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1、第五十章:故国奈良5 ...
-
日升时分,静室之内,身着火麒黑底赭色华服的长门逆坐在主位,他身子两侧坐着两排朝服的大臣,他托着脸听着身周围着的那两排家臣争辩。
自奈良王沉迷炼丹之事,无心早朝,广仁王府每日的这个早会便成了拥广仁派大臣的例行公事。
“听闻御猎之日殿下猎得白鹿?”
长门逆点头。
“那何不将白鹿献给王上,王上一心求长生,见了这仙鹿必将龙颜大悦。”
“王兄所言甚是。”王翦满面红光,故作从容的捋了捋胡子,自从御猎日出言取悦长门逆以后,他接连高升,如今在长门逆的一众谋士中极得拥护。
长门逆似笑非笑的看着王翦:“逆能够打开如今局面,多亏王大人相助。”
王翦忙伏地高呼“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以表忠诚。长门逆起身将王翦扶起来,谦恭有礼道:“王大人理应受此称赞,不必如此。”
“殿下,御猎日是臣失之急躁,日后定当更加审慎。”王翦脸上是一片虔诚的忏悔,可是声音里却不自觉的露出写自傲与得意。
长门逆眼光一闪:“御猎日?”
王翦不言,只是暧昧的看着长门逆。御猎日最大的事情恐怕就是太子遇刺,如今他来请罪……
长门逆唇角慢慢的翘起,他伸手亲切的拍了拍王翦的肩膀:“王大人为逆殚诚毕虑,辛苦了。”
一众人均涌上来,百般恭维王翦,王翦笑眯眯的端起酒杯顺着众人的盛情喝了下去。
长门逆看着被众人簇拥的王翦,唇边噬着一丝笑。
“殿下?”
长门逆回头一雀服的文官对他拱了拱袖子行了一礼。
那文官沉痛道:“自古国兴于勤政爱民,亡于暴政骄奢,太子已盲,殿下早晚都要为王,小臣僭越,奉劝殿下收身周浮躁之气修仁爱民。”
长门逆:“哦,你觉得我暴政?”
那文官忙跪下来:“小臣不敢。”
长门逆一笑:“我是国之奸佞,你这样的清正之士恐怕不能与我为伍,自今日起,广仁王府的早会你不必来了。”
那文官面如死灰:“殿下!”
广仁王府阵营不再接纳他,若想继续为官他若不想一辈子做边缘人,他只好转到太子那边,但是太子懦弱且眼盲几近废人,广仁王这是直接折断了他的仕途。
喧闹的声音一瞬间消失,静室的空气变得苦涩凝滞,众大臣垂首端坐默默无言。
广仁王从不听劝谏,这小官员竟然不自量力的来劝谏长门逆,这是咎由自取,在场的人人自危,无人去求情。
长门逆轻飘飘的扫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众大臣,他从容不迫的拿起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眼角略过地上颓唐跪坐的文官。
“我乏了,今日早会到此为止,诸位大人请回吧。”
一众臣子听见长门逆的话皆是暗中松了一口气,快速的告辞,广仁王恐怕已于不动声色之间动怒,他们可不想看着那小文官血溅当场。
待众大臣均已退出静室,那小文官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谢过长门逆以后,他垂着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往外挪动,长门逆坐在主座上目送着他离开。
登云梵来到静室正好撞见那小文官离开,她皱眉道:“逆,你放逐了谏官。”
长门逆捻起一个晶莹剔透的葡萄,嗯了一声。
登云梵看着漫不经心的长门逆,她一掌将长门逆手中的葡萄扫落:“逆!你到底在想什么?做做样子都做不到吗?你知道外面是怎么传你的吗?”
长门逆垂目笑:“狠戾不仁,残暴嗜杀,豺狼当涂,民贼独夫,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新鲜的吗?”
登云梵眉头紧皱面上满是忧色,她蹲下来仰视着长门逆,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下来:“逆,你不能这样,那些谏官的话虽难入耳,但是却有道理,你偶尔也听进去一点,好吗?”
