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Baiser

1、全一章

　　三月三，凤凰对天泉，鹦鹉匝管弦。旧识佳丽地，今逢盛明年。
　　“哑巴，哑巴，苏羡和是哑巴，哑巴，哑巴，苏羡和是哑巴。”院子里四五个小男孩围在一起冲着角落里的那个人影一边唱一边拍手，领头的胖子捡起地上的石子儿向人影扔过去，人影被石子儿砸中，一声不吭，只是往角落里又躲了躲。
　　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一架木秋千，正随风微微摆动。
　　“看见没，苏羡和是个胆小鬼，哈哈哈哈。”领头的男孩儿见人影的反应，大声笑了起来。
　　“不许你们欺负羡和哥哥！”一个小男孩儿挡在了人影的前面，瞪着眼睛看向那群作乱的人。
　　“呦，小跟班儿来了啊，小跟班儿你最好还是离这个哑巴远点儿，免得以后也和他一样不会说话，还写不出来字儿哩！”男孩儿们一阵哄笑。
　　“你们！你们离羡和哥哥远点儿！不然！我揍你们！”小男孩儿朝着领头的胖子扔去一块儿石头，砸的胖子哎呦一声，带着几个跟班儿打小报告去了。
　　小男孩儿看着他们走了，连忙扶起角落里的那人，“羡和哥哥，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苏羡和垂着眸子，停顿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看了看扶着自己的人，没有松开那握着他手的温热。
　　——谢谢你，孟尧，
　　“羡和哥哥，你要不要荡秋千啊，很好玩的，坐在秋千上，迎风荡起来，不高兴的事情就都全飞走啦！”
　　余光处有一架木秋千正随风微微摆动着。
　　苏羡和扯了扯孟尧的袖子，指给他不远处的木秋千，“羡和哥哥，要坐秋千么？”看到他点头，孟尧便拉着他坐到秋千上，“羡和哥哥坐好，我要开始推了！”
　　“风儿呜呜吹，风儿呼呼吹，难过的事情就全都飞走啦…”
　　苏羡和坐在秋千上，风带着孟尧的声音在耳边吹拂，他低下头轻轻地笑了。
　　“孟尧，你怎么又欺负人了？”
　　“院长奶奶，明明是他们！他们先欺负羡和哥哥的，奶奶不是说过，要我保护好哥哥的嘛！”
　　“你这孩子——唉，行了，不了，不说了——”
　　“你这孩子啊，总是有自己的主意——算了…拿些糖回去和羡和一起吃吧，今天好像是他的生日吧。”
　　“好嘞！谢谢院长奶奶！我去找吴伯伯做蛋糕了！”孟尧笑呵呵地走了，留下黎院长一个人看着办公桌上苏羡和的资料叹了口气。
　　苏羡和，1984年3月3日生，父母因车祸去世，其因车祸导致脑损伤，声带先天性损伤。
　　……无法…治愈。
　　“羡和哥哥！你快看我拿来些什么！”孟尧跑进房间，把手中的蛋糕放在桌子上，“诶，羡和哥哥你在画画啊——橙红色？羡和哥哥你现在很开心么？”
　　苏羡和停下笔，抬头看着孟尧，点了点头。
　　“诶？！这个是秋千么？”孟尧指着画中的一部分单一的甚至有些歪扭的线条，看向苏羡和，见他点头，“羡和哥哥画的很好看啊！”
　　孟尧看到苏羡和的耳尖儿红了，便笑呵呵地把蛋糕从盒子里拿出来，“羡和哥哥来吃蛋糕吧，我做的生日蛋糕哦！对了！还有院长奶奶的糖，我拿了好多来呢！”
　　孟尧切下一块儿蛋糕，放在小盘子上，递给苏羡和，有些不好意思，“羡和哥哥，我做的蛋糕是不是还是很丑啊，不过这回应该是挺好吃的，吴伯伯给我讲的秘方呢！羡和哥哥，生日快乐！”
　　苏羡和看着小盘子上的奶油蛋糕，很简单，上面有些奶白色的裱花，还有切开的小樱桃，大概是上次来孤儿院的客人带来的水果罐头中的。
　　——很好看啊，孟尧。
　　——真的，孟尧。
　　苏羡和觉得孟尧做给他的生日蛋糕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你真好啊，孟尧。
　　——认识你，和你成为朋友，我很开心啊，孟尧。
　　苏羡和很想和孟尧说谢谢，开口却是一串破碎的气音，总是这样，低头看着孟尧专注地切着并不算大的蛋糕，一小块一小块地切好。
　　孟尧他还是听不到啊，怎么会听到空气的声音呢，苏羡和心里默默地想，有些沮丧，他拿起桌上的笔，在白纸上写了些东西，又拽了拽孟尧的袖子，“怎么了，羡和哥哥？”
　　苏羡和指了指手中的纸，孟尧向纸上看去，一串弯曲的破碎的怪异的线条在白纸上排列着，“这是——羡和哥哥在跟我说谢谢么？”
　　苏羡和点点头，低垂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窘迫。
　　“羡和哥哥写的字和画一样好看呢！啊！对了对了，还有蜡烛，哎呀！差点忘记了！”孟尧打开一旁衣柜里的抽屉，拿出一包细细的，有些旧的蜡烛还有一盒火柴，“哎呀！蛋糕都给我切完了，羡和哥哥，要不我拿着蜡烛你吹吧——”
