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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艾莉诺之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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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艾莉诺心跳有些加速,她毫不犹豫地跳下马向他走去。
“我是路易,安格斯教区副主教,风之神使赫尔墨斯的盟友。”路易礼貌而冷淡地向她行了一礼:“我是来占领阿基坦公国的。”
“竟然敢直接说出来。”他这样毫无遮掩,艾莉诺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发火了:“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阿基坦公国的女公爵,艾莉诺小姐。”路易望着她的眼睛,思考了一下谨慎地回答。
“竟然当着我的面说要侵略我的国家,卑鄙的侵略者!”艾莉诺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斥责的话语脱口而出。
“既然天主让四元素之神来到我们身边,进行这样一场争斗,那就说明四位神之盟友都有堂堂正正争夺阿基坦的资格。”路易淡淡地说:“不过现在说占领阿基坦还太早,我提议,联合。”
“联合?你和我?”艾莉诺内心一阵窃喜,但是她竖起眉毛瞪了瞪漂亮的眼睛,假装拒绝:“你没有权势,没有军队,没有头衔,和我联合,你百利无一害,我百害无一利。”
“如果不和我联合,你会死在这里。”路易面无表情。
“你在威胁我?”
“是叙述事实。”路易皱了皱眉,似乎意识到她在用感性的想法来理解了自己的话:“事实上,如果不联合,我也会死在这里。”
“为什么?”艾莉诺意识到哪里不对。
“这里不止有我们两方势力。”路易环顾四周,指了指南边的山峰:“我也是刚刚才意识到,有第三方势力在那里观察着我们。”
“藏在暗处,等待我们两败俱伤吗?”艾莉诺冷笑了一下,顺着路易的目光望了过去。
山峰看起来很奇怪,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水势力在我的城堡,气和火都在这里,那第三方势力只能是土了。”艾莉诺皱了皱眉:“不对,等待我们两败俱伤?可是这种战斗是不会损失兵力的,只会有兵力在两方势力间的转换,所以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也许是在等待一个一举歼灭我们所有人的机会……”路易说。
“跑!”艾莉诺心下一慌:“快跑!”
她闻到了危险的气氛,和她在自己城堡的最后一夜非常接近的危险气氛。
一瞬间,山峰爆炸了。
千万吨的泥土和石块从高空倾泻而下,淹没了所有人。
第三方势力等待的正是这样一个机会——艾莉诺的骑士团和路易的教徒们正好分布在一个相对集中的位置,可以保证用一次山崩集体消灭。
艾莉诺只感觉自己脚尖触到了一点泥土,然后有人揽住了自己的腰,带着自己飞了起来。
是路易!他原本一丝不苟的黑色教士长袍被风吹得猎猎飞扬,背后展开了一双漆黑的气流之翼,这让他看起来很像传说中的堕天使路西法。
“为什么要救我?”艾莉诺的腰被他勒得很疼,费尽力气才问出一句。
“我不想和一个死人合作。”路易皱了皱好看的眉:“别多话。”
“确定要合作了?”赫尔墨斯的身影浮现在他们旁边,他用双蛇杖点了点,立刻就有一层隐身气流旋转包围了他们,让外面的人看不到他们的存在。
列着整齐阵列的士兵们从山后涌出,他们簇拥着几辆马车,马车外面覆盖着闪闪发光的装甲。马车停留在刚刚艾莉诺他们站立的地方——现在那里已经被土石覆盖。
一双白皙的手从内部打开了马车,那双手上戴着几个家徽戒指,指甲上涂了一层金粉。
“不会是她吧……”艾莉诺和路易看到了那些戒指,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马车车门完全打开,一位身材高挑的贵妇从车门中走出,她拒绝了侍童的搀扶,穿着三英寸高的鞋子踩上了坑坑洼洼的土地。她妆容精致气质高贵,满脸都是睥睨天下的神气。
“是玛蒂尔达。”艾莉诺说。
玛蒂尔达恐怕是世界上头衔最多的女人,她从生下来就是英格兰的公主,在第一次婚姻中获得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后、德意志王后的称号,在第二次婚姻中又成了安茹伯国的伯爵夫人,她同时还拥有许多杂七杂八的土地头衔,此外,她还把自己封为了英格兰女王,虽然她在争夺英格兰的事业上上暂时还没有成功。
玛蒂尔达怀里抱着一个精致的水晶球,里面有美丽又朦胧的光芒闪烁,在光芒中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像是童话中的精灵、花仙子一般。
光芒慢慢淡去,艾莉诺才看清那的确是一个小小的花仙子,她只有一个酒杯那么大,躺在水晶球中央,又纤弱又白皙又美丽,她闭着眼睛,绿色的头发覆盖在柔弱的身体上。
“那是地母盖亚。”赫尔墨斯指向那只花仙子,低声告诉路易和艾莉诺。
“盖亚?”艾莉诺吃了一惊,地母盖亚是统领整个土地的女神,是从宇宙的混沌中诞生的第一位女神,众神之母,这样的女神在她的想象中至少应该像大地一样大,无论如何都没法和眼前这个纤细的花仙子联系起来。
“不要小看她。”赫尔墨斯提醒。
玛蒂尔达轻轻摩挲了一下水晶球,低声说了几句。
盖亚在水晶球里伸展开可爱的手脚,打了一个哈欠,起身转了几个小圈,像是在跳圆舞曲。
随着她的动作,地上的泥土石块通通被掀到一边,像掀被子一样,显露出了下面的骑士们和教徒们的尸体。
他们慢慢地复活,起身,加入到玛蒂尔达的军队中。
“我们现在没有军队了。”艾莉诺说,她有些泄气,虽然骑士们不会死让她有些替他们高兴,但是自己呢?自己费了这么多力气,现在又回到了一无所有的状态。
“只是暂时失去了而已。”路易笑了笑。
“好,那我总有一天要把他们夺回来。”艾莉诺握了握拳。
这时,一道尖锐的火光划破空气,向着玛蒂尔达直刺过去。
“洛奇!”艾莉诺回过头望天上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了洛奇的身影。
可惜这样的攻击在地母盖亚面前是无效的,盖亚迅速用一层石壳包裹住了玛蒂尔达和自己,火光被反弹了回去。
“还是先走吧。”路易摇了摇头:“只靠神的力量是无法夺回阿基坦的,我们需要军队。”
“去哪里?”艾莉诺问,她也看得出玛蒂尔达的实力太强,无论是她的神还是军队,都是他们目前的实力无法抗衡的。
“回巴黎。”
“回巴黎就能筹集到军队了?”艾莉诺对巴黎不熟,她意识到路易用的是“回”字,还有些惊讶,原来他竟然是巴黎人?
