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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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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墨来的时候,君长乐依旧躺在软榻上,只不过,榻上的人已睡着。
来时的怒气已在此刻消失无踪,原本是想质问,在看见她闭眼入睡的这一刻,却变成了小心翼翼。
他一步一步向前,双眼紧紧的看着她,这张脸也逐渐与记忆中的那人重叠。
他轻轻的抚着她的脸庞,似乎又怕将她吵醒,收回了自己的手,只温柔的看着她,好像这样就够了。
良久,长乐宫里一片静谧,四周是一片安宁的气氛,只是软榻上的人柳眉轻皱,终究缓缓睁开了双眼。
双眼对视,似乎都要将对方看进心里,一瞬间的沉沦已然清醒过来,温柔不再,温情不复,两人剩下的只是冷然相对。
看着这双赤瞳,景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有时候,我真的想将你这双眼挖掉,这样,我便可以告诉自己,你是君琉璃。”
君长乐闻言轻轻莞尔,看着他身上的一身明黄,记忆中,还是第一次见他穿这身衣裳。
“你笑什么?”
“笑你,一国之帝,竟也会自欺欺人。”
他喃喃道:“自欺欺人又如何……”
似乎又是想起了往事,许久他都未曾说话。
终于,他想起了今天来此的目的,淡淡说道:“雪妃的孩子掉了。”
君长乐抬眸看向他:“然后呢?”
“她是丞相之女。”
一言,似乎不用去解释,君长乐就明白了。
“若今天,我是君琉璃呢?”
“你不会是她,而我,也不会让她遇见这些。”
闻言,君长乐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凉,她抬眸看着他:“景帝,话说的太满,总是会后悔的。”
内心不由一沉,景墨总感觉,在那一瞬间,仿佛他失去了什么。
“我答应过她,允你后位,只是往后,不得再踏出长乐宫半步。”
君长乐早已猜到他会做出这番决定,只是却突然跪在地上:“我有两件事相求。”
“何事?”
“让我往后住在琉璃宫。”
“可以,还有一事。”
“这一世,你不得再见我。”
良久,才听见他沙哑的说“好”,他淡淡说道:“但,朕也有一个要求。”
君长乐微微垂眸,仿佛对他将要说之事,已在预料中。
琉璃宫内,似乎许久未曾有人打扫,刚推开门,一阵风吹起,尘埃落入鼻中,引起一阵阵咳嗽。
见此,诗雨连忙走到君长乐的身边扶着她:“娘娘,这里灰尘多,让奴婢先扶你去一旁坐下吧。”
君长乐淡淡说道:“不必叫我娘娘了,叫长乐便好,这里我很熟悉,不用扶我。”
“不行,宫中礼数不可废,更何况娘娘的眼睛……”
君长乐轻轻一笑,不在意的说道:“有时候,用心去看,会比眼睛还要看的分明。”
诗雨似乎是鼻子有些发酸:“娘娘,怪不得世人常说伴君如伴虎,皇上怎么可以那么狠心。”
“诗雨,你错了,这不是狠心,只是他的选择罢了。”
“明明是雪妃自己……”
“好了,你先去打扫吧。”见诗雨还要说,君长乐揉了揉眉心,打断了她的说话,不然,这一天都别想清净了。
诗雨看着君长乐,眼泪终于滚了下来,她为娘娘不值,明明是如此的爱着皇上,却从来不敢明说。
虽是很小声的抽噎,但君长乐还是听见了,微微叹了口气。
君长乐按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到内室,摸索着放在紫檀木香案上的琉璃琴。
旧琴旧人,无名指轻勾琴弦,“叮”一声,似乎透过琴音看到那时的自己。
慢慢坐下,十指轻轻放在琴上面,指尖轻动,似哀怨又好似无奈,曾经那段岁月,终究再弹也回不去了。
一曲终了,只剩余音绕梁,琉璃宫内无人说话,只闻淡淡的荼靡香。
景墨步履蹒跚的踏进琉璃宫,似乎是怕这一切又只是一场梦,于是走的很慢,终于,他走进内室,看见眼前那人,一袭黄衣,一如记忆中那样。
他慢慢走到她的面前,双手颤抖的轻抚着遮住她眼睛的纱布,沙哑的说道:“琉璃,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君长乐侧身躲开了他的手,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景帝,你终究是食言了。”
倏然,他用力的将君长乐紧紧抱住,头埋进她的脖颈,轻声低语:“琉璃,不要再躲我好么?”
“景帝,君长乐非君琉璃。”
“我不信,你分明就是她,否则又怎会弹这首曲子?”