　　孟尧从蜡烛包里抽出细细的十二根蜡烛，放在桌边，让蜡烛的烛芯露在桌子外面，划了根火柴，蜡烛燃了起来，孟尧把蜡烛拿在手里，“羡和哥哥，快吹蜡烛吧，记得要许愿！”
　　看着笑呵呵的孟尧，苏羡和闭上眼睛努力地想了想，然后睁开眼睛，吹灭了蜡烛。
　　——你要开开心心的，孟尧。
　　初春的天色依旧暗的很早，尽管才刚过八点，孟尧便已经洗漱完毕坐在床上了，一边打哈欠一边和苏羡和说着话，“羡和哥哥啊，明天等我放学回来，还要给你读课文听啊，奶奶还说了，这次期末考好了要给奖励的，好想赶快期末考啊，哈——”
　　苏羡和看着孟尧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笑着冲他摆了摆手，又指了指枕头，“那我先睡了，好困啊，羡和哥哥，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孟尧说完，便躺在了床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苏羡和起身把屋子里的灯关上，窗子正对着月亮，月光正从窗子中透过来，散在地上。
　　苏羡和给孟尧盖好被子，看着孟尧睡着的模样，微微地弯了唇角，眼前有些模糊，他垂下头，用力地闭了闭眼睛。
　　苏羡和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地上的月光，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比空气还轻的声音，和月光融为一体。
　　他在说:谢谢。
　　苏羡和侧过身子，用手指在被子上轻轻地画着，那是他极力模仿出的对面熟睡的那个小男孩儿的名字，如果写在纸上的话，他想，一定很丑。
　　初春的夜里天幕和月光融为一体，院子里的木秋千在随风微微摆动着。
　　——五年都过去了，我和你认识五年了，孟尧。
　　——生日快乐，苏羡和。
　　春去秋来，昼夜更迭，转眼之间当初推着木秋千的小不点儿孟尧已经十八岁了。
　　高三的学习时间很紧迫，孟尧所在的学校每天晚上九点钟才会放学，为了让孟尧晚上吃到热乎的饭菜，苏羡和特意去书市买了几本菜谱回家一点一点学着做，然后晚上准时去给孟尧送饭，等着孟尧放学和他一起回家。
　　孟尧刚上高中就带着苏羡和从孤儿院搬了出来，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是黎院长以前的住所，黎院长和孟尧的母亲是故交，在其过世后便收养了孟尧。
　　“孟尧，孟尧！快出来！你哥哥给你送饭来了！”
　　孟尧从书堆里抬起头，清秀干净的脸庞上露出一丝笑意，敛了敛嘴角，起身向站在门外的那人走去。
　　“羡…哥——”孟尧接过苏羡和手中的保温盒，看着他因着冷风微微发红的指尖，把他拉进教室里来，“哥，快进来暖和暖和！”孟尧因为个子高所以坐在最后一排靠着暖气的座位上。他把保温盒放在桌子上，拉着苏羡和坐下，把他冰凉的手指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羡和哥哥，给你捂捂手——”孟尧低声说，还向着苏羡和眨眨眼。
　　苏羡和看着孟尧，耳朵尖儿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的缘故，他的心脏在这一瞬间也立刻纠结在一起，然后膨胀起来，在胸腔里涨的满满的。
　　抽出自己被孟尧紧握的双手，苏羡和推了推保温盒，食指在盒盖上快速敲击了几下，示意孟尧快点吃饭。
　　孟尧笑了笑，打开保温盒，“今天有鱼吃啊，好棒！”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咪了眯眼睛，“哥，你做的鱼越来越好吃了！”
　　苏羡和揉了揉孟尧的脑袋，从书桌上抽出一本书，小心翼翼地翻看着。
　　教室里的同学看到这一幕内心都十分羡慕，觉得孟尧有一个对他好的不得了的哥哥，特别幸福，然而在他们各自毕业工作多年后再次相聚的时候，都觉得当年的自己真是太傻太天真。
　　孟尧很喜欢吃鱼，就好像苏羡和极度嗜甜一样，鲜美滑嫩的鱼肉和甜到发腻的糖果，对于他们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食物。
　　高考那天天气没有往常那样闷热，细密的雨丝飘下来，落在苏羡和撑开的伞面上，他在等孟尧考完试，走出考场，然后和他一起回家，做一顿大餐庆祝。孟尧很聪明，也很用功，从小到大的成绩一直很好，孟尧跟他说过大学要学医学专业，他一直记得孟尧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双比星光更容易让自己沉溺其中的眼睛。
