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英雄》石榴熟了

12、十二

　　（十二）
　　最近，周安平正带着林夏夏在外面做他们俩的小兼职——送外卖。这家店是外公家附近小区最火的一家店，中午经常看到有外卖员进出，在外公家住了没几天的周安平觉得自己得攒路费，所以谎称自己已经满16岁，暑假兼职，在这家店得到了一份外卖员的职位。

　　所以这几天时间，林夏夏就每天蹬蹬蹬的跟在周安平屁股后头，送外卖，整个人晒得黑了一圈儿。外公外婆并不阻止他俩，只是给他们准备好了饭菜，带好水，林夏夏跟着周安平在外面跑来跑去的，明显开朗了很多。

　　这天中午，周安平带着林夏夏送完最后一份外卖，外婆打电话过来，让他们俩回家一趟。

　　林夏夏拿着脖子上挂的钥匙，打开门，他最近很喜欢干这个。

　　一进门，周安平就注意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民警，不是平时来接林夏夏的女警，是带他去抽血的曹警官。周安平下意识的觉得这次警察过来是跟自己有关，紧张的心里砰砰砰直跳。

　　外婆见到他们俩进门，就笑眯眯的招呼他们俩先去卫生间洗把脸，跑的一身汗。

　　洗过脸，外婆叫他们俩坐下，周安平坐在单人沙发上，跟面对班主任似的，挺腰直背，林夏夏黏着周安平，紧紧地挨着他坐下，所以两个人挤在一个沙发上。

　　曹警官很年轻，笑起来还有一股少年气，他拿起桌上的一份鉴定报告，对周安平说：“周安平，这是从你这里采集到的血样和数据库里对比的结果。”

　　周安平无意识的抓住林夏夏的手，他紧张地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鉴定报告上的字了。好在曹警官并没有让他打开自己看，而是直接告诉了他结果：“找到了DNA一致的采集人，就是说找到你的亲生父母了。”

　　周安平觉得曹警官说话的声音时远时近，他仿佛觉得自己幻听了，刚才是说找到还是没找到？

　　外婆抚摸着周安平的肩膀，安慰着他。

　　林夏夏也仰起小脸看看他，拿毛茸茸的脑袋拱拱他，安慰他。

　　周安平心里百感交集，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从邻居的说嘴里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但他一直对周父周母抱着希望，渴望他们能像疼爱周安宁一样疼爱自己，他曾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他们对自己好，长大了一定报答他们。但最终，他的渴望也遥不可及，他怎么都比不上有血缘关系的周安宁。

　　他曾猜测，自己到底是怎么到周家的，是被拐卖的吗？那这么多年他们找过自己吗？还是像《亲爱的》里面田文军一样一直找自己？或者是亲生父母把自己送人了？那这么多年他们后悔过吗？有想过找自己吗？甚至想，他们还活着吗？他们是去世了吗？他们有了新的孩子吗？

　　他从懂事起，每次受了委屈，都想着亲生父母能像超级英雄一样从天而降，解救他，保护他，疼爱他，但是他们没有……

　　而现在，他已经对父母的没有什么期待值的时候，他们……终于出现了，周安平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曹警官看起来年轻，但其实已经当了几年警察，知道这个时候的人，不管是不是孩子，心情都是复杂的，“对比结果一出来，你亲生父母那边就已经收到消息。他们也联系过我们这边，希望了解你的现状，也希望看什么时候方便，他们想来接你回家。”

　　周安平点点头，有些茫然的看着曹警官，“嗯，谢谢叔叔。”

　　曹警官站起身来，拍拍周安平的肩膀，“考虑好了什么时候愿意见面，给打我电话。”

　　梁老师送了曹警官出门，林夏夏摇着周安平的手，“安平哥，你要回家了吗？”

　　周安平茫然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林夏夏：“那你能不回家吗？我不想你走。”

　　梁老师拍拍林夏夏的头，“夏夏，不许胡说。安平，凡事先往好处想，别害怕。”

　　“外婆，当初他们怎么会把我弄丢了呢？”周安平眼眶泛红，好像一眨眼泪就会留下来。

　　“很多父母并不是故意的，他们可能是一时疏忽，没有父母会故意丢掉自己的孩子。”梁老师说着，想起自己的女儿，也不由黯然。

　　林夏夏眨巴着眼睛，“安平哥。”

　　周安平心里难受，他一方面对亲生父母心怀期待，一方面又不曾享受过真正的父母之爱，总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种感情。

　　晚上，孟老师回来，吃饭的时候，梁老师将周安平DNA比对结果出来的事情告诉了他。

　　晚饭后，孟老师叫周安平去了书房。孟老师家不大，虽然是三室一厅，但书房空间很小，周安平和林夏夏来了之后一直住在林夏夏母亲孟小琴曾经的房间。这间书房是周安平第一次进来，他往常总觉得这种地方有些神圣不可冒犯的感觉，所以进来之后也没敢四处偷偷打量，老老实实的坐在孟老师让他坐的地方。

