然，小七刚落下的刻刀却在他手心拉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红色的线条像是月老手中那牵扯着许多痴男怨女命运的红线，他本来将自己的红线藏得好好的，却被狐狸措不及防地扯了出来，红线那头连着心，被拉得好痛好痛。
　　“小七，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怎样，痛不痛，我看看，你流了好多血......”狐狸惊慌地拉过他的手，都急红了眼。
　　淌下的血液染红了被扔在桌上的木雕，小七看得心痛，又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样。
　　“可惜了，染成了红色。”
　　狐狸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见那个已经有了狐狸模样的木雕，她记起几个月前她无意中说的话。
　　小七喜欢木雕，家里摆放了许许多多他自己雕刻的作品，狐狸惊叹不已，脑袋一热，说：“给我雕只狐狸呗，白色的。”
　　小七随口答应了，后来却一直没有见他雕，狐狸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当时也是心血来潮并不是那么想要，便不提这事了，想不到小七还记着。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没等她说完，小七便打断了。
　　“算了，你走吧，伤口我自己处理就好。”
　　狐狸心里很愧疚，想要上前去但看到小七冷漠的表情她却失去了勇气，她没有见过他生气，也不懂怎么请求他的原谅，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只能选择默默离开了。
　　由此至终，小七都只是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那个男人叫做语。
　　狐狸第一次见他就是在书吧里，他是店长。
　　语是个很特别的男人，比她以前见过的都要特别。可是真要她说出点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她又不知从何说起。
　　书吧是新开的，有书，有咖啡甜点，狐狸看到新的书店就兴奋，她的书架好久没有增添新鲜血液了。
　　一进门就闻见浓厚的咖啡香味，那种混合了纸张清香的气味扑面而来，语就站在柜台里，围着黑色的围裙在煮咖啡，他低着头认真的样子一下子就吸引了狐狸的目光，她怔怔地看了好久，像有什么东西直达内心，从毛发到血液都感到沸腾。那些男人总是说对她一见钟情，狐狸总是不信，而现在落到她身上她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情不知所起，继而一往情深。
　　爱上一个人其实很简单，不需要理由，理性分析不适合爱情，荷尔蒙所带来的心的悸动，让一切变得明朗。
　　我喜欢他，很明确。
　　人最大的幸运，莫过于是喜欢的他和想象中的他相差无几。
　　语很绅士，他生活品味高端，活得精致又优雅，他浑身都散发着那种迷人的气息，一只带着礼帽的猫，狐狸总是这样形容他的。
　　狐狸想，如果错过了他，或许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再遇到这样的人了。
　　她害怕遗憾，就像对母亲的冷漠和伤害，让她只能在墓前忏悔，却再也得不到一句原谅的话。
　　“我不会错过你的！”狐狸信誓旦旦地说。
　　语喜欢狐狸说话时的那种自信，她眼里的那种坚定的光，仿佛整个世界她都能够握在手心的感觉。语轻轻拨弄着她的长发，露出无声的微笑。
　　“我是说真的！”
　　“我知道啊。”他依旧微笑，优雅且冷静。
　　“你笑得就像一只猫。”狐狸撇嘴，指向自己的脸，“就像这样。”
　　“我可没有笑得这么风情万种。”
　　“我想学得更像点的，可是这张脸啊这张脸……实在没办法。”狐狸一本正经地自恋，语习惯她偶尔的古灵精怪，笑而不语地替她抚平裙子上的小皱褶。
　　狐狸已经闷闷不乐好些天了，语忙着店里的事一直没空细问她，这日好不容易有了点空暇去关心关心她，没想到小狐狸还闹情绪了。
　　“你别管我，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去吧。”狐狸垂头丧气地说。
　　“乖，起来，给你试试新口味的咖啡。”语温柔地说。
　　“我在忏悔，别打扰我。”
　　语有些惊奇，本以为她是因为受了冷落才闹情绪，现在看来，小狐狸是在跟自己过不去呢。
　　“忏悔要说出来才能让上帝听到不是吗？”