　　——我真的喜欢上你了，孟尧。
　　——我是不是生病了，孟尧。
　　——我好……害怕。
　　苏羡和钟情于各色甜品，甜到发腻的最佳，孟尧便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甜品店里打工，空闲时间除了读书就是很努力地和店里的师傅学做甜品，甜品店的店长人很好，看孟尧这么用心，便让他用店里的食材做甜品带回去给苏羡和。
　　“羡和，我回来了！今天做了牛奶布丁给你，羡和？羡和——！”孟尧把手中的盒子放在餐桌上，打开了苏羡和的卧室门，然后便看到苏羡和靠着衣柜蜷缩着，墙边的画板上夹着一幅画，孟尧看着那幅画上的颜色，多久了，虽然苏羡和一直都在画画，但是已经很少像小时候一样用大片的颜色了，大片的蓝色，深蓝色，黑色，画笔很用力地涂抹在纸上，纸张发皱，颜色暗淡扭曲，恐惧，不安。
　　——我会失去你，他们说的对。
　　——我那么没用，那么笨。
　　——我喜欢你，你会厌恶我。
　　——是这样吧，孟尧。
　　“羡和——！？”孟尧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把蜷缩在衣柜旁的人拉过来，抱在怀里，怀里的人发不出声音，但却能感受到他明显的躲避，苏羡和哭了，孟尧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想给他擦掉眼泪，但是却被他用手臂挡住了。
　　孟尧看到这样的苏羡和，心脏像被人用手攥住，生疼，他一直都是笑着的，从他认识他以来，整整十五年，想到这段时间，苏羡和对他的躲闪，孟尧甚至难过地想着苏羡和是不是知道了他的心思，是不是要讨厌他了。
　　孟尧忽然很害怕很害怕，他不知道苏羡和是不是又听到了那些像小时候那个胖子一样说的话，他又像小时候那样躲起来，感觉他在这里却又离这里那么远，离自己…那么远。他讨厌看到这样的苏羡和，就好像一直把自己砸进深海，放任自己缺氧，窒息一样。
　　他不想看到这样的苏羡和，他想让他永远开开心心的，他去学做甜品，去学医都是为了能够让他一直笑着，他一点也不想看到这样的苏羡和，就好像他九岁那年看到的蜷缩在角落里的苏羡和，被人欺负了也不去还手的苏羡和，让人心疼的苏羡和。
　　孟尧用力地把苏羡和的手臂拉下来，也不管这样会不会弄痛他，他自暴自弃地吻上苏羡和的眼睛，吻干他脸上的泪痕，一点一点地下移，直到吻上他的唇，软软的，甜甜的就好像小时候他们一起吃过的吴伯伯做的蛋糕。
　　他看到苏羡和瞬间睁大的眸子，看到他的不敢置信，孟尧觉得一切都完了，直到苏羡和小心翼翼地开始回应他，直到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直到他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唇，孟尧觉得自己可能是做了一场梦。
　　他用手臂圈住苏羡和，把他抱在怀里，在他小心翼翼地回应着自己的亲吻的时候，孟尧能够清晰感觉到他的不安，他轻轻地吻着苏羡和的额头，轻声地在他耳边说道，“我在这里，一直都在，羡和不怕——”看到苏羡和在他怀中露出的那微红的脸颊，他的嘴角慢慢上扬，浅浅地笑了，那笑容并不刻意也并不浓重，却让能人甘愿沉溺其中，而在那一瞬间，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底破土而出，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感觉那种甜腻的幸福感在他的胸口膨胀满满的快要溢出来。
　　孟尧紧紧地拥抱着苏羡和，把他揉进怀里，轻轻摩挲着他的发顶，眼神温柔地让人不自觉沉溺。
　　孟尧听到自己轻轻地，微不可查地开口:“喜欢你。”
　　两个人在卧室里又抱了一会儿，孟尧便拉着苏羡和从屋子里出来，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刚刚和他一起回家的奶油布丁。
　　“羡和，快过来吃布丁吧！我今天特意做的！”苏羡和看着孟尧亮晶晶的眼睛，垂下头看着小熊模样的布丁，笑得像那些糖果一样甜。
　　——布丁很好吃，孟尧。
　　——我好喜欢你，孟尧。
　　至于那天在孟尧回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再去问，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不需要被再次提起，他只需要苏羡和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会在他身边，一如既往，这样就好。