“当然。”
“你要怎么让巴黎的军队跟随我们?”
“只要我当上法国国王,就可以了。”路易的灰色眼睛直盯着她。
前往巴黎的路途足有37万码,但对于有神灵帮助的人来说,只是小意思。
夜色降临时,他们休息在一条小溪边的晒麦场。
“玛蒂尔达的手下真的没有追过来?”艾莉诺还是有些担心,抬起头问了问把自己挂在树梢上的赫尔墨斯。
“不会追来的,她不知道我们来了这个方向,而且她已经带着所有兵力直扑阿基坦了。”赫尔墨斯说。
“很聪明很果断的选择。”艾莉诺发愁地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依照她的兵力和地母的力量,说不定真的可以打败大主教和海神。”
“但是只要大主教坚持得稍微久一点,我们可以及时赶回的话,坐山观虎斗的人就变成了我们。”路易笑了笑:“没有人比你更熟悉你的城堡,即使她占领了城堡,我们也一定能找到办法从外面攻破。”
“这么看来,她没有杀你们灭口真是太失策了。”洛奇啧啧啧地摇头。
“可是我担心她在我们赶到之前就找到了宝物……或者大主教抢先找到……说起来也很奇怪,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找到宝物的消息?”艾莉诺很奇怪。
“所以说波塞冬那家伙是个笨蛋嘛!”
“大主教可不笨。”艾莉诺想起大主教深藏不露老谋深算的样子就来气:“也许是宝物藏得太隐蔽了。”
“说一说你的计划吧。”艾莉诺转向路易:“你打算怎样当上法国国王?”
如果是别人说出“只要我当上法国国王就可以了”这样狂妄的话,她肯定会嘲笑一番,可是奇怪的是,这样的话从路易口中说出就显得自然而然,她第一眼看到路易的时候就有种感觉——他能做成任何事。
“通过继承。”路易摸了摸手腕上的金十字架。
艾莉诺差点趴在草地上。
“你你你你姓什么??”她眼睛瞪得大大的。
“卡佩。”路易回答。
卡佩,正是法国王室的姓。
“那不就很简单了吗!”艾莉诺蹭地一声跳起来:“躺着都可以继承了!”
“不。”路易面无表情:“我从出生起就被父亲作为主教来培养,早已放弃了继承权。其他继承者都有各自的拥护者和军队,而我一直在教堂里履行教士的职责,除了血统之外没有任何基础。”
艾莉诺回忆起了自己的继承仪式,意识到自己居然这么幸运过,没有任何竞争者,轻轻松松每天听着诗歌就当上了阿基坦的女公爵,当然,后来她也付出了代价……
“你一定能赢的。”艾莉诺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如果不赢,我就杀了你。”
“当然。”路易开始抱着膝盖冥思苦想起来:“如果我没有把握,就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了,刚刚把劣势告诉你,是希望你做好等待的心理准备——整个过程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你就不能谦虚一点?”艾莉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青蛙和蝉的叫声响彻夜色,萤火虫在草间飞舞。
“女公爵。”黑暗中,路易来到她身边,坐下,低声问道:“可不可以教我一些统治者的事情?”
黑暗中,艾莉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听得出他的声音和平时不一样了,平时的路易总是一副冷漠睿智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比一切人都聪明,永远都能猜透一切。但是现在的他,沙哑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和脆弱,让艾莉诺也忍不住产生了一丝同情。
“为什么要走一条这么艰难的路?”艾莉诺抢先提出了问题:“如果是你的话,恐怕到了三十岁就可以成为主教,不到四十岁就可以升为大主教吧……以后甚至可以当上教皇!为什么要参战?为什么现在要去当国王……”
“说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路易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犹豫:“我所有的愿望都指向自己的誓言和诺言。”
“我是个很糟糕的女公爵。”艾莉诺很遗憾地摊开了双手:“我喜欢诗歌,讨厌政治,喜欢打猎,讨厌巡游领地,喜欢爱情,讨厌联姻……我没办法教给你怎样正确地当一个统治者,我的人生毫无价值。”
路易沉默了,良久才重新开口:“对不起,但我还是想听你的故事。”
“为什么?”艾莉诺稍稍吃惊了一下,路易一直都是理性至上的人,对自己没有帮助的事情应该不会浪费时间去听才对。
“我也不知道。”路易的声音第一次带着浓浓的困惑:“就是想听。”
于是艾莉诺开始讲,她从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讲到波尔多的葡萄和红酒,从小时候玩过的珠宝首饰讲到加冕礼上的礼服和金冠,从《伊利亚特》讲到《罗兰之歌》,从城堡的晚宴讲到自己在乡下吃到的酸涩野果,从罗兰给自己的第一个微笑讲到罗兰惨烈的死亡。讲到最后她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把地上的稻草打湿了。
“你的生命并非毫无价值。”路易最后说:“其他人永远不会犯出这么大的错误。”
“我知道,不要再讽刺了。”艾莉诺闷闷地说。
“不是讽刺。”路易在黑暗中看向她:“只有犯过最大错的人才能做出最伟大的事业,像是在尸体上开出花朵。”
巴黎的气味闻起来像尸体。
这座城市繁华又拥挤,优雅又肮脏,物欲和污水一样横流,散发着腐烂的臭味。
“你知道吗?”艾莉诺和路易同乘一匹马驶入了巴黎,她笑着说个不停:“阿基坦公国虽然名义上是你们法国的属国,但是我们从来不承认的。平民们都是只知道阿基坦,不知道法国,只知道公爵,不知道国王。我爷爷当公爵的时候,有一次信使带来了你父亲路易六世的信,我爷爷很奇怪地问:路易是谁?”