　　狐狸有了一点动静，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他，无精打采的双眸有了一点光亮：“是这样吗？”
　　语微笑地点了点头。
　　“我惹小七生气了。”狐狸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狐狸颓败地拉住他的手：“你说我是不是很过份？小七肯定不会原谅我了是不是？”
　　语下意识地轻轻捏着狐狸的指尖，细长的指端染着藕粉色的甲面，衬得她本就白皙的双手更加惹人喜爱，语恍惚间有些失神，狐狸催促的声音将他带回现实，他微微一笑，悄无声息地掩盖了方才的失神。
　　“我认识的你不像是会为了这些琐事烦心的人。”
　　狐狸顿时一愣，看着他的微笑，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任何可以应答的话语。
　　“可……那是小七。”半天，她犹豫地开了口。
　　语又捏了捏她的指尖，“他重要得能够让你放下自尊去求和吗？你这只骄傲的狐狸。”说罢他宠溺地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优雅地微笑，像只戴礼帽的猫。
　　狐狸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下来，被他握着的手不自觉地收了回去，她的心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凉飕飕的，像是被人灌了一大桶的冰水。
　　是的，她是骄傲，但这不说明她会无视对别人的伤害，她自以为与他情投意合、意气相投，谁知却是貌合神离。她第一次知道，在语的眼中，她只是个不懂他人疾苦骄傲自满的狐狸。
　　自那天后，狐狸一直和他保持着冷战，她不找他，他也不曾出现。狐狸一直是个当断即断的女子，可遇上了他，就变得如此拖泥带水。
　　她想不明白这个陌生的自己从何而来，又或者说想给自己一段缓冲的时间，她去单位请了几天假，把手机扔在家里，一个人跑到弟弟外地的学校去了。
　　学校那么神圣纯洁的地方，狐狸为了入乡随俗，特意买了一双平底帆布鞋换上，绑了个高高的马尾，穿了身简单的裙子，素面朝天的狐狸少了几分风姿韵味，却显得更加清纯可人，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分外陌生，她都想不起来她的学生时代究竟是什么模样了，时光如白马过隙，七八年的社会时光足以磨蚀她所有的青葱岁月，如今一看，眼前的她，尽管普通打扮未施粉黛，却依旧盖不住那股在社会摸爬滚打而带来的沧桑感，她这般，只是求个乐趣而已。
　　狐狸美貌如花，弟弟自然不差，187的高个子，绘画专业的高材生身上散发着浓厚的艺术气息，追求者众多。虽说两人不在一处生活，但两人时常通话，弟弟那些事她还是知晓的。今日她去了弟弟教室找他，狐狸一张美丽容颜引起不少骚动，到了教室截了个女生张口就问弟弟去处，女生满脸讶异，又细细打量了狐狸一会，眼神充满莫名的敌意，脸拉得老长，不甘不愿地指了指楼梯方向：“天台写生去了。”狐狸微笑致谢，临走前，发现那女生被其余女生团团围住，一阵说话过后，目光齐齐扫来，如出一辙，狐狸见势不妙，溜之大吉了。
　　狐狸上到天台，直舒一口气，不免想，是她低估了弟弟的人气还是她低估了自己的容貌了？这般自恋，也是她自我开怀的一种方式，难不成要她与她们斤斤计较郁闷烦心？和自己过不去是傻瓜才会做的事情。狐狸忽然觉得，那个熟悉的自己又回来了。
　　刚到天台就看见弟弟提着画笔在画板上专心致志地描着，她走了过去，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背后看了大半天，直到弟弟收了画笔，一回头果然受了惊吓，那瞪眼捂心补胆的模样逗得狐狸哈哈大笑，半天收不住笑声。
　　“好了，姐，笑得唾沫都喷我脸上了，你是怎么来的？也不说一声。”
　　“说了不就看不到你这有趣模样了吗？”狐狸轻盈转身，靠在了护栏上，“你还是一画起画来就专注得不行，我站你身后大半天了，累得要命，幸好不是穿的高跟鞋，不然就遭罪咯。”
　　弟弟这才留意到姐姐的打扮，活脱脱一个大学生的模样：“姐，你今日这穿得真好看。”这确实是他由心而发。
　　狐狸猛地伸手就弹了弹他的脑门：“瞧你这话说的，难道你姐姐我平日里穿得就难看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很少见你穿得这么素雅，觉得新鲜给人眼前一亮而已。”
　　狐狸望着远处，天台上纵览整个校园的景色，怪不得弟弟喜欢在这里写生画画，她寻思失神，忽然轻巧一笑，说道：“正好，在这给我画一幅画像吧。”