　　微凉的秋风吹拂在街道上，轻轻地夹带起黄昏时夕阳撒下的暖融融的光，落在微黄的树叶上。
　　苏羡和和孟尧走在街道上，此时虽然不是明月高悬的静夜，但这条街道却很安静，三两个行人悠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而他的手正被孟尧牢牢地攥在手心里，白皙的脸颊上泛起微微红晕，却又不舍得把手抽出来，就这样任由孟尧牵着他的手。
　　孟尧看着他微红的脸颊，心中一动，便凑上前把头低下来刚好在苏羡和的耳边轻轻地说，“喜欢你。”苏羡和故作平静地点点头，耳朵尖儿却被孟尧的呼吸染上绯色。
　　不远处的公园里，一架木秋千在随风微微摆动着，就像他们儿时孤儿院里的一样，苏羡和捏了捏孟尧的指尖，看到他低头看着自己，便给他指了指那架木秋千，“想去玩？”苏羡和点点头，“好。”
　　孟尧拉着他到秋千上坐下，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走到他身后，“我要开始推咯，羡和哥哥——风儿呜呜吹，风儿呼呼吹，难过的事情就全都飞走啦——”小个子的男孩儿努力地推着木秋千，秋千上的少年在开心地笑着。
　　苏羡和仿佛又回到了他十二岁那年，孟尧用稚嫩的嗓音说着自己编出来的歌谣，而现在的孟尧，苏羡和听着身后那人用他温柔低沉的嗓音念着儿时的歌谣，抓着秋千拉绳的手指不由得紧了紧，努力地生涩地发出两个不成型的沙哑的气音，随着秋千荡起湮没在往来的风中。
　　他说，尧…尧…
　　2011年12月24日，雪花在平安夜从淡蓝色的天空中飘落，街上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橘黄色的暖融融的光洒下来，映在商店的玻璃橱窗上，橱窗上的冬青叶被晕染成了淡淡的金色，在风中透过玻璃的光晕微微颤动着。
　　孟尧手里提着一大盒在自己店里做好的刚出炉的甜点走在街上，空出来的左手时不时会摸一摸自己的大衣口袋，脸上挂着比街上盛装的圣诞老人还要明媚的笑容。
　　“羡和，我回来了——羡和？哈哈哈哈哈——”苏羡和听到开门声从厨房里出来之后，就看着孟尧在一边笑，头发上还沾着几片迟迟不肯融化的雪花，他哪里知道孟尧在笑什么，用不解的目光看着笑得肚子痛的孟尧，就这么看着看着，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孟尧终于止了笑，看到他对面的苏羡和一脸不解却还是跟着他笑的样子，心里温柔的一塌糊涂，瞬间觉得自己笑点太低了，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清清嗓子，严肃地走到苏羡和面前，“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吗，羡和？”
　　苏羡和当然不知道，诚实地摇了摇头，脸上还带着笑意，“我在笑家里有一只小花猫呀——”孟尧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面粉都粘到脸上了，小花猫！”
　　苏羡和赶紧低下头，用袖子蹭了蹭脸，耳尖儿绯红，“这里还有，我帮你擦…”苏羡和看着近在咫尺的孟尧，身上好闻的糖果气息，让他的手指开始快速敲击，下一秒，甜甜的糖果味道便入侵了他的口腔，让他沉溺其中。
　　孟尧看着怀里眼角泛着水色的苏羡和，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大事，乖巧地把他带进了厨房，还是先做饭吃吧，忍一忍风平浪静，水波不兴。
　　看着苏羡和平复下来，开始继续包饺子，孟尧到客厅的餐桌上把带回来的甜品打开，把布丁和提拉米苏放进冰箱，把甜甜圈摆在桌子上，还有圣诞小麋鹿样式的翻糖饼干……都收拾好以后，孟尧又回到了厨房，借着自己的身高优势从背后环住了苏羡和，低下头轻吻他的脖颈。
　　苏羡和觉得忍无可忍，于是转过身，拉着孟尧衣服上的装饰领带，把这只大型犬科生物牵了出去。
　　……
　　苏羡和把煮好的饺子端出来的时候，孟尧正坐在沙发上，乖巧地看着电视，看到他出来，马上跑过去接过盘子，放到餐桌上，然后跑回到他面前，抓起他的左手。
　　苏羡和低头看看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木质戒指，又抬头看看正在自己面前傻笑的人，感觉自己的耳朵尖儿又红了。
　　在孟尧傻笑的过程中，苏羡和把另外一枚戒指套在了他的左手无名指上，然后便看到孟尧傻得更开心了，再然后他居然把自己抱了起来，还转了两圈……
　　终于吃上了饭的两个人坐在桌前，一个人一边傻笑一边吃，另一个人耳朵尖儿上的绯色已经开始向脸颊扩散，并没有比刚才好很多。
