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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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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孟和喃喃着,她摇着头,终于明白了格桑对她的仇恨从何而来,也明白了义渠族人对她的漠视,甚至是敌视究竟从何而来。
“所以,这一切都是我阿妈的罪过,你们怨恨她。”
她回忆着原主记忆中留下来的烙在灵魂深处永远也忘不了的一幕。
“这一切结束以后,义渠君第一时间便杀了她,又将她的孩子视作孽障,快十年了,即便这个孩子一直都生活在义渠大营中,也被你们当作空气,当作任何人都可以来欺负,践踏的可怜虫?”
“就因为她背负着这些罪孽,哪怕她根本都不知道?!”
真相大白,孟和的心脏猛烈的跳动着,属于原主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借着孟和的口,原主残留在这具身体里面的意识将自己十多年来积攒的委屈,怨恨,全部都倾诉了出来。
“她明明有阿妈,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阿妈被阿爸杀死在眼前,她明明有阿爸,却咫尺天涯,她的阿爸将她当作空气,甚至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十分嫌弃,十分厌恶!”
“她是个孩子,是个无辜的孩子啊!”孟和感受着原主爆发的激烈的情绪,那情绪激烈到让她几乎喘不上来气,只想把一切全部都发泄出去。
“你们凭什么把一切都归结到她头上?!”她大声地质问着,质问着义渠君,也质问着所有人。
“为何不干脆杀了她,若是当时你一刀杀了她,就像是杀了巨鹿公主的时候那样,多痛快?何必要留她在义渠大营中一个人苦苦地挣扎,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活在地狱中一样?!”
义渠君背过身,他英勇一世,可到了这个时候,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孟和。
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该如何去对待她,所以只能逃避,将她放在义渠大营之中,却始终漠视,或许午夜梦回,他还会用“至少她还活着”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然后继续放任自己逃避,继续对孟和艰难的处境视若无睹。
孟和冷笑一声,又看向了格桑:“若只是这样便罢了,她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受人冷眼,遭人排斥,所有人都在敌视她,所有人都再厌恶她。”
“虽然她从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更不知道为何在义渠大营之中她从来与所有人格格不入。”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愿意向她伸出手,主动示好。”孟和放慢了语速,说出来的话听着十分温柔,可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人会真的觉得这就是结束,“那个人,处心积虑的接近她,在她全心全意付出了自己的新人以后,将她带到了悬崖边上,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的试图将她推下去。”
“不死不休。”
这便是原主可怜的一生。
嬴稷知道这个时候他插不上嘴,他干脆将孟和紧紧握着的拳头包裹在了自己的手中,他感觉到那双手冰凉的没有半点温度,他想把这双冰冷的手捂暖。
格桑听着孟和的指责,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她撑着坐了起来,死死的盯着孟和:“对,你说的对,不死不休!孟和,这一切本就是你的错,鬼方本来也该是你去的地方,你陷害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不过是个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可怜虫!”孟和大声的喊着,“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巨鹿公主?对,是她,可她已经死了,用自己的命去填补自己的罪过!”
“活下来的人满腔怨恨无处发泄,你们便怪到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你们怎么不去怪义渠君?人是他娶进来的,也是他疏忽了防范,才让巨鹿公主得手!孩子也是他让巨鹿公主生下来的!”
“为什么不去呢?因为你们不敢,你们心怀怨恨,却懦弱的不敢去怨恨义渠君,只能把一切都发泄到一个弱小的孩子的身上!”
孟和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格桑母亲张着嘴,颤抖着倒在格桑继父的怀中,她看看孟和,又看看背对着众人的义渠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思考。
她想要反驳,像是从前无数次一样维护他们的王,可在这个时候,她竟说不出来半句话。
她隐约觉得,孟和说得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背对着众人的义渠君只能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叹息着。
他知道孟和说的是实情,族人对他未必没有怨怼,当日巨鹿公主欠下了血海深仇,这份仇恨在义渠族人心中永远也无法磨灭,他们深深的记得,却因为他已经在一怒之下将巨鹿公主给杀了而无法发泄,最终才汇聚着,将一切的愤怒都归结到了孟和的身上。
格桑被气得咯咯的咬着牙,大病初愈,她的身子骨本就虚弱,只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在和孟和争辩,如今被孟和一句话气得眼前发黑,强撑的最后一口气也再无法支撑下去。
众人只看到她两眼一翻,直接昏死了过去。
格桑母亲大喊着扑了上去,哭着喊着格桑的名字,这个时候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的事情了,什么仇什么怨,都比不上她的女儿更重要。
她看着昏倒的格桑,手足无措,干脆就着跪倒在地的姿势膝行到了孟和身边,扒着她的腿,哀求道:“孟和,求求你,求求你看看我的女儿,她才刚好,她的身子还很虚弱!”