“……”路易无奈地在她头上敲了一记。
洛奇和赫尔墨斯不知道去哪片天空打架斗殴了,路易在下城区一条僻静的小巷租了一间小小的隔间,让艾莉诺住了下来。
艾莉诺觉得这个场景似乎很眼熟,想来想去才想起,爱情诗歌里面,骑士带着心上人私奔时,似乎就是这样生活的,这样想的她狠狠地掐了掐自己。
但是路易完全没有爱情诗歌男主角的自觉,他只是叮嘱了艾莉诺几句,就匆匆出了门,开始实施他的计划。
他的父亲路易六世去世已经一年了,王位仍然悬空在几位继承人的虎视眈眈之下。
路易有时候一天回来一次,有时候好几天才回来一次,神色疲惫,眼睛里满是血丝,有时候衣服上带着酒渍,有时候带着鲜血,有一次甚至不声不响地带着几个人拖回了一具尸体,静悄悄地埋进了后院的花园。
艾莉诺只是坐在简陋的木桌前写信或者读诗,或者自己跟自己下棋,一句话都没有问。
路易也把她当成了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即使她不问,也会主动告诉她自己正在做什么,关于政治、宗教、派系纷争……这里是巴黎,一切都风云变幻,快得让人目不暇接,艾莉诺听得出来,路易正在飞快地一步一步走向成功。
难得的闲暇时间他们会一起下棋,一起讨论历史,讨论那些著名的战役,路易是个战术天才——他教起艾莉诺战术的时候十分用心,用心到过分严厉了,每当艾莉诺做错时,他都会毫不留情地训斥,甚至责骂,艾莉诺本来也是火爆脾气,一来二去两个人就会狠狠地吵一架,甚至伴随着哭泣和疯狂大笑,过后又和好。
艾莉诺明白路易的压力实在太大了,需要释放,因此绝大多数时候都配合地和他一起吵架一起疯,一起哭一起笑,但是有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说出过分的话。
“罗兰才不会这样。”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中,艾莉诺脱口而出:“罗兰对我总是非常温柔有耐心,从来不会像你这样发脾气。”
“你爱他吗?”路易的声音冷得可怕。
“爱。”艾莉诺恶狠狠地说,而后又补充:“是对父亲那种爱,他代替了我真正的父亲。”
“幸好。”路易勾起嘴角:“如果你的描述属实,那他根本不爱你。”
“你怎么知道他不爱我?”艾莉诺因为剧烈的呼吸,胸口一起一伏:“如果他不爱我,会这样无限量地包容我吗?”
“当然不。”路易走到桌前,倒了两杯水:“爱一个人并不是无限包容,而是在她做错事的时候为她指出,并协助她改正,当一个人对你无限包容时,只能说明他希望看到你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理性到冷血的!”艾莉诺崩溃地大喊起来。
“没时间跟你废话,我要走了。”路易敷衍地握起她的手,印下一个冷冰冰的吻,打开门,走进了喧闹的街道。
艾莉诺砸碎了屋里所有的家具和陈设,趴在桌上恶狠狠地读完了路易和她一起写的所有笔记,最后把它们全都撕成了碎片。
直到夜色降临,路易还没有回来。
本来是很常见的事情,可她却莫名担心起来。
她很清楚路易现在所处的位置,离王位只有一步之遥,同时离断头台也只有一步之遥。
她毫不犹豫地冲进了茫茫夜色中。
火神洛奇和风之神使赫尔墨斯在高高的塔楼上望着她。
“去议院。”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路易一定在那里。”
透过议院的窗户可以看到里面灯火通明,人,满满的都是人。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普通人——手握重兵的将军、红袍加身的大主教、珠光宝气的贵族、须发皆白的法官……这些人满满地站了一屋子,整个法国的权力都集中在了这里。
他们神态各异,像是刚刚经历了无数场争吵,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了站在他们中间的那个人——路易。
路易的神色依然冷静淡然,只有那双灰色眼睛里刮起了风暴——这是艾莉诺见过的最不屈的眼神。
“我代表所有的议员,最后问你一遍,路易王子。”议长扶了扶帽子:“你可以保证和阿基坦公国的女公爵艾莉诺结婚吗?”
“回答是,你可以得到整个法国,回答不,你得到的只有死亡。”一位将军大笑起来。
“我最后回答一遍,不。”路易的声音像是冬日里的钢铁:“没有人能擅自决定她的婚姻。”
议长发出了一声嗤笑。
“她的婚姻应该由她自己决定,除此之外都是侮辱。”路易说。
艾莉诺隔着玻璃面无表情地听完了他的话,然后狠狠地甩掉了身上的斗篷。
议会的大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碎成了无数片。
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看到一位美得不该存在于世间的少女迈着比赫拉还要霸道的步伐走了进来,她的头上戴着火焰的冠冕,身上穿着暴风做成的长裙,她走到大厅中央,握住了路易的手,然后环视了所有人。
“我,阿基坦女公爵艾莉诺。”她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印在所有人心上:“将会和路易,卡佩王朝的王子和合法继承人,结婚。”
“完全出于自愿,没有人能威胁我。”她又补充道。
所有人一片哗然。
巴黎再一次天翻地覆。
就这样结婚了吗?
