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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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院子里种了两棵树，一棵腊梅，一棵梨树。总在不经意间，鼻翼便嗅到了梅花的暗香，真真的应了那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而这两棵树之间，更仿佛有着天然的默契，每每在梅花凋零后，那层层的白便映入了人的眼帘。年年如此，分毫不差。而那个人，便总在梅花开时来。
第一次见到那人时，是生理年龄三岁的时候，不过是不经意间涌上心头的一个想法，想着偷偷溜出家，谁知竟会见到那样的一个人，见到……那样的场景……
我是想从府邸的偏门溜出去的，一个极少用到的偏门，一个极少有人出现的偏门。然后，我就见到了他。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是见到他的第一印象，然后“真落魄呀”！他长得很好看，身上更是有一种莫名的气质，即便离得较远，我也真切的从他身上感受到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是个什么概念了。但他也真的落魄，身上背着包袱，衣服有些破烂，形容瘦削，面色苍白。我想看的更仔细些，有往外挪了几寸，便发现，与他交谈的那个人是——我的母亲。母亲与他认识吗？那怎的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又为何他们要选在这个偏僻的地方见面呢？
仔细瞧了瞧，我却发现，母亲似乎在流泪。她用手指着那个人，在不停的说着些什么，眼泪不停的从眼眶涌出，流到脸上，身子骨在发抖，似伤心，似愤怒。而那个人却只是低着头，不反驳不回应，只是低着头。
我还记得那天是个久违了的晴天，消失许久的太阳终于舍得露脸了，而那个人的头上在太阳下好像有什么在闪着光。直到过了许久许久，我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是白发。他那时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龄，却早早的就生了白发。然而那时我也只能在心里为他哀叹，自古情之一字，最为伤人，惹得青丝变白发，惹得韶华少年，容颜未老心已衰！
母亲仍在说着什么，而那人仍然不回应，只是在摇头。又过了半晌，母亲似是被这人油盐不进的模样刺激了，从身上取下一样东西，递给对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等到母亲离开之后，那人才抬起头来，我才发现他的脸上也有泪痕。男儿落泪，是什么样的伤心被触到了呢？
往后每年这个时候，我都发现母亲和这个人会偷偷见上一面，母亲总是说着说着便流泪，而那人也总是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一连几年都这样，正当我以为会永远这样下去时，那个人却再没来了。忽然的，就断了。
三岁时，见到了第一面，总的说来，我和他也只有四面之缘罢了，还是单方面的，却对那人有了极大的兴趣。难道往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吗？我的心中有着些许惆怅。
原以为就这样了，直到，我十岁那年。如往常一样，我坐在院子里读着书，品着茶，好不惬意。正入迷时，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却来唤我去正厅，说是有客人来了，母亲让我去见上一见。我应了一声，回屋子里拾掇拾掇了自己，便跟着去了。
然而一进去，我就愣住了。是……那人，竟是那人！一瞬间，我的不耐便消失殆尽，心情莫名激荡起来。
母亲向我招手，满面笑容说到：“宣儿，快过来，怎的呆住了，这是你舅舅！”
原来，这人是我的舅舅，原来，这人就是那个少年时便名闻于天下的舅舅！我从很小时就知道母亲有一个弟弟，名声很大，但却从未和他见过面，即便是逢年过节。但，如果他是舅舅，那为何母亲和他为什么会偷偷摸摸的见面……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是恭敬地行礼喊道：“舅舅！”舅舅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一晃眼，宣儿就这么大了，舅舅来的匆忙，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块玉就给宣儿当见面礼吧。”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示意我接着。我注视着他的双眼，他的眼中一片温柔，让人忍不住沉溺于其中。我顿了顿，发现母亲嘴角蠕动，好似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心中不禁一动，接过了这块玉。
“你这也终于成亲了，当父亲了，往后就要好好的，踏踏实实的。”母亲和舅舅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我看着手中的玉发呆，耳边却传来这样一句话。这个如玉般的舅舅居然成亲了，我无法想象是怎样的人才能和他站在一起。