长门逆看着面前的登云梵一笑,半真半假道:“好。”
他的态度依旧是这样,登云梵长叹一口气,她起身道:“这屋子里有股蛇鼠聚居的臭味,我们出去走走吧。”
长门逆起身跟上她,两个人出了房门,沿着水上的游廊肩并肩慢慢的走着。
水面上来的风清爽宜人,湖上碧叶掩映,有白荷出水亭亭玉立,登云梵长出一口气,眼睛看着那百荷轻轻道:“逆,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我总觉得,你做的太过火,好像是要连自己也一同毁灭的狠戾决绝。”
长门逆没有回答他也随着登云梵放眼湖上。
碧叶连天,透过那绿色屏障的罅隙,能够看见湖对面的游廊,风来,一片碧绿的荷叶倒向一边对面两个人的影子露了出来,脸色苍白的素衣男子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探着路,顺着游廊慢慢的行走着,蓝衣的女子跟在他身后。
长门逆眼睛眯了眯。
得不到回应的登云梵察觉了他的失神,她也向着对面的游廊看去。
“逆,你在看什么?”
长门逆收回目光:“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湖上的风光很美。”
登云梵看着,明艳的脸上绽开一个美艳的灼伤眼睛的笑:“你在看灵澈吗?”
长门逆问:“灵澈?”
登云梵直视着长门逆的眼睛:“那天在看台上,你就一直在看她,难道你喜欢她吗?”
长门逆笑着摸了摸登云梵的脸颊:“喜欢她?怎么会,我只有云梵。”
登云梵盯着他看了良久,见长门逆不像是在说谎才释然,她道:“她们均是垂涎于你的权势,趋于你的荣华,你不要为她们所迷惑。”
长门逆眼睛里浮上一层笑意:“不会。”
登云梵点点头,再往湖对面看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登云梵回过头:“逆,将太子放回去吧……毕竟他是你的哥哥。”
长门逆投目那碧波荡漾的湖面:“好。”
登云梵得了长门逆的回答再也无话,两个人站在游廊上一同观看着那十里荷塘。
“云梵”
登云梵转头:“怎么了。”
长门逆看着眼前明艳的美人良久,摇了摇头:“没有。”
登云梵叹气:“你若是有什么话要说就告诉我吧,我就要去西边了,未有归期。”
长门逆瞳仁一颤:“征西平贼,我给你半年时间,腊月十三我的生辰,你回来。”
登云梵凝视着他,眼神灿烂如火,她玩笑道:“好,如是那时候我还回不来,我就不顾军令,屠尽贼子自己跑回来。”
登云梵轻声道:“逆,我走的那一天,来为我送行。”
长门逆点头:“好。”
“云梵,益州靠近封陵凶险无比,你一定要小心。”
登云梵歪头一笑:“逆,你也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吗?”
长门逆静静的看着登云梵,点头。
咔擦——冰面崩裂之声,月之华猛地转过头往后看,只见从紫缘城脚下开始,冰面上竟然有了一道裂纹,那裂纹渐渐的扩大,紫缘城与长门生梦却浑然不觉。
月之华大喝一声:“缘城!”
紫缘城察觉到不对劲,心下一惊,收回了手,而长门生梦似乎是魇住一般,叫也不答应,情急之下紫缘城心一横,朝着毫无防备的长门生梦蓄力一掌,长门生梦被震飞出去,跌落在岸上。
因为紫缘城刚刚的一掌,他脚下的冰面彻底裂开了,来不及撤离的紫缘城“哗”的一声落在了水里。
冰寒彻骨,大片大片的冰水涌过来,紫缘城呼吸不能,他脑中一片混乱,许多过往的场景一幕一幕的浮现。母亲颦眉目含泪水的看着他,紫氏祖叔们一脸严肃的听着他背诵经义,成都城中那黑色的伏魔塔沉沉的压下来。
最后是烛火摇曳之中月之华的侧脸。
月之华见紫缘城沉了下去,目色赤红,他毫不犹豫的跳进了冰水里,冰面之下那湖水冷的让人心颤,月之华往下再往下,在那一片昏黑如漆的水中寻找着,浮冰扎进他的皮肉,红色血液散开在那湖中。
紫缘城眼神渐渐的涣散,在那最后的时刻,他看见水中光亮的地方,月之华朝他游过来,他向着他伸出手。
长门生梦被甩到岸上之后便觉脑子要炸开一般痛,他捂住自己的额头,强压了几下太阳穴才将那由内向外膨胀着的痛压下去。他忽然想起当时场景,心下一沉转头就要往冰面上去,却正好撞见抱着紫缘城爬上岸的月之华。
湖水顺着月之华的头发流下来,他的左手上是一片冰碴扎出的伤口,鲜血未止,他极为温柔的将紫缘城抱在怀里。
长门生梦拄着斩风尘站起来:“之华,缘城怎样?”