艾莉诺拎起结婚礼服的裙摆,还有些愕然,事情发生得太快,连她自己在冲动之后都觉得一阵迷糊。
但是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
她说不清自己爱还是不爱路易,但是她就是选择了这条路。
路易在加冕仪式上表现得比国王还要国王,在婚礼上却彷徨了起来。
“考虑清楚了吗?”他握住她的手,向台下欢呼的群众们微笑致意,同时在嘴角悄悄向她发问:“我们两个的头脑加起来都判断不出你是否爱我,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理由你已经说过了。”艾莉诺向着民众摆出无懈可击的微笑:“”我所有的愿望都指向自己的誓言和诺言”这是你教给我的,为了夺回阿基坦我可以付出生命,何况是婚姻?”
“也许以后你会后悔,在你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之后……”
“如果不夺回阿基坦,我就根本没有”以后”了。”她转过头,直盯着他的眼睛,然后低下头,让他把象征着爱和美的金环放在她的头上。
加冕礼和婚礼之后,他们率领着法国的军队来到了阿基坦的公爵堡。
确切地说,他们是隐藏在距离海一英里的密林中,远远眺望着公爵堡。
海还在那里,在阳光下像一枚最美的蓝宝石,大主教的战船沿着海的边缘排成一圈,严阵以待,玛蒂尔达的军队——多数是骑兵弓兵和步兵——紧紧地围在沿海的陆地上,像是一群围着蓝色蜜糖的蚂蚁。围城已经持续了一个月,这在历史上不算很长,不过从战斗的奇葩模式来看,在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怎么回事?”艾莉诺扶了扶头上的纱帽帽檐,她来不及回忆和怀旧,而是迅速投入到了对战局的观察中:“看起来,是双方的军队在用最普通的方法对战,双方的神呢?”
“神……可能是力量耗尽了,可能是在积攒力量。”赫尔墨斯轻描淡写地回答。
“你在逗我?”艾莉诺皱了皱眉:“你们是神,是无所不能的神,即使毁灭一整片大陆,对你们来说也轻而易举,怎么会耗尽力量?”
“是时候该告诉你了。”洛奇打了个响指,指尖上燃起了一朵幽幽的小火苗,然后很快熄灭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你们认为我和洛奇是无所不能的神吗?”赫尔墨斯低声发问。
“不是。”艾莉诺回忆起了洛奇给自己的骑士团在盔甲上燃起的小小火苗、赫尔墨斯通过牛骨吹出的石子……虽然很有趣,也很有杀伤力,但是距离神话传说中他们该有的样子还是差太远了:“我以为你们是故意在玩一些精妙诡谲的小把戏,因为怕毁掉整片大陆包括那个宝物,所以没有发挥出哪怕千分之一的力量……”
“虽然很不想承认。”洛奇若无其事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事实上,神的力量就只有那么点了。”
“可是……”艾莉诺想起了自己背诵过千百遍的神话歌谣,那里面的神总是拥有地动山摇的怒火……
“那都是一千年以前的事了。”赫尔墨斯笑了笑:“一千年以前的诸神只要伸出一根手指,就可以碾碎现在的自己。”
“也就是说,诸神的力量被削弱了?从一千年以前开始被削弱了?”艾莉诺意识到了:“一千年以前,那不正是耶稣基督降临人间的时代吗!”
“一点没错。”洛奇对着远处战旗上的十字架做了一个鄙视的动作。
“神的力量来源于人类的信仰。”赫尔墨斯说:“信徒的人数决定了神的强大程度。”
“曾经有过一个时代,希腊人、罗马人、维京人、日耳曼人……纷纷为自己民族神话中的千奇百怪的神建立起神殿和雕像。”艾莉诺叹了口气:“后来,基督教徒们推翻了神殿,砸毁了雕像,用教堂和天主的福音来取而代之。到了现在,知道你们这些”伪神”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所以,诸神现在都奄奄一息,苟延残喘。”赫尔墨斯的声音很冷,没有丝毫的哀怨,像是在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这场争斗,并不是四元素神玩的一个游戏。”洛奇打了个响指:“而是宙斯给了麾下四元素神一个机会,一个争抢那件宝物的机会。”
“谁都不知道宝物是什么,但宙斯笃定地许诺,得到它的神能够恢复一点力量。”赫尔墨斯说。
“你并不属于宙斯的体系。”艾莉诺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瞪了瞪洛奇:“宙斯,和其他三元素神都是希腊人的神,只有你是维京人的神,你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他阴谋囚禁了我们的火神赫菲斯托斯,自己掺和了进来。”赫尔墨斯瞥了洛奇一眼。
“听起来还真是只有洛奇才会做出来的事……”艾莉诺最后瞪了洛奇一眼。
大地开始震颤。
“怎么回事?”艾莉诺拼命握紧了马缰,身边的路易也拉住了她,才勉强没有摔下马。
“玛蒂尔达不愿意再这样僵持下去了。”赫尔墨斯望向围城者的方向:“她再次请出了盖亚。”
“海神也出现了。”路易指了指翻腾的海水:“海水出现了反常的波动。”
玛蒂尔达站在临时修建的木塔上督战,她捧在手里的水晶球发出了夺目的绿色光芒,开始脱离她的双手,上升,上升。
“上啊,上啊,地母盖亚,从洪荒中诞生的第一位女神,众神之母!祈祷您带给我胜利!”玛蒂尔达魅惑夺人的双眼已经噙满了泪水,声音里满是将要实现欲望的狂喜。
与此同时,海神波塞冬高大的身躯也出现在水面上。
随着阵阵轰鸣声,海不再是海了。
海水中被抽出一条一条足有城堡粗的水柱,像巨蟒一般,扑向了玛蒂尔达的军队。
土地也作出了反击,泥土和石块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离开了重力的束缚,形成了一道道土墙,挡住了海水的进攻。
很快,海水和泥土便在空中扭绞在一起,互相缠斗,令人眼花缭乱,形成了一个硕大无朋的,纷繁杂乱的“旋风”。
海没有了,地面被挖空了,只留下艾莉诺的城堡孤零零地突出在巨坑里。
然而海神波塞冬的表现令所有人费解——他没有专心于战斗,反而站在巨坑边缘,向着玛蒂尔达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
即使烧成灰,艾莉诺也记得海神的模样:高大、苍白、冷酷、面无表情。可是现在,他执着地伸着手,连那双冰冷的嘴唇也开开合合,像是在说什么。
“他在说:你想起来了吗?”赫尔墨斯仔细倾听了一下,然后告诉路易和艾莉诺:“就这一句,反复重复。”
“他是在对谁说这句话?”艾莉诺想不明白:“难道是对地母盖亚?他们认识?”