　　“我爱你，特别爱的那种爱！特别特别爱！”，苏羡和看着他傻乎乎的，带着戒指的手指微微曲起，在桌面上轻扣三声。
　　孟尧看着他的动作，先是露出迷茫的表情，在看到他又继续重复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眼中继而露出了欣喜的神情，跟着他的频率，“我——爱——你…”
　　孟尧此刻正坐在苏羡和的对面，他就这么看着对面的人，眼中的深情仿佛要将人溺毙其中，他用自己同样带着戒指的无名指，轻轻敲击桌面，学着苏羡和的样子，给他回应。
　　“我——也——爱——你”
　　2011年12月25日，圣诞节，冬雪在这个城市持续着，街道两旁穿着雪白棉服的胖邮筒，裹着白色绒绒围巾的路灯，商店橱窗上的圣诞树喷画也从月桂色渐渐被染成了雪白。
　　苏羡和望着窗外，看着不远处公园里的木秋千戴上了一顶白帽子，他转过身，用手轻抚着身边20岁那年孟尧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眼中带着温暖的笑意。
　　——生日快乐。
　　孟尧回来的时候，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张卡片，卡片上画着一只待在圣诞袜里带着红鼻子的小驯鹿，两个小蹄子搭在袜子边边上，特别萌，一看就知道是谁画的，孟尧心里暖暖的，展开卡片，看到里面那一行与封面上的暖萌插画完全不同的字，虽然还是歪歪扭扭，但是一笔一划的线条连接起来却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文字。
　　苏羡和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走到孟尧身后，用力抱住他，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后背，有些紧张，努力地开口，那是他练习了那么多年的，身前人的名字，声音沙哑，像老旧的破风箱发出的咝咝啦啦的音调，“尧…尧…”
　　——我是不是很笨，总是让你担心，努力练习了这么久，还是讲不好。
　　——我想亲口跟你说生日快乐，亲口跟你说我爱你，那么多想说的话，到现在却连你的名字都讲的不好听。
　　——生日快乐，孟尧。
　　——我爱你，孟尧。
　　苏羡和窘迫地把脸紧紧贴在孟尧的背上，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颤抖，苏羡和松开他，把他转过来，看到了孟尧眼中的泪水，他茫然无措的站在那里，想要替孟尧擦去脸上的泪水，却被他更用力地抱住。
　　孟尧吻着怀中人的发顶，他在这一刻想起大学时候一直在做的研究，医疗条件的不发达让这项研究成为他的遗憾，想起他在黎院长那里看到的那份文件，想起那上面刺眼的四个字——无法治愈。
　　孟尧觉得苏羡和叫他的名字，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
　　“羡和，你知不知道，这是我这二十五年来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孟尧的声音还有些发颤，眼神温柔沉溺，脸颊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天知道那一刻他有多么激动，多么欢喜，他甚至觉得这世界上的天荒地老也不过如此了。
　　五年后，平安孤儿院来了两个特殊的客人，听这里的做甜点的吴伯伯说这两个人原来也和他们一样在孤儿院里生活，孩子们看到他们的院长奶奶站在院子里笑呵呵看着那两个人，一个坐在院子里的木秋千上，而另一个在轻轻地推着木秋千，冬雪在他们的脚下铺陈开，那样的景色美得不可方物。
　　孟尧把苏羡和的围巾又系得紧了紧，低下头亲了亲他被风吹的微红的脸颊，而后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裹得严严实实的两个人像两只胖胖的企鹅一样，摇摇摆摆地走在厚厚的雪地上。
　　孟尧还傻不拉几地捡起一根树枝，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心，笑得特别开心。
　　苏羡和看着犯傻的孟尧，觉得大概是刚才吴伯伯给他吃的那块蛋糕，又让他感觉回到了小时候，傻得极其可爱。
　　他把犯傻的孟尧拉回来，牵着他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在雪地上踩出了一串脚印，仿佛一直延伸到这世界上天荒地老的尽头。
　　——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