“求求你救救她,我不再怨了,也不再恨了,我只求我的女儿能够健健康康的,求求你救救她!”
这一次孟和却没有再动,任格桑母亲再怎么哀求着,她都冷漠的站在一旁。
孟和不肯动,心疼妻子的丈夫只能上前去查看一番,他仔细的检查了一遍以后,松了口气,在妻子疑惑的目光中解释道:“没事,格桑只是昏过去了。”
格桑的母亲茫然无措:“怎么会昏过去,不是已经解毒了吗?”
“她自寻死路吃了乌头,本就对身体上海极大,就算我帮她解了毒,对身体的损害依旧存在,她不顾病后体弱依旧恨的要杀我,如此大的情绪波动,昏过去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孟和哼了一声,对格桑的作死行为不屑一顾。
比起已经昏过去的格桑,她现在更关心自己的身体情况,她抬手抚在自己的心口,从刚才开始,那里就一直在剧烈的跳动着,隐隐的疼痛感绵延不绝,虽不致命,可始终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感。
孟和知道,那是原主的残念。
她的怨恨,她的不甘,她的疑惑,现在都已经有了解释。
她看向义渠君,看着这个背对着她的伟岸的男人,他是义渠人心中当之无愧的王者,可是在孟和心中,他却是个懦夫。
她突然开口,问道:“这么多年来,你还记得你有一个亲生女儿吗?”
义渠君的背部整个绷直了。
“你让她嫁到鬼方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个女儿以后要面对的又是什么呢?”
许久之后,义渠君才哑着嗓子开口道:“去鬼方不好吗?远远的离开义渠。”
孟和一怔。
他回头看了孟和一眼,眼神十分复杂,有怜惜,有厌恶,有陌生,有茫然,最终归结在一起,变成了冷硬的无视:“我听月公主说你要与他们一同去燕国,又在回义渠的时候隐瞒了身份,想来你也不愿意继续在义渠待下去了,既然你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出路,我也不拦你。”
“从此以后,义渠不再有‘孟和’这个人。”
他也只当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儿,一切的一切,从此都烟消云散。
孟和的眼泪“唰”的一下就落下来了,她心里却是一片冰凉,脸上的表情甚至都十分漠然。
心里的酸楚和委屈在一瞬间爆发,又仿佛是把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发泄完了一般,一瞬间之后,孟和再看向义渠君的时候,便只剩下了陌生。
她知道,原主留在这具身体里面的最后一丝残念也已经散去了。
她整理好自己的思绪,站起身,扬着下巴用一种十分高傲的目光看着义渠君:“你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你的热血,只会对着你在乎的人释放,你是个胆小鬼,再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面前,你只会逃避!”
“恭喜你,你的女儿,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骨肉至亲,已经死了!”
“彻底的死了,永远消失在你的生命中!”
***
再往后的事情孟和就不太清楚了,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她便开始收拾自己的行礼,次日便是他们要离开义渠大营的时候。
临出发之前,嬴稷让人去打听了格桑那边的动静,回来以后孟和才知道原来义渠君已经下达了对格桑的处置命令——
禁足在自己的营帐之中不许外出,一直关到鬼方使者前来迎亲的时候,从义渠的营帐,直接送到鬼方的营帐中。
知道后孟和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只是拉着嬴稷一起到了草场上,最后看一眼原主长大的草原。
她突然问道:“你知道那位救了自己仇人的医生最后怎么了吗?”
“什么?”嬴稷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问懵了,他从未听说过什么“救了自己仇人的医生”。
孟和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回想起了已经许久不见,面容在她的记忆中都已经变得十分模糊的人。
那位大公无私,救了仇人的大夫,最终还是没能过去自己心里的坎,在一个寂静的深夜割腕自尽了。
距离他救下自己的仇人,仅隔了半个月。
孟和学医,救死扶伤,可她自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圣母。
她会去救人,哪怕这个人是个坏人,是她敌对的人。
但是,她不会无底线的去救。
她总要让对方付出一些代价。
鬼方茹毛饮血的生活,性格高傲却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的落差,这些都是格桑未来将会用一生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