话一出口她就想打自己一下,地母盖亚是所有神的母亲或者祖母,或者曾祖母,怎么可能不认识。
“他们曾经是恋人。”赫尔墨斯说。
“恋人??恋恋恋人??!”艾莉诺崩溃了:“如果我没记错,盖亚应该是在波塞冬的上面两辈吧?在家族树之中,波塞冬的树枝就是从她的后代中分叉出来的,这不是违反了伦理道德吗?”
“人类的伦理道德不能套用在诸神身上,诸神有着几乎无穷无尽的生命,在这样漫长的岁月中,一切伦理关系都会被淡忘,一切爱与恨都有可能发生。”赫尔墨斯的声音很伤感:“可是,盖亚已经忘记了一切。在过去的一千年,她用缩小身体、放弃记忆作为代价,较多地保留了一点力量——也很有限,在过去的一千年,她沉睡在黑暗的地底,没有见任何神和人。”
那枚发着绿光的水晶球——盛放着地母盖亚的水晶球,在空中犹疑地漂浮着,始终不敢靠近海神。
“我明白了。”艾莉诺叹了一口气:“明白了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海神还没有找到我城堡中的宝物——因为他想再见盖亚一面,他不想很快找到宝物结束争斗,他一直等着盖亚的到来。”
尽管已经一千年没见,尽管她已经失去记忆面目全非,尽管再次见面就是惨烈的互相杀戮,但他仍然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空气中传来了清脆的“啵”地一声。
水晶球碎裂了,纤细弱小的盖亚扑打着蜻蜓一样透明的翅膀飞了出来,飞向了海神的手心。
她坐在他冰冷的手心,调皮地侧过头微笑了一下。
泪水从海神石像一样冷酷的双眼中流了出来,他虔诚地把盖亚捧在自己脸前,久久地凝视着,最后笨拙地试图吻上去。
艾莉诺低头和路易商量了几句。
“洛奇。”她低声向洛奇示意。
洛奇会意地勾起了一个微笑。
火焰升起,吞没了波塞冬和盖亚,他们的身躯像是灰烬一样四处飞散,什么都没有剩下。
在刚刚的战斗中他们耗费了太多神力,再加上现在一切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以至于对洛奇的攻击毫无反抗。
海水顷刻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土壤也脆弱地坍塌在地,填补着地上的巨坑。
“罗兰!”艾莉诺伏在马背上痛哭起来:“我们杀死他了,罗兰,我们杀死海神了!”
波塞冬和盖亚的相遇也让她动容,但是她必须战斗,必须报仇。
“你未免得意得太早了。”洛奇带着一身的灰烬飞回来,冷冷地说:“笨蛋,神在人间死后,仍然会回到奥林匹斯山,不会真的像弱小的人类一样死去!”
“可是……”艾莉诺紧紧地握住马缰,哭得一抽一抽的:“这样大主教就失去了海神的帮助!击杀大主教这个罪魁祸首就变得更容易了!”
路易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摸摸她的头。
艾莉诺擦了擦脸,从马背上爬了起来。
她失态了,她不应该浪费时间释放情绪,因为仗还远远没有打完。
大主教的军队全都搁浅在了城堡附近的船上,约有五千人左右,玛蒂尔达的军队全部围在城堡周围,约有一万人。
神消失了,同时,攻城者和守城者之间也没有了大海的阻碍,再加上当前的地形是——越往中心,地势越低,这对玛蒂尔达一方来说自然是非常有利的。
玛蒂尔达尽管还没有从莫名其妙失去了地母盖亚的震惊失落中反应过来,却也迅速意识到了自己的优势,立刻重整旗鼓,攻向了被包围的守军。
马蹄声响起,长矛的穿刺声,刀剑和盾牌的撞击声,箭矢刺入□□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战场。
这次是真正惨烈的死亡——当军队失去了守护神时,那他们杀死的敌人将不会复活,而是真的死去,双方都是这样的情况,尸体横七竖八地堆积遍地,鲜血积在巨坑的中央,积出了一汪血潭
“轮到我们上场了。”艾莉诺低声宣布。
她挥动了手中的旗帜,属于路易和她两个人的军队如鬼魅般静悄悄上场,他们的马蹄预先裹上了麻布,行走在松软的土地上无声无息,他们摆出圆环状的阵型,由四面八方包抄,铁桶似的围住了玛蒂尔达的军队。
一瞬间,玛蒂尔达的军队由杀戮者变成了被杀戮者。他们没法迅速反应过来,上一秒还在疯狂砍杀着大主教的军队,下一秒就被身后的长矛捅穿了心脏,然后逐渐复活,砍杀自己曾经的战友。
包围,分割,撕裂,每一个步骤都无懈可击,玛蒂尔达的军队并不差,但是艾莉诺永远能把他们的突围和反击扼杀在萌芽状态。
火焰烧得坑底的鲜血吱吱作响。
原本站在木塔上的玛蒂尔达已经不见踪影,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法取胜,恋恋不舍之余还是在亲卫兵的护送下逃走了。
“为什么不杀她?”洛奇附在她耳边:“心软?”