“景墨。”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叫他的名字,被纱布遮挡住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神色,她只是淡淡的说道:“你还是不愿去承认么,承认你这颗心早在这深宫中变质,承认你已经爱上了她的姐姐,承认你早已负了君琉璃。”
“啪。”
似乎是始料未及的一巴掌,君长乐擦掉嘴角的血迹,冷笑道:“你还是选择执迷不悟么?亦或是心虚了,更或者是怕黄泉下那人来找你?”
天色逐渐晦暗,宫内蜡烛未亮,一人早已看不见,一人却是分不清自己眼睛所见。
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她的脖子上,似乎只要一用力就能掐断,他低沉的说道:“为什么,要说出来?”
君长乐未语,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是明白他心中所想。
他突然将她放开,看着琉璃宫的一切,突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你说的没错,朕负了她。”
床榻已经被收拾干净,君长乐躺了上去,双眼微闭,不一会儿,便沉沉进入了梦乡。
或许是许久未踏足这个地方,睡得极其不安稳,年少一幕幕在脑海里重演,她好像忘了一些东西。
比如,她名叫君琉璃。
君国十四年,那年刚到秋天,她去找他时,却看见周遭全是一片红色枫叶,宫中数年,还是第一次瞧见这红枫,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痴迷。
见此,倚在门外的景墨微微一笑,拿起手中的玉笛,轻轻吹响。
君琉璃听到声响,抬眸看向他,一身月白衣袍,漆黑的瞳孔里一片温柔,见她痴了,他眉眼里盛满笑意。
他眼里的取笑之意如此明显,君琉璃不由得脸色微微一红,走到他的面前,说道:“我倒是还不知道,你吹的一首好笛子。”
一曲完毕,他用玉笛轻轻敲她的额头:“你以为,只有你会弹琴么?”
君琉璃歪头,好像是有几分道理。
景墨突然将手放在她的脑袋上,君琉璃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喜欢这片红色枫叶么?”
君琉璃点点头:“很漂亮。”
“所以要留一片在头上么?”
君琉璃疑惑之际,他摊开手心,手上正放着一片红色枫叶。
想起他刚才之举,君琉璃耳尖有些泛红。
景墨见此,轻轻一笑:“若是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跟我一起走么?”
“离开?”君琉璃有些好奇:“可以去看外面的世界么?”
“自然可以。”
似乎是被这双眼所蛊惑,君琉璃点点头。
景墨温柔的抚着她的青丝,说道:“只是,我要出去,还需要一件东西。”
君琉璃看着他:“需要什么东西?”
“皇宫地图。”
“你……”君琉璃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要用这个?”
景墨嘴角轻弯,双眼极其认真的望着她:“傻瓜,你想我迷路么?”
君琉璃抬眸,极其认真的看着他,似乎要将他的模样刻在脑海中。
良久,才听到她说:“好。”
这年很快迎来了初冬,君琉璃睡着软榻上,明媚的脸上嘴角轻轻弯着,梦里全是对能够出去的美好幻想,直到君长乐的到来。
“啪。”
一巴掌扇醒了还在昏睡的君琉璃,她睁眼看着盛怒的君长乐,满脸委屈和不解。
“君琉璃,我以为你有分寸,可是你做了什么?”君长乐赤瞳里全是怒气,恨不得能够杀了她,偏生,此人还是自己最宠爱的妹妹。
见此,君琉璃心中一跳,姐姐从来不对她发脾气,更不会打她,如今这是……
仿佛有了预感,连忙起身推开门,朝外面看去。
外面宫女太监争先恐后的朝外逃去,君琉璃回头看着君长乐,不相信的说道:“不会的……他不会这样做的。”
君长乐慢慢走了过来,她嘴角轻嘲,残忍的说出了这个事实:“君琉璃,君国完了。”
君琉璃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的。”
“若是当初我阻止你和他来往,这一切便不会发生。”
君长乐慢慢关上琉璃宫的大门,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君琉璃:“君琉璃,你为一己之私而葬送了整个国家,我该杀你么?可是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又如何下的去手。”
君琉璃茫然无措的看着她:“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良久,君长乐微微叹了口气,扶起她:“不会恨你,却不会代表会原谅你,你自己种的苦果要自己偿。”
闻言,君琉璃不可置信的看着君长乐,似乎是想起了君国秘术,她惊恐的看着自己姐姐的赤瞳,身子不停的颤抖:“不要,姐姐,求你不要……”
君琉璃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下方的大军,神色莫名。
侍奉君帝的太监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对着站在城楼上的君琉璃说道:“长公主,陛下与皇后娘娘自缢了。”
“长公主?”君琉璃喃喃道:“换了一双眼睛就是换了一个人么?”