　　孟老师从一个隐蔽的地方拿出来两瓶可乐，一瓶递给周安平，一瓶自己打开先喝了一口：“偷偷喝，别让你们梁老师看见。这可是我偷藏的库存，她平时管得严，不许家里人喝这些不健康的饮料，嫌弃含糖量太高。”

　　周安平紧张的情绪立刻消散了大半，他喜欢外公和外婆，因为从他们身上感受的不止亲人般的温暖，夫妻恩爱而正确的相处方式，还有平等。

　　果然，可乐偷偷喝的时候更甜。

　　“安平，你愿不愿意和外公说说，为什么对见亲生父母这么犹豫？”喝了几口可乐后，看着周安平的情绪放松下来，孟老师才开口。

　　周安平抿了一下嘴唇，“我挺害怕的，外公。”

　　孟老师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你在害怕什么？”

　　周安平：“都这么多年了，我小时候没有一点儿亲生父母的记忆。我害怕他们也不是我期待中父母的样子，我也不是他们期待中儿子的样子，如果是这样，见还不如不见。”

　　孟老师把可乐放到桌子上，叹口气：“安平啊，外公不想跟你说天下父母都非常爱自己的孩子，因为总会有例外。外公活了这么多年，只觉得有一句话是对的，眼见为实，凡事别太早下定论。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他们一个机会。”

　　“别觉得外公倚老卖老，很多事情如果你不去了解，仅仅因为害怕就否定它，你会失去人生中的很多可能性。”拧开瓶盖又喝了一口可乐的孟老师说道。

　　“况且都到这一步了，我觉得你的亲生父母也不会放弃的。你才十四岁，未成年人，养父母家不回去，亲生父母也不想见，你想让警察给你送福利院吗？我知道你想去少林寺学武，去少林寺学武也要交学费呢。”

　　周安平一听就急了，“什么？去少林寺学武还要交学费？”电视上不都是去山门拜师就好了嘛？

　　孟老师：“你想什么呢？少林寺人家是有正规的无数学校的，不交学费怎么上学？”

　　周安平：“……”

　　孟老师：“你不会以为跟武侠剧里一样，跪山门拜师就行了吧？”拍拍周安平的肩膀，“小伙子，社会在进步，你要与时俱进，才能跟得上时代的步伐啊。”

　　周安平：“……”

　　晚上，躺在床上，周安平睁着眼睛睡不着。

　　他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就像平地上走的好好的，突然兜头一个大浪把自己淹了，懵里懵懂。他有限的十几年人生经验告诉他，只有对一件事情不抱任何希望，才不会失望。但他并不知道，他并没有对生活完全失望，不然他不会离家出走，不会想着给自己一条出路，不会仍心存柔软，不会帮林夏夏。他现在的纠结完全是自以为是的理智与本能之间的拔河。

　　床一侧的林夏夏，已经睡的呼呼的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做噩梦的次数越来越少，惊醒的次数也不多，渐渐恢复了八岁孩子的模样，调皮、捣蛋，但每次从警局回来总会如同惊惶的小动物一样，必须黏着外公、外婆或者周安平中的一个人，或者半天或者一天，才会恢复。

　　也许是两人离家出走的路上相依相靠，周安平给了他安全的感觉，排斥和别人一起睡觉——连外公外婆也不能例外——的林夏夏，和周安平一起睡的时候，分外粘人。如现在，虽是夏天，但房间里开着空调，林夏夏在温度适宜的房间里，睡前还是老老实实的躺着，现在则追着周安平，非要挨着他，抱着他的胳膊。

　　从小缺乏关爱的周安平，格外的享受被林夏夏依靠的感觉，所以即使挨着热乎乎的小火炉林夏夏，心里反而更有安全感。

　　见亲生父母这种事，无论提前做过多少心理准备，等见面时恐怕都无法保持冷静的心情。

　　周安平对于当时的情形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即使这件事情才过去不到两个小时。

　　周安平在自己的记忆力仔细翻找，力图抓到刚才那个记忆的蛛丝马迹。他们见面的地方，是在派出所的一间会议室，今天，外公外婆和林夏夏都陪着他一起过来了，约的时间是上午九点，他们八点半多就到了，在等待的时间里，周安平一直在走神，其他三个人也一直不说话，安静的陪着他。

　　快九点的时候，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带路的警察让到一边，一对中年夫妻眼睛直直的向他看过来，中年男人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即使从来没见过，但周安平还是从这三个人的长相上，看到了熟悉的感觉，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

　　再次回过神来，一家人已经坐到饭店的包间了，林夏夏和外公外婆加上刚刚见到的亲生父母一家，周安平坐在两家的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