“她不是一个可怕的对手。”艾莉诺心烦意乱地推开洛奇的脸:“而且她的身上维系着整个欧洲的平衡,如果她死了,我会多出更多可怕的敌人,如果她活着,我们总有一天还会相遇的——到那时,我在心理上会处于更有利的地位。”
喊杀声渐渐低了下去,战场重归静寂。
士兵们筋疲力尽地躺在浸满鲜血的泥土上,他们现在全部归属于路易和艾莉诺的队伍,有的刚刚复活,有的还在惊异地望着自己正在痊愈的伤口,有的烦躁地审视着自己的内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从忠心于玛蒂尔达变成了忠心于路易和艾莉诺。在他们之中,艾莉诺看到了自己的骑士团和路易曾经统领过的教徒们。
她惊喜地冲上去,抱住了骑士团长浸满鲜血的盔甲。
“谢谢……谢谢你们。”她用手一遍遍擦着他们脸上的尘土和血迹:“你们为了恪守职责而承受了那么多遍痛苦,一次次受伤死去然后复活……我不知道怎样表达我的感谢和敬佩,你们是最伟大的勇士!我该怎样嘉奖你们呢……”
恐怕又是一束花或者一首诗吧……骑士团长不抱希望地抽了抽嘴角。
“决定了,我会给你们更多的封地和钱。”艾莉诺打了个响指:“物质利益才是给勇敢者最高的嘉奖,这是我前段时间从路易那里学到的。”
骑士团长一阵惊喜,虔诚地单膝跪下亲吻了她的手背。
正午时分,艾莉诺浩浩荡荡地带着人闯回了自己的城堡。
城堡里已经不再有大主教的军队,而是只剩下仓皇失措的男仆和侍女们。
“我已经认不出这里了。”她踩着沾满血污和泥土的高跟鞋,披着作战时的斗篷,穿着软甲,皱着眉头审视着所有的陈设:“品位太差了,一切陈设都过于华丽浮躁,大主教就是这么糟蹋我的城堡的吗?”
“那是您自己的设计……”有个眼熟的小男仆好心提醒道,艾莉诺认出他就是救了自己的那个,瞬间回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艾莉诺还看到了被封为伪女公爵的侍女——正在仓皇失措浑身颤抖地脱掉自己的礼服。
她沿着旋梯一路向上,一路上看到散落在地的无数花朵、首饰、瓶瓶罐罐、华丽的服装——她看着这些东西,像是回忆了自己曾有过的全部人生,像是再次见证了自己的成长。
到了城堡顶部,眼前一片金碧辉煌,一座豪华的圆形剧场出现在她眼前。
庞大的金色舞台,贴满了贝壳的亮闪闪墙壁。舞台上却没有男女演员,只有一个座椅——属于世世代代的阿基坦公爵的座椅。
然后她看到了大主教。
大主教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坐在座椅上,而是颓唐地瘫倒在舞台上,不断地祈祷哭泣着。
艾莉诺望向座椅,看到了她以为一辈子也不能再看到的人。
“罗兰。”惊喜、疑虑和愤怒充盈了她的心脏:“你还活着?”
罗兰看起来和平日里温柔优雅的样子判若两人,他斜躺在座椅上,柔顺的白色长发像鬼魅一样垂下来,他的表情狰狞而扭曲,穿着长靴的脚还踩在大主教的头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艾莉诺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已经猜到了,但却狠不下心说出来。
“你还没明白吗?”罗兰冷笑了一声:“大主教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他只是作为一个无能的老废物受我摆布而已,和海神波塞冬成为盟友,占领你的城堡和国家,扶持伪女公爵,下令追杀你的人,从始至终都是我。”
“为什么?”尽管早已猜到,亲耳听到的感觉还是不一样,艾莉诺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空空的,很疼。
“为什么不?”罗兰用像刀刃一样锋利的眼神盯着她:“从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夺得阿基坦,这是我与生俱来的野心决定的,没有人能改变。”
“可是你一直对我那么好……”
“那是因为你分不清欺骗和真正的宠爱。”罗兰哂笑道:“真正对你好的人,不会像我这样纵容你的一切错误,我只想把你培养成我的傀儡,通过你来操纵整个阿基坦而已。”
“……”艾莉诺想起了在巴黎,在他们租住的那间简陋破旧的小屋里,路易和她吵架的时候说过的话。
他根本不爱你。路易说。
当一个人对你无限包容时,只能说明他希望看到你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路易说。
“后来我改变了主意,而促使我改变主意的契机,就发生在这个礼堂。”罗兰在舞台上踱来踱去,叹了一口气:“在你的继位仪式之后,我追你追来了这里,看到你正在点评诗歌。”
“我记得。”
“我非常震惊,不是震惊于你的玩物丧志——这正是我所希望的,而是震惊于你的统治者魄力和战术天赋,这些都在你随意的点评中展现了出来,你甚至仅仅是听了诗歌,就画出了一张诗歌里描述的战局地图,甚至画出了可以击败敌人的战术布置。”
“是这样吗。”艾莉诺怅然若失,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能得到罗兰这样的表扬,她一定开心死了,可是现在……一切已经回不去了。
“从那之后我意识到你不是我可以掌控的人,决心改变策略——直接除掉你!很快我就遇到了波塞冬,我成为了他的盟友,操纵了大主教和教廷军队,伪造了自己的死亡,以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在那之后我只想着夺回阿基坦,和替你报仇。”艾莉诺深深同情起了受骗的自己:“你还是失策了,你的欺骗让我相信了你对我的爱,因此我也用笨拙任性的方式爱着你,就是因为这种爱,让我有了卷土重来的力量,是你亲手给自己挖掘了坟墓。”
“爱?听说你还像过家家一样结了婚?”罗兰讽刺地望着她和路易:“你的士兵们吵吵嚷嚷得连我都知道了,果然还是那个沉浸于虚幻爱情的小女孩,你怎么判断这位国王是真的爱你?”