回过神来看着舅舅，发现他只是笑着，偶尔应上一两句，回答母亲的问话。明明脸上是笑着的，眼里却一片死寂，这个人，已然没了魂。
不过一柱香时间，舅舅便起身告辞了，母亲再三挽留，也没让他留下来。只好让我出门送送舅舅。我跟在他的身边慢慢走着，手上仍捏着那枚玉佩。忽的，我开口喊了声舅舅，他有些惊讶，停住蹲下身问我怎么了。
我看着他，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问道：“舅舅，你心里有道疤痕，好不了了，是不是？”明明是问句，却让我说得斩钉截铁。
舅舅一下子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举起我捏着玉佩的右手，牛头不对马嘴的说：“宣儿，这是块好玉，要好好的留着这块玉，不要弄丢了，不要弄丢了……”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看舅舅的嘴型好似是喊了一个人的名字，但我并没有听清。我知道这是块好玉，还是块暖玉，触手生温，色泽通透，玉质清澈，却疑惑舅舅为什么一直强调这。
舅舅让我停步回去，我没听，于是，我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越走越远，出了府门，骑上马，直至消失不见。我在心中默默想着，风姿卓越，天人之姿……
后来，我和舅舅又陆陆续续的见了几面，不知为何，每次见到舅舅时，我都会觉得心里暖暖的，有一种奇怪的归属感。舅舅那温柔的笑容也永远的映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满心期待着和舅舅的下一次见面，但我怎样也不会想到，当我再次见到他时，竟会是那样的场景……
沈府大门一片素缟，那大大的奠字刺痛了我的双眼。怎么会，那个风华绝代如玉如竹般的舅舅怎会就这样死了！
哭声一片，外祖父与外祖母更是伤心欲绝。我有些恍惚的走进祠堂，舅舅正安静的躺在棺材里，面容安逸，嘴角甚至有一抹笑意。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但不知为何，明明看过那么多人的死亡，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个没见过几面的舅舅去世给了我这么大的触动。明明算是陌生人啊！但是眼泪、眼泪却止不住的流？明明我不是一个感情特别丰沛的人，为什么心里却像堵住了一块巨石？母亲流着泪，搂着我：“宣儿，哭吧，不要紧，哭吧……”终于哭出声来。
那时的我拒绝去想我为什么会这么难受，拒绝去想母亲的反常，也因此错失了得知真相的机会。不过，我并不后悔。
我哽咽着询问母亲，舅舅是怎样死的，母亲并未回答，只是搂着我，紧紧的搂着我。
......
我默默地走在绿湖边，湖水依旧清澈，岸边的梨花依旧开的热烈。然而那个在十几岁之龄便以琴棋书三绝而名动四方的如玉公子，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他的双眼再也无法领略这波澜壮阔的天下，他的双手再也无法弹出美妙的琴音......他的魂魄,终于消散在了这无边无际的青空下......
远处，梨花雪白，忽的一阵清风拂过，枝头的梨花纷纷扬扬的落下，而我仿佛在这层层叠叠的梨花的掩映下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是舅舅吗？我忍不住向着那抹白色的身影跑去，然而不论我怎样寻找，那身影却始终没有再出现过。
我沉默着靠在梨树的树干上，闭上眼睛，期望着这雪白的梨花能带我入梦，去寻找那令我魂牵梦萦、令我生平的第一次尝到心痛滋味的温柔的身影......
重新回到回到外祖家时，天色已渐暗了。我从小门悄悄地回到了祠堂，一个头戴白花的女人静默的跪在舅舅的棺材边，旁边还有一个小男孩，两三岁的样子。应该就是舅舅的妻子和孩子了吧。气质温婉、娴淑，容貌清丽，仔细看来，在普通人中倒也算漂亮，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个女人都配不上舅舅！
按照习俗，舅舅需停柩于殡宫多天然后停棺多个月再下葬的，但不知为何，即便外祖老年丧子，异常伤心，仍旧决定早早的将舅舅下葬。虽说讲究入土为安，但我仍不愿从今往后舅舅只能躺在窄小的棺材里，而我更只能在回忆里想着他、念着他......
下葬时，母亲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对我说：“宣儿，你舅舅很喜欢你，你别忘了他，你心里要一直、一直记着他，答应母亲，好不好？”说到最后，声音已然梗咽。由于表弟太小，所以在出殡时外祖和母亲一致让我在前执绋，当我走在前面，一点点的将沉睡着舅舅的棺材引领着走向葬地时，原本平静了的心脏也逐渐开始抽痛。
据说这是一个风水极好的地方，只愿舅舅能在这安息，再也不被俗世所侵扰。泥土将棺材一点点的掩埋，从今往后，我是真的就再也见不到舅舅了，再也无法感受到他那温柔的目光了。
从三岁到七岁，从七岁到十岁再到十四岁，整个的儿童与少年时期都在围绕着舅舅，舅舅去世了，我的少年岁月也就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