　　弟弟心想，确实没有给姐姐画过画像，今日难得姐姐兴致勃勃，他没有拒绝的理由，提起画笔，画纸翻过一张，说画就画了。
　　狐狸没有特意摆什么姿势，只是随意地靠在了栏杆上，悠闲地看着远方，诺大的校园在眼下，她忽然有种一览众山小的错觉，阳光灿烂，眉角的苦闷似乎就此舒展开来，不再扰心。
　　狐狸准备在弟弟学校逗留几天，却说什么都不愿住酒店，可住弟弟的宿舍又不方便，一脸愁苦。弟弟不急不忙地扔下一句：“等我。”然后将狐狸一个人丢在天台就走了。
　　狐狸等星星等月亮等得差点失心疯耐心全无的时候，弟弟终于回来了，脸上还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
　　“搞定！”
　　狐狸睁着迷茫的双眼：“搞定什么？”
　　“你落脚的地方啊。”
　　狐狸突然地就不说话了，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直盯着弟弟的脸看，弟弟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后退。
　　“姐……你这么看着我干、干嘛？”
　　谁知狐狸前一秒还严肃得不行的脸下一秒却变得悲痛欲绝，她一把搂过弟弟拥在怀里，痛心疾首地嚎哭：“都怪姐姐啊！为了找个舒服地方落脚，害得你都出卖色相卸下自尊了，姐姐对不起你啊！”
　　狐狸也算是个高挑美人，但和弟弟一比愣是矮了一截，说是狐狸搂着他却更像是窝在弟弟怀里，弟弟望着她的头顶，一时汗颜。
　　“姐，说得离谱了。”
　　狐狸仰起脸，眼里却没有半滴泪水，看来是个光打雷不下雨的主。
　　弟弟觉得脑门生疼，却又觉得姐姐这般模样分外熟悉，记得上次姐姐这般胡言乱语见谁逮谁闹腾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姐姐高中刚毕业，那天晚上爸爸就找了姐姐过去谈话，两人说了什么他是不知道的，不过自从那天后，姐姐就变得不太一样了，她依旧笑，依旧没心没肺地和他嬉闹，但她的笑容却参杂了一丝他看不懂的苦涩。后来，姐姐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省一级重点大学，姐姐收到通知书时高兴得很，整天揪着他的脸兴高采烈地说：“瞧瞧，省一级重点，是不是很佩服姐姐啊！”还没等他吐槽一番，姐姐突然捧着通知书自怜自哀起来：“唉唉唉……怎么会有我这种人呢？颜值高也就算了，还是个学霸，让那些学渣怎么活呢？作孽啊！”弟弟在一旁早已憋成内伤，他识趣地默默离开了。那个暑假，姐姐几乎都是处于那种内心躁动的状态中，他每天被她折腾得死去活来，但他又不忍打断她的喜悦，只能看着她每天变着法子地闹腾。九月，到了开学的时候，姐姐拖着行李箱就去报到了，临走那天，他和爸爸送她去了火车站，姐姐什么也没说，难得的安静，和他们拥抱了一下，闲话几句，就离开了。那时爸爸给姐姐塞了几百块钱，话不多，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以为，爸爸只是舍不得姐姐。毕竟女儿一个人去外地上学，做父亲的不免担心。那时他还是个初三的学生，不懂察言观色也不懂姐姐为何格外反常，如果他知道，他压根就不会让她离开。
　　后来，他无意中得知，那天姐姐其实根本没有去报到，而是去了一家公司面试。因为家里贫穷，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钱供两个孩子同时上学，可想而知，最后牺牲的必定是身为女儿的姐姐。他突然明白了姐姐的笑容，那都是为了掩饰心里的伤。
　　他想起那件事，忧伤爬进眼里，他知道，姐姐心里是难受的。
　　狐狸看弟弟半天没有说话，觉得无趣，放开搂着他的手，拉了拉裙子：“走，带姐歇息去！”

　　“如我所料。”狐狸心想。
　　她站在女生宿舍楼门外看着弟弟仰着笑脸对守门阿姨各种拜托，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欣慰感，弟弟确实长大了，他在慢慢步进社会，不再是那个跌倒了埋在她怀里哭得伤心欲绝的孩子了，他正渐渐成为一个有担当有责任感的男人，她忽然想起母亲，她如果在生，应当也是这种想法吧。
　　母亲……多遥远的称谓。
　　“姐，快来，我们可以上去了！”弟弟的声音将她飘离的思绪拉了回来。
　　狐狸收起心事，朝他微笑：“来了。”
　　宿舍是个四人间的宿舍，小小的房间明亮温馨，两个女生拼床给狐狸让出一张床来，靠窗的宝地，四个女生热情洋溢，围着他们笑得开怀。小女生的心思毫无掩饰，那笑容分明只对弟弟一人，她纯粹是沾了弟弟的光。
　　“你是林今的姐姐，那我也叫你姐姐好吧？”一个女生亲昵地挽着她的手。