月之华将紫缘城安顿好,慢慢的抬起头来,他眼中蒙着一层冰冷的寒光,可是眼底却满是汹涌的怒意,就像是蒙着白雪的火山。长门生梦为他目光所慑,不自觉的朝后退了一步。
“之华……”
月之华冷道:“若是他有失,我必当以奈良为祭。”
长门生梦看着月之华道:“之华,你冷静,他不会有事的。”
月之华浑似听不见,他只是单膝跪在地上紧紧地盯着怀中的紫缘城,紫缘城脸色苍白如纸,身上冰冷无比,月之华将手放在他鼻息下。
良久,他将紫缘城轻轻的放在了地上,如同慢动作一般,他手伸向背后,“唰”的一声抽出了月缘,冬日的日光落在那剑上,闪动着冰冷的光芒,他踩着冰雪一步一步朝着长门生梦走过去。
长门生梦身上一寒,他叫道:“月之华!你堕魔了!快醒一醒!”
月之华提着剑一步一步的朝着眼前的长门生梦走过去,此时他听不见看不见,世间唯有他一人,他胸腔中翻涌着的均是滔天的杀意。
长门生梦以折扇挡住月之华的剑:“月之华!”月之华抽剑再刺,长门生梦“啪”一声展开扇子,只见那扇子边缘上竟然是一片细密的小刺,那小刺上泛着绿光,一股异香扑面而来。长门生梦小心的避开月之华,抵挡着月之华的攻势步步后退。
月之华面无表情,眼睛紧紧盯着他剑光如雪花一样将长门生梦裹住。
长门生梦无奈朝着紫缘城大喊一声:“缘城!!”
几个回合下来,长门生梦既得避着伤者月之华又得避开月之华的剑锋,身上不免挂了彩,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襟,月之华却似乎感觉不到累。
长门生梦一个不留神扇子被月之华打掉,他一抬头只见月之华带着冷意的剑从侧方刺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一阵虚弱的咳嗽声将发狂的月之华定住。
“之华!”
月之华的剑尖停在了长门生梦的鼻子前,他迷惘的停了下来,长门生梦后背被冷汗浸湿不由自主的跌落在地。
湖边紫缘城艰难的撑起身子:“之华,过来。”
月之华瞬间不知所措,他将剑换到左手上又换回右手上,觉得不对干脆将剑仍在了地上,他如梦初醒一般向着紫缘城跑过去,跪坐在紫缘城身前,牵起他的手放在脸侧。
紫缘城察觉到了他的颤抖,他轻轻的回握了一下月之华:“我没事了。”
月之华伸出手描绘着眼前人的眉眼,终于确定了紫缘城所说的话,他大力将紫缘城按在了怀里,他身上冰凉,紫缘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过了良久月之华才将他放开。
紫缘城看着目中血红尚未褪下的月之华皱眉:“你……附魔了。”
月之华不回答,墨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紫缘城的眉眼。
紫缘城转过头看着一片狼藉的大泽:“就连冰面也破了,灵澈仙尊所言非虚。”
长门生梦心有忌惮的看了一眼月之华,起身将身上的衣衫略一整理,拿起跌落在一旁的折扇走了过去:“缘城你怎样?”
紫缘城摇摇头:“没事,长门你呢?”刚刚月之华出声提醒他就有察觉,长门生梦根本就收不住了。
长门生梦艰涩道:“当时我觉得似乎要被吸进去一般,法力根本就收不住。”
“之华,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冰面有异的?”
“折影之术中登云梵提到‘西边’的时候我便听到有细小的碎裂声,当她与长门逆说到封陵的时候,冰面瞬间裂开。”
紫缘城重复道:“封陵……上次我们在普光殿折影之术刚刚折出益州城便被挡回,这禁制似乎对于这一块封的格外严实。”
“封陵里有什么……”说到这里紫缘城瞪大眼睛噤了声,封陵号称神诞之地,难道真神在那里留了什么东西?
但是有什么东西是连窥看也不能够的呢?
长门生梦见紫缘城脸色仍旧苍白:“缘城先不要伤神了,先回去修养一番再言其他。”
长门生梦伸出手想去拉紫缘城,月之华先他一步将紫缘城扶起,长门生梦想笑却牵动了自己身上的伤口,疼的一抽气,月之华侧过脸道:“抱歉。”
长门生梦摆摆手笑道:“为了心爱的人而失措发狂,这是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月之华扶着紫缘城慢慢的离开,长门生梦形单影只的站在大泽旁,大泽碎裂的冰面上已经又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那层薄冰将碎裂的冰块缀连起来,相信不多时,这大泽又将为冰封住。
见证过当年所有故事的大泽,永远沉默着,将所有真相压在冰面下头。