“我的婚姻与你无关,现在,你必须接受审判!”艾莉诺竭力掩饰住自己奔涌的情绪,用完全不同于自己声音的冷酷语调说。
“也许接受审判的是你,小艾莉诺。”罗兰讥讽地望向艾莉诺身后的军队和侍从:“在普通的战争中,这样的场面下我毫无机会,但是现在是与神有关的战争,我还没有输。”
“你的神已经没有了。”艾莉诺想起了海神化作灰烬的那一幕。
“那这个呢?”罗兰走到彩色落地窗边,虔诚地俯身跪下。
阳光透过彩窗照在他的头发上,在丝丝缕缕的光线和一粒粒微尘中,一枚十字架渐渐在窗边的空气中显形。
它具有难以描述的颜色和无上的威严,让每一位基督徒都无法抗拒。
“四元素神只不过来自于早已消亡的异教,而天主才是三位一体的真神。”罗兰的声音逐渐恢复平静:“作为天主最忠实的仆从,我幸运地召唤到了圣灵的一小片碎片,尽管这碎片只是天主的万分之一,但也足够改变一切了。”
十字架光芒流转,温暖而神圣。
埃莉诺身后的军人和仆从们,无论是受过良好教育、出身贵族,还是不识读写,出身贫苦农家,都不约而同地含着泪水拜倒在地,喃喃地祈祷起来。
“以无上的圣父、圣子、圣灵之名,让您的子民找到通往天国的大门。以无上的圣父、圣子、圣灵之名,让您的子民找到通往天国的大门……”
他们一遍一遍地吟诵着,脸上的表情全是极度的悲恸和极度的狂喜。
艾莉诺感到一阵发冷。
她知道欧洲大陆上遍地都是教会和基督徒,身边的人也全都是基督徒,但她自己是一个异类,她对基督的信仰非常表面,内心深处她的精神寄托只有享乐和诗歌,所谓天主的恩典,她是不信的。
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她还始终保持着理智和自我。
路易,路易会怎么样?
她打了个寒颤,望向身边的路易。
在一片声浪中,路易站得像一棵纹丝不动的树,他双目低垂,没有任何表情,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金十字架手链。
路易从出生起就受到了宗教教育,一直被所有人致力于培养成一名大主教,而且他也确实担任了安格斯教区的副主教,他这次出征阿基坦,最初的目的就是希望修改阿基坦公国错乱的圣经典籍。
一阵阵的绝望涌上艾莉诺心头,她和路易共同经历了太多,她现在坚信,不管其他人怎样背叛自己,只要路易还在自己身边,那他们两个总有办法共同击败所有的敌人。可是现在……路易怎么可能置自己信仰的宗教,自己的天主于不顾呢?
洛奇和赫尔墨斯都不在,他们也许在战斗?也许去寻找“那个宝物”了?即使他们在场也无济于事,天主的力量席卷整个欧洲,即使是天主万分之一的碎片也不是现在的旧神可以抗衡的。
“路易·卡佩。”罗兰脸上的神色残忍而疯狂,他已经从士兵们攻破城堡时的叫嚣中知道了路易的身份:“作为天主忠诚的仆人,你必须杀死这位信仰异教,与异教的神结成盟友的女公爵。”
“不……”艾莉诺没有来得及喊出声音。
她的脖子被狠狠掐住了,是路易的手,修长、骨节分明、非常好看的手,掐得她几乎失去知觉,眼前的黑暗中迸出了无数金星,她费劲地辨认着路易的脸,那张她早已深深烙印在心里的脸,她徒劳地伸出手,想去抚平他紧锁的眉毛,唤醒他。
路易冷冰冰地紧紧攫住她的脖颈,像拖猎物一样拖着她,让她鲜艳的斗篷和软甲和修长的双腿痛苦地摩擦过华丽的地砖,他就这样一路走向向彩色落地窗边,走向罗兰的方向。
“杀死她。”罗兰说。
艾莉诺用最后的力气在路易的胳膊上写下了几个字母。
L……O……G……I……C……A
LOGICA,逻辑。
逻辑,路易,逻辑。
路易狠狠地颤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的灰色眼睛美得像结冰的莱蒙湖,一片通透清明。
他松开了艾莉诺,迅速抽出长剑刺向了罗兰。
罗兰再也不能维持残忍又得意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你的要求毫无逻辑可言。”路易的声音沉静,手上的动作快而凶狠:“第一,我们三个全都与异教的神结盟过,要判处死刑的话,我们都是被审判者。”
“第二,艾莉诺是我合法的妻子,天主曾经降下过清楚的旨意:夫妻不可彼此亏负。你刚才的命令与这条旨意相悖,而你只不过是天主的仆从而已,优先级不可能高于天主。”路易将剑尖抵在了罗兰的喉咙。
罗兰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再也没有退路,他长叹一声,露出了一个决绝的微笑。
“路易!放开剑!”艾莉诺正头晕眼花地靠在墙壁上努力平复着呼吸,她的余光瞥到了罗兰的表情,立刻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
罗兰用双手握紧了路易的剑刃,然后偏了偏身体,往彩色落地玻璃窗狠狠撞了上去。
路易放开了剑柄,但剑柄上的环形护手让他一时间无法抽出手,随着罗兰一起往窗外坠去。
这里是十几层高的城堡最顶层。
艾莉诺迎着飞溅的彩色玻璃片冲向了窗前。
时间像是凝固了,静止了。
“抓住我,小艾莉诺,抓住我。”罗兰向她伸出鲜血淋漓的手,像是她小时候一直做的那样。
这双手曾经教会自己骑马,教会自己读书,无数次给自己擦去泪水。
电光火石之间,艾莉诺毫不犹豫地推开罗兰的手,然后紧紧抓住了路易的黑袍一角。
彩色玻璃片划得她胳膊上鲜血淋漓,路易的重量坠得她几乎也失去平衡,她用空余的手拼尽全力抓紧了墙壁。
罗兰的身影像一只飞蛾一样坠了下去。
空中光芒流转的十字架消失了,人群渐渐从迷茫的情绪中走出,最先恢复过来的仆从们急急忙忙地上前帮助艾莉诺。
当路易终于爬回破碎的窗口时,艾莉诺已经用尽了力气,不管不顾地躺在了地板上。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艾莉诺幸福地躺着大口大口地喘气。
路易跪在她身边,他脸上的神色全是担心和心疼,他用洁白的绸布替她包扎着伤口:“还没有结束,宝物还没有找到。”
“宝物……”艾莉诺愣了一下,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事情太多,她都要把宝物这一茬给忘了。
“宝物会是什么呢?金苹果?龙鳞?圣杯?”她猜测着。
“也许就是你自己。”路易微笑着望着她:“这样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你离开之后,罗兰怎么也找不到宝物。”
“咦,路易你也学会说这种话了。”艾莉诺脸红红的有点开心,她喜欢听甜言蜜语,更何况还是一向严肃的路易说出来的。
一大群穿着怪异服装的吟游诗人从礼堂的大幕后面涌出,他们有的怀里抱着六弦琴或者竖琴,有的手里拿着羽毛笔和羊皮纸,吵吵嚷嚷的。
“尊敬的女公爵!”他们来到艾莉诺面前,带着兴奋的表情行礼:“我们终于写出了新的爱情诗歌!这次一定能让您满意!”