　　“姐姐，你好漂亮啊，感觉比我们的年纪都小，真是童颜。”另一个连商量都没有就直接喊姐姐了。
　　狐狸始终如一地挂着温柔的笑容，一一回应她们的热情。
　　狐狸终究是个混迹社会的老狐狸，对于孩子们的小城府小计算她是不会刻意去揭穿的，只是对那份刻意表现的亲昵有些不自在。
　　“谢谢你们收留她，改天请你们吃饭。”林今一句请吃饭让几个女生欢喜得不得了，连连摆手说不客气，应该的应该的，你的姐姐就是我们的姐姐，说这话就见外了见外了哟，一幅我们帮你是理所当然的模样。
　　一群青春洋溢的年轻人站在一起说笑实在是幅美好的景象。
　　狐狸心底感叹：青春真好真好啊！
　　她明明也只是个二十六七的少女，却总是伤春悲秋地觉得自己已是七十老旬，早已历经沧桑，看破红尘一般。还没三十就已经初老症状出来了，狐狸忽然心下惊觉，这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
　　狐狸晃晃脑袋，一咬牙说道：“我决定了！”
　　五人皆目瞪口呆地转头看她，狐狸冲大伙咧嘴一笑：“明天周末没课吧，带你们去做点好玩的事！”
　　五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她神秘的笑容下究竟琢磨着什么。但女生们还是很高兴充满期待的，只有林今的表情有些僵硬，仔细看那眼神，莫不是还带着一丝惊恐的意味。

　　事实证明，林今的担心还是对的。
　　一行人除了狐狸外，无一不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们抬头仰望九十度，上方是距离地面足足有几十米高度的蹦极台，她们张大的嘴巴都能塞下好几个鸡蛋了，咽了咽唾液，已经是受尽惊吓，心里不停地质问自己昨晚兴奋个什么劲，后悔得差点咬了舌头。
　　这姐姐，不是个安分的主啊！
　　“姐，你说的好玩的事指的是这个？”林今帮大伙问出了心声。
　　狐狸望着那个高度，眼里尽是兴奋的笑意，“瞧瞧，这高度，跳下来肯定爽！”
　　众人还在思量着怎么开口拒绝，狐狸就推着她们往上去了。
　　几个小姑娘，含着热泪，极不情愿地迈着步伐，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林今，林今默默地跟在后头，对于姑娘们可怜巴巴的眼神，他一一奉上安抚的微笑，他俊朗的脸加上温柔的笑容给了姑娘们无法回头的理由，心里皆在默念：为了博佳人一笑，这点苦算得了什么！根本不是个事啊对不对！
　　啧啧，那场面，要多悲壮就有多悲壮。
　　色字头上一把刀，嗯……确实没错。
　　等真正站上蹦极台的时候，狐狸才明白为什么人类渴望征服天空，登上高处。
　　那种站在云端俯视大地的感觉，那种被风包裹全身连毛孔都舒畅的感觉，让人无暇顾及其他。这一刻，只想拥抱着风一起安睡。
　　狐狸换上了装备站在高台张开双手，闭上双眼，感受着风从耳旁穿梭而过，她表情安然自若，而她身后一行人看着她惊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过了好久，狐狸却迟迟不跳，只见她忽然收回双手，露出满足的笑容：“好了，走吧。”
　　众人出乎意料地一愣，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就看见狐狸慢慢卸下装备。
　　敢情是……是不跳了？
　　“怎么？不想走？那让你们试试？”狐狸抬眼。
　　“不……不用了！真的不用！”大家的精神头突然回来了，干笑着争先恐后地原路返回，算是摸清了状况。
　　这姐姐压根就没想着要跳下去！
　　狐狸冲林今狡黠一笑，甩甩马尾，乐颠颠地下去了。
　　路上，林今趁大伙不注意，偷偷问狐狸：“姐，你干嘛要吓她们呢？”
　　林今不愧是她的亲弟弟，轻易看出了她的小恶作剧。这蹦极，就算是给狐狸一百个胆，她也是绝对不会往下跳的。这点林今是非常确定的。既然狐狸的心思根本不在蹦极上，那就是为了这群姑娘们了。姑娘们已经惊恐万状畏畏缩缩了，狐狸却不为所动，她本不是强人所难的人，除非她是故意的。
　　狐狸挽着林今的手：“姐姐可都是为了你啊！这些个姑娘，个个都对你春心荡漾，我得帮你把把关，看看她们能为你不顾一切到什么程度。而且也让她们知道，姐姐我可不是个温柔娴静的主，让她们三思而后行。”
　　“我的亲姐，你是不是操心太多，想得太复杂了。”林今无语。
　　“我能不操心么！你是不知道，现在外面的世界有多复杂多人心难测，我还不是怕你被别人骗了感情，到那时难受的不还是你么！”
　　“姐，你真的是想得太多了。我和她们就是同班同学而已，哪来什么感情骗不骗的。”
