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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解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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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何奈二十岁,在亚运会上崭露头角,斩获自由泳两金一银,成了公众媒体的焦点,俨然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那年薇曼十六岁,幸运地获得了进国家队的机会,填补了因伤病突兀退役的蓝婷的空当。
蓝婷于她,一直是个遥远的名字。薇曼看过许多次她比赛的视频,知道她是本国女子自由泳100米唯一进入过世锦赛决赛的人。也由此,她知晓想在自己的项目上出头是件多困难的事。
薇曼进国家队,恰好赶上蓝婷的退役。那些之前只在比赛录像里出现的师兄师姐,都把更多的情感与关注寄托给了蓝婷。相对的,薇曼的到来有种独来独往的冷清。
这是薇曼第一次见到真切的蓝婷:梳有点细碎的披肩长发,个子不高,面露疲态,眉眼因了天然下垂的姿态多少有些显老。
望着推着箱子,微笑着与大家道别的蓝婷,薇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过了运动的巅峰期,再加上肩伤困扰,积液深重,蓝婷不得不落寞地选择告别。
其实二十七岁,在常人眼中还是意气风发的年龄。
再加上,有了新崛起的自己接班,她的运动生涯便到此宣告结束。
忽地有了种弱肉强食的残酷感。一浪更比一浪高,自己或许也总有被拍在沙滩上的那一天吧。
每个运动员的宿命都是如此,训练,被赏识,再训练,出成绩,接受鲜花与掌声,收获大批的粉丝,然后在某一段时间的训练后惊恐地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像当年一样了。于是,走下神坛,在人们的冷眼与唾弃中跌跌撞撞地离开。每个项目都是如此。天赋奇绝如翔飞人,命运也是这般悲情地相似。
日子久了,也就见惯不怪了。
那天晚训时她见到了何奈,鼓足勇气怯怯地过去打招呼,舌头却不听使唤,张嘴叫成了“奈何哥”,引得大家一片善意的哄笑。薇曼的主管教练徐莉笑着跟何奈讲,早就觉得你的名字倒过来念很有意思,想不到率先道破的是小师妹啊。
薇曼早已不知所措,只低头站在那里勉强地笑。何奈被大家的哄笑弄得有些慌神,习惯了“师兄”、“阿奈”、“奈哥”一类的称呼,这个新名字他还没准备好。
他索性逗趣地讲,小师妹,那以后你索性叫我奈何好咯。然后又故作一本正经地对其他人说,这是小师妹的专利,你们可别跟着乱叫,不然就算侵权的。
这个有些拙劣的圆场,竟让薇曼高兴了许久。至少她有了某种与何奈相关的,独一无二的东西。她把这个称呼烙印在心室壁上,印出绝美的飘香的花儿来。
初来乍到,她感知到的泳队关系还算清爽,每天无非就是训练与八卦。更幸运的是她有个好室友汤汤,大她一岁,是练短程蝶泳的上海妹子。她大薇曼七个月,早进队两年,对泳队乃至这座城市的一切都熟络的很,上来就先用几个晚上给薇曼恶补了一下泳队的种种八卦。上到总教头的小孩上的那所大学,下到队员间那点暧昧的小故事。
薇曼这才知道,何奈和梁瑜算队里的对头,之前在泳池里起过小争端,后来不知怎地结下了梁子。梁瑜没少在某个小契机朝他放话开炮。何奈一个南方水乡人,偏偏有时做事有东北老爷们那份火爆,也坚守着一步不让。
“何奈这次出了成绩,梁瑜表面上有收手的意思,当然肯定还是得跟那些跟班挤兑他,”汤汤盘腿坐在床上讲,“其实他们项目不同,没多大竞争,一个自由泳一个蝶泳,而且都做得不错。男生之间那些事,谁知道呢。”
原先薇曼一直觉得,体育队该是斗争最少的地方了。没想到,任何一个团体拿出来都是小社会,人情冷暖、抱团冷落这些事情,但凡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
她更没想到的,是某些人温情脉脉的外衣脱下的会这么快。全运会她靠着漂亮的到边惊险拿到百米自由泳的冠军后,她便迅速被同练短程自由泳的女孩们孤立起来,偶尔听见来自那些初见面亲切温和的师姐的冷言冷语。
或是,说她顶走了蓝婷师姐的位子。
或是,说她抢了自己该有的风头。
更或是,捏造出一套莫须有的罪名来诋毁她,说她一定是吃了药,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进步。天知道,这是运动员的禁区,碰不得说不得——那是一个运动员的清白所在。在这事上容不得玩笑,至多只是被抽去尿检的次数多了,被人讲一句“是不是你看着像坏人”。
突如其来的一切几乎冲淡了她夺冠的全部喜悦。
汤汤劝她不必太在乎,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本来国际上不那么出成绩的团队,国内比赛为了奖金与荣誉争得就越厉害,队员间暗地里的勾心斗角也越多。
女子百米自由泳一向没厉害的人,便致争斗如此。如男子自由泳那般历史根基深厚,队员间更多拼的是数据成绩,训练强度。即便如何奈梁瑜这样出名的对头,放话与挤兑也往往放在明面上,没那么多背后的阴招。
可薇曼是心思细腻的人,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难免纠结。终于她没忍得住,一次自由训练的夜晚里在泳池边崩溃大哭。她也说不清爆发的缘由,可能是白天在扭到脚的情况下练的太痛苦,所有的被压抑在这个夜晚突然爆发。晚八点后是某几个教练组的自由练时间,多数人都不知所措地看这个女孩,某几个百米自由泳的师姐又聚在一起,带着鄙视的眼神故意高声说着什么当婊子还得立牌坊一类的鬼话。她试图说服自己不气,但哭的却更厉害了。
就是在那一刻,有人站在了他的身前,他那么高大,挡住了那些师姐的隐约身影和尖酸刻薄的话语。他有些愤怒地冲那些人说,你们凭什么乱说话。
薇曼一直记得那天,她几乎靠在他的胸膛上,只是抽泣声掩盖了他心跳的声音。那天他轻声说薇曼,你可以不去在乎这些事的,要是想不开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她把这件事写进了一个封面是星空璀璨的,珍爱的笔记本里。她想,我要铭记这些美好的瞬间。一辈子,都不要忘。
第二天她在何奈的宿舍门里插了张明信片。“奈何哥,谢谢你。”
与奈何同住的崔启先看到了明信片,顺手拿给了何奈,调侃了句,“奈哥桃花一直很旺啊,分我点呗。小师妹才入队多久,都对你以心相许了?”
何奈接过来看看,笑着说:“别闹,是我昨天英雄救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