“你们怎么还没死?”艾莉诺看到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因为他们是以前的自己犯下的错误之一,以前的自己把他们从世界各地召集而来,花费大量金钱来养着他们,浪费大量精力来享受他们的诗歌,那个沉迷于声色享乐的自己,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羞愧。
“这一首绝对感人!”领头的吟游诗人把羊皮纸塞到她鼻子底下:“《海水与大地之歌》,海神波塞冬和地母盖亚的爱情故事,没有人不会为之动容!”
“你们刚刚也看到了?”艾莉诺半信半疑地打开羊皮纸卷,上面的花体字《海水与大地之歌》非常精致美丽。
“当然!”吟游诗人们满脸都是兴奋的梦幻表情:“被围困在城堡里也没有别的娱乐,只好透过窗户观看战斗了,没想到此生此世能目睹神之间的战斗和爱情!真是死了也值了!”
“现在唱给我听,唱完这一首你们就全部滚蛋。”艾莉诺瞪了瞪他们。
吟游诗人们早已习惯了她的坏脾气,并不以为意。他们席地而坐,调了调琴弦,苍凉的音乐像海水一般流淌了出来。
艾莉诺托着下巴坐在路易身边,一边望着侍从们来来去去地打扫战场,清理废墟,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
只听了两个章节,她就仿佛看到了滔天的巨浪和生长着万物的大地。
听到第三个章节的时候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你们还是……留下吧……让我把唱出这么美的诗歌的人赶出城堡,我做不到。”
第四个章节,侍女们手中的抹布全都掉在了地板上,没有人去捡。
第六个章节,横七竖八倒在台阶上的士兵们摘下头盔,用沾满汗渍的衣袖擦了擦发红的眼圈。
……
“这首歌谣丰富而又完美,无论是故事还是感情,无论是曲调还是歌词,都达到了你们以前从未达到的水平。”艾莉诺第一次发现自己会词穷到这种程度:“你们应当把它唱给所有人听,所有人都会被海神波塞冬和地母盖亚的故事感动……”
说到这里她愣住了。
洛奇和赫尔墨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和路易的身后。
艾莉诺想起了他们告诉自己的话。
神的力量来源于人类的信仰。
信徒的人数决定了神的强大程度。
谁都不知道宝物是什么,但宙斯笃定地许诺,得到它的神能够恢复一点力量。
这些话像嗡嗡叫的蜜蜂,在她脑中飞来飞去。
“宝物……”她站起身,睁大了酒红色的眼睛,伸出一只手指指向了还在深情演奏的吟游诗人们:“宝物……”
路易犹豫了一下,望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宝物不是指的一件东西,不是什么金苹果或者圣杯,而是人——就是这些人!吟游诗人!”艾莉诺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只有他们!他们带着音乐和最美的故事走遍整个大陆,他们把神话传唱给每个人听,听众会被感动,会相信诸神的存在,这种相信,正是诸神力量的来源。”
“这个时候,波塞冬和盖亚恐怕已经在神殿复活了吧?”赫尔墨斯抬起头望了望天空,然后向着吟游诗人们微微行了一礼:“感谢你们,感谢你们所做的一切。”
“赫尔墨斯!”洛奇燃起火焰,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你干什么?”赫尔墨斯皱了皱眉闪开。
“揍你。”洛奇理直气壮地说。
“滚。”赫尔墨斯冷着脸。
“洛奇是对的。”路易摸了摸下巴:“用战斗来感动吟游诗人们,让他们传唱你们的故事,这是你们恢复力量的方式。”
“赫尔墨斯你难道不希望被写到诗歌里吗?比如《风与火之歌》、《风火燎原》之类的。”艾莉诺也迅速反应了过来,急忙摇旗呐喊:“打打打,赶紧打,打给我的吟游诗人们看!”
“说起来,我们之间还没有决出胜负。”路易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转向艾莉诺。
“那就打!”艾莉诺兴奋地跳起来转圈圈:“法国国王路易七世,阿基坦的女公爵艾莉诺向你挑战!”
“好好。”路易好脾气地揽住她的腰:“战斗方式是什么?象棋?沙盘模拟?”
“击剑!打猎!全都试一遍!”艾莉诺笑着拉着他转来转去。
真好,她在心里暗暗地想着,我现在很确定我爱着他,他也爱着我,我们现在是相爱的,真好。
1135年,阿基坦女公爵艾莉诺和法国卡佩王朝国王路易七世联姻。
阿基坦公国并入法国。
他们的最后一战始终没有结束。
贵族和主教们惊讶地看着路易和艾莉诺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的甜蜜的战斗:在宴会上,他们一边说着祝酒词,一边在背后的椅子上摆上棋盘,偷偷地下棋;在打猎场,他们费尽心机指挥手下的猎手们追逐同一只兔子;在法庭上,往往原告和被告都已经偃旗息鼓了,国王和王后还在争论不休。
“小艾莉诺,你不打算修改一下自己的誓词吗?”宴会上,大主教问她。
“那好吧。”她清了清嗓子,举起了酒杯:“我将终生以诗歌、战斗和国王陛下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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