　　“她们我考察过了，就是几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没什么威胁，我只是提醒你，别轻易被漂亮的女生迷惑了双眼，一定要保持理智！”
　　林今对于姐姐的话频频点头称是，又安抚了她一番这才让她安心闭嘴不再说教。打小起，狐狸就充当起母亲的角色，林今一直乖巧懂事，她对林今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对他是百般呵护。林今知道姐姐对自己的疼爱，一直没让她费什么心，学习生活都将自己管理得妥妥当当的，如今他成年了，更是不用她费心费神，只是姐姐习惯了照顾他，总是放不下心，每次都免不了念叨嘱咐一下。只有这个时候，狐狸才不似个狐狸。那些个围绕着狐狸转的男人哪能想象她这个样子呢，似个老妈子一样，没有妩媚多情的目光，风情万种的笑容，只有母亲守望儿女时那种忧切至深的目光。
　　其实青春没有了就没有了，有什么打紧？弟弟的青春正盛，看着他也算弥补了遗憾，因为弟弟正经历着她所不能经历的生活。
　　心头一下豁然开朗。
　　回去我就跟他分手！谁还不一定没了谁不行呢！狐狸心里痛快地做了个决定。
　　狐狸想通了，言行举止便恢复了正常，接着两天也没做什么让几个女生惊恐万分的事，倒是和她们四处逛街吃吃喝喝，晚上便窝在宿舍里听她们说说班上乃至学校里的小八卦，点根蜡烛说说校园鬼怪奇谈，然后尖叫着嬉闹着，几个女生的革命友谊迅速建立起来，这倒让狐狸真真切切感受了一番大学生活，也算是了了心愿。
　　临走时，几个女生哭哭啼啼，好舍不得狐狸的离开，狐狸真真受不了那场面，好聚好散，这才是狐狸的人生格言！
　　尽管她想故作潇洒，还是免不了抹了一把眼泪。她想，一定是重回青春，人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样变得矫情了。

　　狐狸直接就去了书吧，却意外地看见书吧大门紧闭，门前本来有一片绿色的盆栽，不知何时早已搬空，只剩下地面一层褐色的泥土。
　　狐狸跑去问隔壁店，那店长说：“那书店几天前就盘给别人了，匆匆忙忙的，也不知发生什么事了。”
　　狐狸心下一沉，本来打算潇洒挥别过往的，这下担忧却布满眼底，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手机早被她搁在家里了。
　　匆匆回家找到手机，可是几天没充电，手机早就自动关机了，她翻箱倒柜地找到了电源线接上手机，心焦急燎地等待电力足够开机，这一阵下来实在有些手忙脚乱。
　　开机后短信，微信，各种未读消息接踵而来，噼里啪啦地响个没完没了，晃得她眼疼。都是那些爱慕她的男人们发来的，若是平日里她还有闲情逸致回复打发一下他们，可现在她看着这些信息觉得心烦气躁，她只能一条条翻看，害怕自己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等她所有的消息都看完了，却依旧没有语的任何消息。意料之外的却看到了小七给她发的信息。
　　信息里说：“好久没联系了，你还好吗？”
　　“在干什么？怎么不回复我呢？”
　　“我手上的伤已经结痂了，不碍事，你别担心。”
　　“狐狸给你刻好了，你什么时候过来拿一下吧。”
　　“你……是不是生气了……你手机一直关机，家里总是没人，我找不到你，你在故意避开我吗？”
　　“你是不是出事了？你在哪？你如果看到信息回复我吧，我很担心你！”
　　一条条的信息全是小七对她的担忧，当初她只是知道惹了他生气，又和语闹了别扭，一气之下跑到弟弟那里，却完全没有料到小七会找她，而且还如此担忧，如此疯狂地联系她，她离开的这几天，小七几乎每天十几条短信微信发来，这让她太意外了。那些担忧的字眼，那些关心的口吻本该出自身为男朋友的语的，可是语却音讯全无。她盯着屏幕上一条条短信出神，心底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她尖细的手指犹豫地划过屏幕，最终还是按下了通话。
　　刚接通，对方就立刻接听了，没等狐狸开口，对方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是岚若吗？你没事吧？你发生什么事了，这些天都找不到你，我给你发了好多信息，你看到吗？你……”
　　狐狸喉咙有些涩涩的，她打断了他：“小七，我没事。去弟弟那里几天，忘记带手机了。”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感觉手机那头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狐狸沉默了许久，小七似乎也出神想着事情，一时也没有应答，直到狐狸开口说道：“小七？”
　　“嗯？……嗯，我在。”