她看着熟悉的那人坐在白色的马上,还是一身白衣,如同往日一般温润如玉,只听他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降,不杀。”
“开城门,降。”
前来传信的太监不敢相信的看着站在城墙上的君琉璃,似乎是未曾料到她会如此轻而易举的说出“降”。
他骑着马进来,她站在一旁,一双赤瞳紧紧看着他,随后听到他说:“君琉璃在何处?”
倏然,一颗心仿佛如万千针尖在刺,一根根在心里留下千疮百孔,赤瞳微闭留下一滴血泪,然而那人却未看自己半眼。
他骑着白马向琉璃宫走去,君琉璃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再眨眼时,就连背影都瞧不见。
至此,琉璃已是长乐。
琉璃宫内发生了什么,她早已知晓,施展君国秘术向来损伤就大,更何况乃此秘术还是禁术。
君琉璃再次见到他时,他已换一副脸色,冰冷,不近人情。
他对她说:“我答应她,允你后位,保你一世无忧。”
君琉璃一双赤瞳看向地面,无悲无喜的说道:“谢景帝。”
太监过来宣旨的时候,君琉璃已经醒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景国三年,景后君长乐乃前朝余孽,其赤瞳已证实是祸害妖孽,今日废后三日后处以火刑,钦此。”
君琉璃早已猜到自己的结局,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意外,淡淡垂眸:“君长乐接旨。”
三日,很快就过去了。
君琉璃还是身穿一身黄衣,眼睛上缠着一块白色纱布,被人押着送往刑场。
她被绑在木柱上,太阳照在头顶,君琉璃却感觉到骨子里透着一丝冰冷。
刑场下人声鼎沸,她不知行刑台上是何人,她轻声问道:“景墨在么?”
无人应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君琉璃微微一笑,几分释然,回想起君长乐之诅咒,不由低声轻喃:“如此,我算还了你么?”
“君琉璃,我将这双眼给你,也同时注定你只能用我的身份活下去,若是他知道你是君琉璃,亦或是你说出你真实身份,天火降临,死。”
一阵风吹过,吹落眼上的纱布,露出一双赤色的瞳孔。
“是不是很意外?为什么挖了它,它还会存在?”君琉璃看着景墨疑惑的神色淡淡一笑:“可惜,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或许是将死,赤瞳逐渐变成了常人那般的黑色,一瞬间好似回到了多年以前的那段初遇。
她抬眸看着他,嘴角轻弯:“我之所愿,不过有朝一日能踏出宫门看看外面的世界,如今,总算看到了。景墨,这些年的确不是你的自欺欺人,而是长乐从来不是长乐,那年城墙下初遇,你还记得么?”
闻言,景墨愕然的看着她,倏然起身,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倏然,天上惊觉一道惊雷,直直劈向君琉璃,火光四起,她看着景墨,没有喜悦,也没有哀伤:“景墨,你是一个好皇帝。”
话完,天火席卷全身,只留一地骨灰。
一瞬间的变化太快,景墨似乎是还未曾反应过来,被绑在木桩上的人却早已灰飞烟灭。
“君琉璃!”一声不可置信,也是不愿相信,景墨颤抖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骨灰面前。
雨水突然倾盆而下,刑场下的百姓都在高呼,终于下雨了。
只是他们却不解的看着跪在刑场上神情疯癫的皇帝,他发出一声悲凉的笑声,倏然,只见满头乌发全数变白。
他脸上一片冰凉,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跪在地上,眼神空洞的看着被雨水冲洗的地面,直到一旁的太监撑起伞,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宣纸对他说道:“陛下,这是皇后娘娘生前让奴才给你的。”
他颤抖着手接过那张皱巴巴的宣纸,慢慢的将它打开,里面只是寥寥数语。
一颗琉璃心,却不识其目。
谁人问真心,可知有几悲?
“不识琉璃,哈哈哈哈……”他悲凉的笑了起来,似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的一笑。
倏然,拿着纸张的手用力的一捏,瞬间飞屑满天飞舞,双眼里一片漠然。
良久,雨停了,一旁的太监扶起他,对他说道:“陛下,百姓面前不可如此。 ”
他慢慢起身,清冷俊秀的脸上一片漠然,刚才的疯癫好似只是错觉,他看着刑场下的百姓,漆黑如墨的瞳孔里一片沉寂。
“朕,是一个好皇帝。”
闻言,站在他身后的太监一声高喝:“摆驾回宫。”
他看着被雨水冲洗干净的地面,再转身,再不存自欺欺人,再无双生花,至此景国再无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