　　“语不见了，找不到他了，我该怎么办？”
　　小七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语”应该就是她上次提起的男友，狐狸的语气中透露着疲惫，他能感受到她情绪的低落，他忽然对那个男人好奇起来，狐狸一直活得潇洒独立，究竟是怎样的人左右了狐狸的喜怒哀乐。
　　他喉咙干涩得很，沉默半晌，开口的时候声音沙哑了许多：“你先别急，你现在在哪，我这就过去找你。”
　　“我在家。”
　　小七去到狐狸的住处的时候，见着了多日未见的狐狸，门虚掩着，狐狸就坐在沙发上，手机还握在手里，似乎维持着这一个姿势许久未变，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得他心里一阵抽痛。
　　他脸上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狐狸察觉有人走近时，抬头看他的那一眼很是茫然，眼里许久才有了光亮。
　　“来了啊……”
　　小七坐到她身边去，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我明明是回来和他分手的……”狐狸突然开口，小七意外地看着她。
　　只见她苦涩一笑，“可是我突然发现自己很担心他，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的店不在了，我找不到他，我才发现我对他的了解太少了，我甚至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找他……”
　　狐狸的声音低沉得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小七背脊僵硬地坐在她身边，感觉手心发冷。
　　他该怎么做？面对这样的狐狸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仿佛一夜之间，他就被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向她靠近。
　　许久，他说：“店里之前的店员呢，找过吗？”
　　狐狸猛地抬头看他，眼里有些惊喜，这么简单的事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她的心也许是真的太乱了。
　　“听说是老板的......的前女友病了，好像是脑癌，需要钱做手术，这才着急把店盘出去了，我也是听他打电话时不小心听到的。具体也不清楚，他就在市人民医院，你可以去看看。”
　　狐狸挂了电话，出神地拿着手机不说话，小七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许久，只听她轻声说：“小七，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见到语的时候是在医院的楼道里，他和医生站着在说话，穿着那件她送的白衬衫，衬衫有些凌乱的褶皱，似乎是匆忙套上的，连袖口的扣子掉了都没有在意，语对生活过得一向细致，狐狸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心里隐隐觉得不是滋味。
　　“好的，医生，谢谢你。”语握住医生的手说着。
　　等医生走后，语立在原地，眼神万分疲惫，随后像是要振作起来一般做了一个深呼吸，嘴角的微笑掩饰掉眉间的愁绪，他转身进了病房。
　　“要去看看吗？”小七轻声说。
　　狐狸站在那里，脚下像生根一样，无论如何也移动不了。
　　狐狸站在那里多久，小七就陪着她站在那里多久，小七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你的心里住了一个人，那么这个人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会在你心上以放大的形式呈现出来。
　　她喜，你也喜，她痛，你更痛，这算不算爱一个人？
　　狐狸犹豫了好久，终于决定还是不去了，就停在这里吧。
　　“走吧。”狐狸毅然转身离开。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连狐狸都无法记清究竟过去了多久，她再次见到语是在她家楼下，那时秋意正浓，黄昏的光在楼的背后躲躲藏藏，像是在窥探秘密一般，语站在那里凝视着光的方向，他的侧脸消瘦，轮廓更深，依旧好看得很，狐狸看见他时生生停住了脚步，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覆盖心上。
　　“走，我们去散散步？”语看见她回来，朝她微微一笑。
　　狐狸没有拒绝他，她隐隐约约知道他有话要说。
　　披着落霞，两人在附近小区慢慢走着，秋夜里的风吹得她皮肤发凉，她裸露的双臂像是覆上一层秋霜，像雪一样白皙。
　　语看着脚下的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直没有说话，狐狸也不急，陪他静静走着，那般安静温婉。
　　许久，语说：“你来过医院吧。”
　　狐狸微微一愣，顿时又恢复平静，淡淡一笑。
　　“嗯，是去过。”她大方地承认了。
　　“谢谢你……”
　　狐狸后来又去了一次医院，偷偷给那个女人交了一笔住院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鬼使神差地觉得自己应该要做点什么。
　　“那时真的是一笔救命钱，我问护士是谁送的钱，她说是个很漂亮皮肤很白的女生，我就知道是你了。”
　　狐狸喉咙干涩得很，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任何的话来。
　　“我一直想联系你，可是那段时间太多事情了，我手机在医院被人偷了，也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了，我来过你家找你，可是你一直不在。”
　　“我去了外地。”
　　“原来如此。”
　　又持续了一阵沉默。
　　“她还好吗？”狐狸问。
　　“手术做得挺好的……”狐狸刚松了口气，忽然听见他声音沙哑地说：“她身体太差了，术后康复没能熬过去……上个月走了……”
　　狐狸心一紧，猛然看着他。
　　很久以后，狐狸都记得他那时的目光，像独自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海，周围漆黑一片，看不到岸，也没有半点星光。
　　狐狸知道，这个男人的心已经随着那抹魂魄飞到遥远的天际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也不知道以什么身份来安慰他，他们之间的不了了之筑成了一面高墙，隔着一生的距离。
　　“我一直想对你说声对不起……”他忽然笑笑，有些尴尬。
　　话没说完，狐狸就打断了他，“没有什么好道歉的，我现在挺好的。”
　　她脸上是她惯常那副云淡风轻自信的表情，语看着她，眼里有些难以言喻的东西，狐狸知道，他应当是误会她了，误以为她故作轻松，或者以为她一直是个不重感情之人，逢场作戏，或许还有它的她看不出来也猜不出来的心思，但这些似乎都与她无关了。
　　“真的。”她还是强调说，“你也该走出阴霾，渐渐好起来。”
　　“我怕我走不出来……”他看着她。
　　狐狸回避他的目光，径直说着：“好了！我要回去了，约了小七吃饭呢，不能陪你继续散步了，我们改天有空再联系吧。”
　　狐狸朝他微笑挥手，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留下语错愕地站在原地。
　　狐狸当初愣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他恋恋不舍，现在看到他，却忽然之间明白了。他习惯在她面前寻找安慰，而她也毫不吝啬自己的爱，自小照顾弟弟让她有一种母爱的天性，她在他眼中就是个完美女友，仅此而已。
　　她转身走的时候心情是轻松的，像告别了一段过去，踏着暮色，独自往家里走去。
　　转弯时却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张口便喊，那人回过头来，看见她，笑着冲她摇了摇手中的两袋食材，没等狐狸走近，他便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我正要去你家呢。”小七说。
　　“买了什么好吃的？我要的牛排呢，有没有啊？”狐狸迫不及待地翻着袋子。
　　“有，我买了！哎呀，别翻了，赶紧回去吧。你手怎么那么凉，入秋了，不知道加件衣服么，拿着。”小七把袋子往狐狸手中一塞，脱下外套披到狐狸肩上，再拿过袋子，动作一气呵成，狐狸身上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微微一失神。
　　“走吧，回家。”
　　小七走了几步发现她没跟上，又回头喊她。
　　“不走吗？”
　　狐狸一回神，拉紧身上的衣服，笑了笑跟了上去，两人肩并着肩一路走去，天色暗了下来，路边的路灯不知何时已经亮起，地上是两人被拉长的身影，像是一幅晕开的水墨画，细细诉说着谁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